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伟大的湄公河畔(老挝,琅勃拉邦)(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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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没有从日本飞往老挝琅勃拉邦的直达航班,所以得中途转机。大多数人会将曼谷或河内作为中转地点。我自己是在河内住了一晚,当时有越南人一脸不解地问我:“你干吗跑到老挝去呢?”从他的话里可以读出言外之意:“老挝到底有什么,会是越南没有的呢?”

是啊,老挝到底有什么?这大概是个很好的问题。但就算这么问我,我也无法作答。你瞧,我不正是为了寻找那个“什么”,这才要动身赶到老挝去吗?而这,不就是所谓的旅行?

既然人家这么问,我便认真地想了想,结果发现自己对老挝这个国家几乎一无所知,而且迄今为止也没有特别的兴趣,甚至对它在地图上的位置都不了解。只怕您也差不多吧?我(相当随意地)这么猜测。

先看看几项维基百科式的事实:老挝是东南亚唯一的内陆国家,没有一块领土面朝大海,只怕玩冲浪的人很少吧。然而另一方面(或许不妨这么说)却有一条叫湄公河的大河,从南至北纵贯国土。这条河还是与缅甸和泰国之间的界河。国土面积约为日本的三分之二(大半是崇山峻岭与密林),人口是日本的二十分之一。国内生产总值大约相当于鸟取县经济规模的三分之一,被国际货币基金组织归类为“最不发达国家”。百分之七十八的国民从事农业……这么一说,您只怕还是一头雾水,根本没搞清楚那是个什么地方,对不对?我也是莫名其妙,因此只好亲自跑去看一看了。

我的目的地琅勃拉邦位于湄公河畔,是个颇为小巧的城市。与小城本身相比,只怕郊外的飞机场反而更大一些。如同玄关高大气派,而房间却很少的人家。似乎穿过客厅,拉开里面的门一瞧,就已经到后院了。

小城的人口有两万多。城里有数不清的——想必是能数得清的,只是确切数字不明——大小寺院遍布各处,通常被称为“佛都”。从前曾经是澜沧王国实际上的首都,出于国防上的理由(这个国家自古以来一直不得不考虑国防问题),十六世纪迁都万象,于是如今就像奈良一样,变成了具有宗教情趣的幽静的“古都”,是一座在外国游客中很有人气的城市。顺便一提,该城还被列入了“世界遗产名录”。那儿没有高层建筑和购物中心之类,没有星巴克、麦当劳,也没有停车计费器,甚至连红绿灯都没有。

因为寺院众多,僧侣当然也很多。身着鲜艳的橘红色僧衣、剃着光头的僧人们,在城里的每一条街道、每一个方向来来往往。他们非常安静地赤足行走,脸上浮出柔和安详的微笑,轻声细语地交谈。橘红色的僧袍配上缠在腰间的明黄色腰带,鲜明醒目。

多数僧人撑着伞,遮挡强烈的阳光,十分遗憾,那些伞大多是极其普通的黑色洋伞。我想,恐怕应该有人——比如说某个非营利组织或者海外援助机构的人——为他们制作一些与僧衣相配的橘红色的精美阳伞,或者与腰带相配的黄伞。这样的话,色彩会显得更统一,琅勃拉邦的风景肯定会比现在更让人印象深刻。而他们作为僧侣的认同感岂不是更加坚定不移了?就像养乐多燕子队的忠实球迷手拿绿色的伞精神抖擞地奔赴神宫球场一样。

或许那无懈可击的配色与朴素的信仰是互不相容的东西?一旦开始思考,虽然这原本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事情,可身在琅勃拉邦的日子里,伞的颜色始终萦绕脑际不肯离去。呃呃,大概是因为走在街头的僧侣便是如此之多吧。

在佛教信仰盛行的老挝,琅勃拉邦是个信仰尤其笃诚的城市。每天清晨五点开始,僧人们就出门托钵化缘去了。人们将糯米饭(称作“khao nio”)放进竹编的饭篮(称作“tip khao”),坐在路边,依次给每个经过的僧人施舍一份。普通人不能站在高于化缘僧侣的位置,也不能与他们四目相对(比如说踩着高跷来施舍是万万不可的)。必须在路旁正襟危坐,从下往上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这可是重要的礼仪。

僧人们以寺院为单位列队,光着脚陆续走来。前面说过,琅勃拉邦有为数极多的寺院,平均每一座寺院里大约有二十至三十位僧人归属门下。队列前端是地位高的僧人(偶尔也有聪明的狗狗在前面领路),队伍末尾则紧跟着和小学低年级的孩子年龄差不多的见习僧人。他们始终沉默无言,不说一句多余的话。一切都鸦雀无声。绝不会有僧人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昨天达比修有 1 的投球好厉害”,当然也不会有僧人拿着iphone查看短信。事关托钵化缘,大家都不苟言笑,认真得很。施舍的一方自然也不能不郑重其事。

街上的人们早早准备好糯米饭,静静地等候着僧人们列队沿街走来。这种仪式日复一日从不间断,我觉得实在麻烦,不过在清晨托钵出门的僧侣们琅勃拉邦,这已经成为人们日常生活中极其自然的一部分。老挝说起来是个社会主义国家,但是这种民间的佛教信仰却在超越了国家体制的地方,根深蒂固而又淡然自若地,像湄公河水永不断流那样,一如往昔地发挥着作用。我寻思“任何事情都是体验嘛”,也在凌晨天还没亮的时候端坐于路旁,给僧人们施舍糯米饭。嗯,尽管只是依样画葫芦而已,然而亲身做了一次,便能感同身受,不可思议地体会到了那种深深扎根于大地的力量,感受到它的货真价实 。宗教家常说这一类话:“哪怕只是徒具形式的模仿,只要亲身坚持下去,有朝一日就会变成真实的。”说不定还真有这么一回事。

无论如何,这里与东京都港区相隔千里——不说大家也明白。假如您也有机会到琅勃拉邦来,请务必起个早,试着去体验一回“托钵化缘”。亲自坐在地上,向僧人们施舍糯米饭,其间便会有某种超出预想的东西,让您感受到不知该说是仪式的力量,还是“场域”的力量。

清晨托钵出门的僧侣们

就在琅勃拉邦小城前方不远处,湄公河名副其实地滔滔流过。琅勃拉邦在悠久的历史进程中,是由湄公河养育起来的城市。这条长长的大河纵贯老挝国土,滋养了土地,带来了丰富的水产,也成为珍贵的交通要道。不过,它绝不是一条平和安稳的河流。我来访问这座小城时正值旱季,水位按理说应该比平时低,然而穿行于山间的河流却狂野湍急,河水仿佛滂沱大雨刚刚停歇一般无比昏黄,混浊不祥。湄公河汇集各方支流,在下游汇成巨大的河流,河口附近形成了著名的湄公河三角洲。然而在这一带,河宽还只有一百来米(不过附近连一座桥也没建,人们依靠渡船往来于两岸之间)。站在岸边,眺望着一川泥水奔流不息,便会变得心绪不宁:那河底究竟会有什么?那儿住着怎样的生物?

我从琅勃拉邦旧王宫附近的码头搭乘叫作“长尾艇”的小船溯流而上,前往约莫二十五公里开外的上游,造访途中经过的小小村落,参观排列着无数佛像的洞窟,沿途经过了监狱(瞭望塔不祥地排排矗立)、纸烟厂、国王曾经的夏季别宫。由于水流极快,溯流而上与顺流相比,要多花两倍时间还不止。时不时地,还啪啦啪啦下起雨来,是个灰蒙蒙阴沉沉、凉意袭人的日子。虽说是东南亚,但毕竟地处内陆深山之中,冬季照样寒冷逼人,不是适合乘船旅行的天气。但拜其所赐,河流(恐怕)向我展示了与风和日丽的日子不同的一面。

我裹着派克大衣和防风外套,坐上那艘船,心不在焉地眺望着岸边被雨水润湿的密林景致,还有撞上障碍物后飞沫四溅的水流——小船巧妙地避让开这些地方,以及流过河面的形形色色叫不出名字的生活物资之际(还时常像被单调的引擎声诱惑一般,冷不丁地打个瞌睡),湄公河那深幽神秘、阴暗沉默的身姿,宛如濡湿的面纱一般,始终笼罩在我们的头顶,甚至有一种很想以“暗流汹涌”“真相莫辨”来表达的心情。湄公河宛如一种巨大的集体无意识,挖土掘地,到处扩充队伍,洪流横贯大地,并且把自己藏匿于深深的浊流之中。对大自然丰厚的恩惠生出的感触,和对大地的敬畏所带来的紧张,都融合在围绕着河川的风景中。

湄公河看来与河畔居住的人们的生活方式完全契合、紧密相连。这条宽广绵长的大河就是他们的生命线。在河边由于水位下降(湄公河水位涨退的落差甚至能达到十米左右)裸露出来的肥沃土地上,人们惜时如金地辛勤耕作。皮色黝黑、体格壮硕的水牛成群走来喝着混水。女人们双脚踏进水里捕捞河虾。还有生活在随处停泊的小舟上的人家,绳索上晾晒着的衣物被无声的细雨濡湿。四周茂密的森林里,可以看到正在狩猎的人们。狗儿吠叫,鸡群鸣噪,一对农民模样、个子不高的老夫妻划着一艘很小很小的船,与我们相交而过(大概是去哪里买东西)。人们就在这湄公河沿岸讨生活,意识和心灵似乎与奔流不息的河水共生共存。大多是听天由命的,然而有时又是坚忍不拔的。

在河流面前,或者说在河流之上 ,我们这些旅人无非只是匆匆过客,是幻影般的存在。我们来了,欣赏过风景又离开,仅此而已,甚至不会留下一缕痕迹。乘船溯流而上,我强烈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很快,我便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触,仿佛自己这个实体正一点一点地,毫无缘由却又确凿无疑地变得稀薄起来。而且对我这种普普通通的日本人来说,那条河恐怕是太汹涌,而且又太混浊了。这样的河流,我迄今为止在任何地方都不曾见过。它在短短几天内便轻微地,然而又非常彻底地改变了我心中原有的河流的概念。

琅勃拉邦有几家出色的餐厅,是面向外国游客的雅致去处。我每天晚上在那里悠然地享用晚餐。那儿既有本地的老挝菜式,也有极为标准的西餐,葡萄酒单也算得上丰富。而且我觉得在味道上水平也颇高。琅勃拉邦有很多外国游客(不知为什么几乎都是白人,大半是长期逗留者),这样的餐厅遍地都有。我在那里点过好几次在湄公河里捕的鱼——至少菜单上是这么写的——做的菜肴。冰爽鲜凉的椰子汤和清蒸白肉鱼是我的至爱。

不过到了早上,漫步在沿河的大早市(就像京都的锦小路,热热闹闹地挤满了本地人),看到店头摆出的鲜鱼,我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感觉到轻微的冲击:“哎呀,原来我每天吃的就是这种鱼?”因为湄公河里捕来的鱼,外观与平常在日本的鲜鱼铺里看到的竟相差十万八千里。要说面目狰狞可能有点夸张,但老实说,并不是“令人食欲大增”的样子。绝对不是。然而只要没有亲眼看到那模样,味道本身实在是绝妙。这个早市上到处是这类“让人既想看又不太想看”的趣味十足的野生食材,挤得严严实实。

还有一家店在叫卖串成一串、说不准是老鼠还是松鼠的东西,烤得焦黑酥脆。无论是老鼠还是松鼠,或者是别的东西——比如说拔掉了翅膀的蝙蝠之类,反正都不是勾起食欲的玩意儿。当然,如果闭上眼冒死吃下去,或许也和吃鱼时一模一样:“嗯嗯,这不是挺好吃的嘛?”……

不过一归一二归二,老挝菜还是很好吃的。我觉得正好处于越南菜和泰国菜之间,说不定还蛮对日本人的胃口。路旁老奶奶卖的烤粘糕,很像日本的“五平饼”,有种令人怀念的滋味,相当好吃。总之路边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各式大排档。各种各样的水果也卖得很便宜。以这类食品为主解决一日三餐的话,年轻的旅行者大概可以实惠地在这里过日子,况且还有许多类似出租房的简易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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