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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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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众人聚在一起,吉普赛人首领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了他的故事:

由其本人之子即受永罚的朝圣者讲述的迭戈·埃瓦斯的故事(续)

埃瓦斯被老鼠毁掉毕生的荣耀后,给他看病的医生也放弃了他,最后只有照看他的女看护对他不离不弃。在她悉心的照料下,埃瓦斯的情况很快有了转机,经过一场俗称的良性发作后,他的命保住了。这位女看护三十岁,尚未出嫁,名叫玛丽卡,她原本只是单纯出于好心和友情来照顾他的,因为她和她做鞋匠的父亲就住在附近,埃瓦斯偶尔会在晚上闲暇时与她父亲聊聊天。大病初愈后的埃瓦斯深深感到,他需要好好报答这位善良的姑娘。

“玛丽卡,”他向她问道,“我的命是您救的,此外,您还让我的新生之路变得非常甜蜜。我可以为您做些什么呢?”

“先生,”这个还没出嫁的姑娘回答他说,“您可以给我幸福,但具体怎么给,我不敢明说。”

“说吧,说吧,放心好了,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肯定去做。”

“假如我让您娶我为妻呢?”

“我很乐意,真心实意地乐意。将来,在我健康的时候,有您为我做饭,生病的时候,有您来照顾我,出门的时候,有您防着那些老鼠。是的,玛丽卡,您什么时候愿意,我们就什么时候办婚礼,越快越好。”

身体还没有彻底好,埃瓦斯就忙着打开那个装着他百科全书书稿碎片的箱子。他想把残留的书页整理一遍,结果这让他的病情产生反复,他的身体又虚弱了许多。等到稍有恢复可以出门的时候,他就去了趟财政部,向部长汇报说,自己已工作十五年,并培养出几个能顶替他的学生,他现在身体已经完全毁掉了,他希望就此退休,并想申请相当于在职薪水一半的退休金。在西班牙,作为部里的职员,得到这种福利待遇并不难,埃瓦斯很快得偿所愿。紧接着,他就娶了玛丽卡。

从此,我们这位学者改变了他的生活方式。他找了个偏僻街区里的房子,搬进了新家。他下定决心,在把自己那一百卷书稿重新整理出来之前,绝不迈出家门半步。所有书稿,书脊附近那半边纸都被老鼠啃光了,剩下来的全是另半边,而且这另半边也残缺不全、破烂不堪。不过,凭借着这些遗骸,埃瓦斯足以慢慢回想出全文。就这样,他开始整本书的重写工作。与此同时,他还开始了另一种创造,一种类型截然不同的创造:玛丽卡将我带到了世上。但我是个罪人,一个被天主弃绝的人。啊!在我出生的那一天,地狱里或许办了场庆典,为了庆祝那燃烧不休的地狱之火又多出来一个新的火种,受罚的人都被加了刑,一声声凄厉的哀号让魔鬼们得到更开怀的享受。

说完这番话后,朝圣者似乎沉浸在绝望的情绪中,泪流满面。稍稍平复后,他转身对科纳德斯说道:“今天我没办法再接着往下讲了。明天还是这个时间,我们再到这里来碰面。请千万不要失约,因为这关系到您未来的永生。”

科纳德斯心里面又多了一层惊恐。他忐忑不安地回了家。当天夜里,他被那个死去的培尼亚·弗洛尔给惊醒了,幽魂在他耳边数起了钱,一百个多布隆,从头到尾,一个子儿也不落。

第二天,他又去了则肋司定会修道院的花园。他见到了朝圣者,朝圣者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自己的故事:

我来到人间,但我母亲几个小时后便离开了人世。在遇到我母亲之前,埃瓦斯从未亲身体会过爱情或友情,他只是在自己百科全书的第六十七卷里对这两种情感做了番定义。妻子的亡故仿佛是在向他证明,他的人生注定只能对友情和爱情浅尝辄止。一百卷八开本的书稿被老鼠吃掉,他大病一场,但失妻之痛对他内心的打击更为沉重。埃瓦斯的家很小,我的每一声啼哭都会在整个屋子里回荡,我要是继续留在家里,他就什么事也做不成。我的外祖父鞋匠马拉农收留了我,看起来,能在自己家里亲手把外孙带大,是件让他深感荣幸的事,因为这是一位会计师、一位绅士的儿子。

我的外祖父社会地位卑微,但他有办法让生活过得宽裕。我一到适学年龄,他就送我上学。我刚满十六岁,他就买好衣服给我穿。他还常给我一些零花钱,使我能毫无顾忌地成天在马德里城内闲逛。他觉得,只要他能说一句“我的外孙,他是个会计师的儿子”,就算是对他最大的回报。不过,我们还是回过头来说说我父亲,看看他那悲惨的命运吧,他的人生结局是大家都熟知的——但愿所有不信教的人都能在惊恐之余引以为戒吧!

迭戈·埃瓦斯花了八年时间来弥补老鼠造成的损失。他的作品眼看就要再度完工,可这时他看到几份外国的报刊,根据报刊上的信息,在他这些年闭门创作的过程中,不少学科已经取得显著的进展。看来,自己又要再费一番工夫了,埃瓦斯不禁发出一声叹息,但他也不想让自己的作品变得不完美,他于是又把别人的新发现按照学科一门门增补进去。这又耗费了他四年的光阴。因此,他共计有十二年时间足不出户,而且几乎时时刻刻都在伏案创作。这种常坐不动的生活方式彻底毁掉了他的身体。他患上了顽固性坐骨神经痛、肾病和膀胱结石,各种痛风的先兆也显露出来。尽管如此,他的百科全书最终还是完成了。埃瓦斯把书商莫雷诺请到家里来看书稿。不过,卖他那本《揭示分析的奥秘》、使他遭到牢狱之灾的莫雷诺,现在已经不在人世了,来的这位是子承父业的小莫雷诺。

“先生,”埃瓦斯对他说道,“这里的一百卷书稿,涵盖了当下人类掌握的所有知识。这套《百科全书》会给您的书店增添荣耀,我甚至敢说,也会给西班牙增添荣耀。我本人并不求什么个人的报酬,只希望您能好心替我将它印刷出版,这样的话,我吃过的那些苦虽然仍历历在目,但总算是苦尽甘来,心血没有白费。”

莫雷诺一卷卷翻看起来,看得非常认真,他最后对埃瓦斯说道:“先生,这部作品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但您得先做个决定,我想把全书缩减为二十五卷。”

“走吧,”埃瓦斯无比愤怒地回答道,“快走吧,回您的书店,印那些谈情说爱或是卖弄学问的没用的书去吧,那些书简直是西班牙的耻辱。您快走吧,先生,让我一个人忍受肾结石的痛苦,也让我一个人欣赏自己的才华吧,要是这才华能得到慧眼赏识,那它必将为我换来世人普遍的尊重。不过,我再也不会向世人索求什么东西了,更不会求书商办什么事了。您快走吧。”

莫雷诺走了,埃瓦斯仿佛跌入无比黑暗的深渊,心情失落到极点。那一百卷书稿不断在他眼前浮现,它们是他用毕生才华创造出来的孩子,他带着无尽的欢喜构思出它们的雏形,虽然历经重重苦难,但依然苦中作乐地将它们逐一带到人间,可现在,它们只能被永远遗忘、永远埋没。他觉得自己的整个人生就此幻灭,不论是现在还是未来,都变得毫无意义。他的头脑原本一直在探索自然的种种奥秘,但现在只能悲凉地思考人世间无穷无尽的苦难。他想探测一下人间的苦难究竟能深到何种程度,他于是发现,恶竟然无处不在,最后,在他的眼中,除了恶就再也没有其他任何东西了。他暗自问道:“恶的创造者啊,您究竟是谁?”

这个想法一出现,他本人也有毛骨悚然之感,他于是想研究一下,看看恶作为存在体,是否必须事先被创造出来。经过这样一番思考,他把问题转向更开阔的另一个角度。他开始关注起自然的力量,他认为,自然能赋予物质一种完全可以自圆其说的能量,而根本不需要借助超自然的创造。

在他看来,不论是人还是动物,其生存靠的都是一种能量酸,它可以使物质产生发酵式的效果,并给物质带来恒定的形态,这有点类似于,在酸的作用下,碱性的土质元素[1]会结晶,并成为形态始终相似的多面体。他把潮湿树表上生成的蕈状物质[2]看作一根串联的链条,通过这根链条,黏土的结晶和动植物的繁衍被联系到一起。他于是认为,这两种现象即便不是同一类,本质上也至少具有类似性。

像埃瓦斯这样的学者,拿诡辩式的论据建立起自己错误的理论体系,引人走向歧途,对他来说实在是易事一桩。比方说,他还认为,可被分作两种类型的骡子,它与混合盐有相近之处,而混合盐的结晶体是杂乱无序的。在他看来,某些土质元素与酸发生作用时的发泡沸腾现象,类似于黏滑植物[3]的发酵,他认为,这种发酵本应是生命的开端,但因为缺乏有利的条件,无法继续发展下去。

埃瓦斯注意到,瓶子里的晶体在成形时,都会聚集在瓶子最亮的那一部分,一旦光线阴暗,结晶就变得很困难。由于光对植物的生长也是重要的促进因素,他于是认为,在酸这个让自然变得生机勃勃的万能物质里面,包含着光流体这种元素。此外,他还发现,染上蓝色的纸在被光照久了以后,会变成红色,而这也是他把光看作一种酸的原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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