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球、鲸鱼和甜甜圈(波士顿2)(2/2)
对啦对啦,唐恩都乐连锁店也是在波士顿一带受到偏爱的事物之一。这座城市当然也有众多星巴克,但顽固不化的波士顿市民(市民大半都多少有点顽固)走在街头忽然想喝咖啡时,似乎比起星巴克,更爱跑进唐恩都乐里去。哪怕男女店员的态度远远谈不上友好亲切,咖啡的味道也称不上印象深刻,桌椅和照明竞相把极简主义发挥到了极致,网络环境等观念几乎不在考虑之列。然而,与星巴克相比,他们还是愿意继续做唐恩都乐的忠实顾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要让比尔说的话,一准是:“呃,搞不懂啊,反正打从前起就是这样。”
在美国最古老的棒球场内
如果是去纽约,或者在东京,我也常常走进星巴克里喝一杯咖啡。对于星巴克,我并没有个人层面的反感。这一点还请理解。但只要身在波士顿,我的两只脚就会自然而然地朝着唐恩都乐的标志迈过去。在那里皱着眉头喝着热咖啡,啃着甜甜圈,摊开《波士顿环球报》,查看前一晚球赛的结果。因为那里再怎么说毕竟是波士顿,而唐恩都乐是“波士顿式的精神状态”中至关重要的一部分。所以不知不觉就会变成:“大杯白巧克力冬日奶茶?嗯!”
住在剑桥市时,我每天早晨都到查尔斯河边跑步。冬天河畔覆盖着厚厚的冰雪,几乎不可能跑步。然而春天终于到来,等到牢牢覆盖着地面的坚冰开始融化,河边绿草开始发芽时,加拿大黑雁在天上排成v字形,从南方归来了,并且迈开扁平的双足在河畔的小径上笨拙地走来走去。我们跑在沿河小径上,必须留神别把这些蠢头蠢脑的大雁一脚踹飞。就如同我们在拼命奔跑一样,它们也在拼命地四下吃草——不,也许它们更加认真。两种不同的生活方式,在查尔斯河畔宿命般地交错。
雁群里,大雁会轮流放哨。大伙儿都在进食时,常常有两只大雁饿着肚子,高高扬起脖子,像瞭望塔似的环顾四周,检查有没有敌人侵害雁群。一旦有可疑者凑近,便嘎嘎大叫,向同伴们发出警告。不知道它们是通过什么程序决定由哪只大雁担任哨兵的,是由头领指定“喂,你去”,还是根据习惯,自然而然地形成了某种顺序?我一直惦记着应该去查一查,可不知不觉一拖就是二十年。二十年,真是弹指一挥间。
啊,罢了。这就是人生嘛。
假如在波士顿无事可做了(棒球看过了,美术馆也去过了,哈佛大学也参观过了……),又是个晴空万里、心情舒畅的大好春日,去看看鲸鱼或许是个不错的主意。带好帽子、上衣和瓶装水,乘上船。尽可能早点儿赶到波士顿港,抢在众人之前第一个占据前排座位,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船头是最佳位置。
我就是坐在这种船上,第一次看到了活生生的鲸鱼,真是百看不厌。让人真实地感觉到,躯体如此庞大的生物,要填满整个胃,非得吃掉数量巨大的鱼才行!鲸鱼的一天几乎都花费在了捕食上。它们为了生存片刻不停地进食,或者不如说,为了片刻不停地进食而活着。既不听马勒的交响乐,也不定时录像,不写贺年卡。既不上推特,(大概)也不联谊。不参加定期体检,当然也不写小说。因为它们没有工夫去做这些闲事。
就这样,我一面站在甲板上观赏鲸鱼,一面沉湎于深深的哲学省察。从宇宙的观点来看,它们的活法与我们的活法之间,在本质上究竟有多大的区别呢?在波士顿的大海里心无旁骛地追逐着沙丁鱼群,与聚精会神地倾听马勒的《第九交响曲》之间,又有多少意义上的差别呢?一切不都是一次宇宙大爆炸与另一次宇宙大爆炸之间,一场无常的梦幻吗?
如果你想在举目四望空无一物的大西洋上,漫无章法地沉湎于这种宏伟的省察,那么赏鲸是我的第一推荐。当然,也推荐给那些并不关心这种事情,只要在甲板上吹吹海风,遥望鲸鱼黝黑光滑的身体忽而潜入海里、忽而浮出海面喷水,便感到足够愉悦的人。
不用说,既然来到波士顿,就应该把吃海鲜菜肴列在出行计划的前几项里。尤其是靠近海边的北区,高级的海鲜餐厅鳞次栉比。这一地区的贝类尤其值得一试。我个人推荐一种叫熊本生蚝的小牡蛎和叫小圆蛤的当地出产的贝。不妨几个人一起去,满满地叫上一大盘。端上桌时会飘漾出扑鼻的新鲜潮水味儿。可以把柠檬挤出汁来,浇在上面,然后再点一瓶冰得透凉的“鹿跃”霞多丽白葡萄酒。
午后花上点时间享用这种美食,你就会觉得,什么人生的奥秘,什么下一次宇宙大爆炸,这种事情别多想,就随它去吧。
嗯,或许真的随它去就好。
1 指芬威球场的左外野绿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