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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访西贝柳斯和考里斯马基(芬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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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允许我聊聊私人话题。在芬兰,迄今为止已经翻译出版了我的四部作品。我觉得机不可失,便和出版社联系了一下,于是就变成了:“哎呀,你跑到芬兰来啦,一起吃个饭吧。”在赫尔辛基港附近一家雅致的餐厅里,与那家出版社的四个人共进午餐。在座的有一位董事,一位编辑,一位业务员(这三位都是女性),一位译者(男性)。进餐时,我问道:“生意怎么样?”得到的回答是:“许多读者在芬兰文译本问世之前就已经看过英译本了,翻译出版事业在这里很艰难啊。”年轻人都像这样能自如地运用英语,而且阅读瑞典文图书的人也很多。然而他们对芬兰语满怀自豪,因此有一种使命感:要尽可能地翻译出版更多的芬兰文作品。真是让人放心的想法,加油干哦。

老实说,芬兰语得到广泛使用是近些年的事儿。直至十九世纪,瑞典语一直被当作芬兰的官方语言,因为整个芬兰都处于瑞典的文化统治之下。直到现在芬兰仍然是双母语国家,芬兰语和瑞典语都是官方语言。不过在当年,芬兰语一般被认为是没什么教养的乡下人才用的语言。然而自从芬兰被俄国统治之后,伴随着民族主义的勃兴,芬兰语作为芬兰人的共同语言,作为民族认同的象征逐渐拥有了力量。经常有人指出,芬兰语的语言结构多少异于其他西欧语言,与日语有相似的要素。

如此说来,我充满怀念地回想起了从前(那是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中期)在纽约与约翰·欧文见面时,他曾经欣欣然地告诉我:

“我有好几本书被译成了芬兰语,在那个只有五百万人口的小国家哦。”当然,作品在人口众多的国家被翻译出版非常可喜(因为销量可期),但是被翻译成人口稀少的国家的文字,对作家来说也是足以自豪的事情,会在私人层面上对那个国家产生温馨的亲密之感。

这些姑且不论,走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倘若遇上出版社的人,问他:“生意如何呀?”都绝不可能得到这样的答案:“哎呀,赚钱赚得手都发软呢!”大多是面色阴沉、牢骚满腹:“这个,书不好卖啊……”芬兰在这方面也一样。尽管不是核能发电、地球变暖那样沉重的问题,但是书年复一年滞销好像也是全世界共同的烦恼之源。话说,我们的地球将来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地球的未来暂且不谈,芬兰人夏天度假的方式倒是非常优雅。负责我作品的编辑也在七月休了约莫四个星期的假,据说上周刚刚回来上班。话题一旦从图书销量转到度假,大家的脸色就立刻变得明朗起来。许多赫尔辛基市民都在郊外拥有避暑别墅,一到夏天便请长假,远离都市,在大自然中优哉游哉地怡情养性。到湖里游泳,去山间漫步,晒日光浴,蒸桑拿流汗。总之相对于国土面积来说,人口十分稀少,空间上游刃有余。一边声称“经济不景气呀……”,一边却过着颇有余裕的生活,真不错啊。呃,或许也与冬天太长,得趁夏天让皮肤尽情吸收阳光有关。

我对赫尔辛基市民在什么样的地方度过长假很感兴趣,便租了辆车,驶往近郊(据说)有许多避暑别墅的海门林纳去看了看。这座小城位于距离赫尔辛基大约一百公里的地方,驱车一个小时多一点就能赶到。

通往海门林纳的高速公路一路向北,宽阔笔直,车流量却少之又少。四周只有绿色的森林,除了树木没有可以一观的东西(木材长期以来一直雄踞芬兰出口商品的首位)。树木的种类也十分有限。有树干笔直的欧洲红松,像柳树一般枝条低垂的白桦,还有些云杉、枫树之类。这些树木交杂混生在一起,这样的森林连绵不断一望无际。我似乎有些喋喋不休:此外几乎没有可以一看的东西。当然,为了防止被品性恶劣的驼鹿咬噬,一路上得密切观察路面。我一边用车载音响听着从赫尔辛基市的cd店里买来的几张芬兰语摇滚老歌,一边悠然地享受着驾车兜风的乐趣。听芬兰语翻唱的罗伊·奥比森的《窈窕淑女》,颇令人心平气和,真的。

海门林纳有一个形状细长的美丽的湖。古代冰川移动时一路刮过地表形成的湖泊,宛如运河一般横贯南北,湖畔建了一座古老的城堡,风景秀美。海门林纳意为“海门的城堡”,这座城堡的存在感就是如此强烈。城堡是十三世纪由瑞典人修筑的,用作统治芬兰的要冲。而城堡的周围自然而然地逐渐形成了街市。当时的芬兰几乎只在沿海地区有人居住,海门林纳便作为唯一的内陆城市和贸易据点得到了发展。

据说这座城堡其实从未遭遇过战火,自从十九世纪初俄国人取代瑞典人开始统治芬兰以来,便被改造成监狱,直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还在关押囚犯。如今城堡内部得到了完美的修复,可以自由参观,丝毫没有留下曾经充当过监狱的气氛。只要有人愿意,还可以租用大厅在此举行婚礼(哎呀,仔细想想,这跟入狱坐牢也差不多是一回事)。爬上塔顶,从窗口俯瞰湖上,风景非常明媚。至于被关押在里面的囚犯又是以怎样一种心情观看这风景的,就不得而知了。

赫尔辛基的埃特拉港口

参观完城堡,在街上吃了顿简单的午餐后,驾车沿着郊外狭窄的泥土路悠悠前行,游览了沿湖建造的避暑别墅群。一个叫巴罗拉的小镇附近有一户人家,在附设的牧场里放养着一对马儿,是母子。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和一只大狗正在那对马儿身旁玩耍。这幅光景温馨美丽。同行的摄影家说道:“好温暖啊。可以的话,我想拍张照片。”于是向那家人打听:“对不起。冒昧得很,能不能拍几张您府上的照片?”星期日正午,院子里突然冒出个拿着大照相机的日本人,对方似乎也有些吃惊,不过应该觉得“大概不是坏人吧”,便爽快地应允:“行呀,没关系。尽管拍好啦。”真是热心的一家人。

住在这里的是一户姓威卡的人家,他们说这栋房子并不是避暑别墅,一家人常年居住在这里。这儿有一个宽敞的绿色庭院,一座伸向湖面的栈桥,不时有小艇缓缓地从前面驶过。水面上清晰地映出夏天的白云。养马据说也“不是为了做生意,仅仅是为了兴趣爱好”。仅仅是为了兴趣爱好就养起马来,这格局也太大了。与养猫相比,所费的功夫肯定大相径庭。好优雅的生活!

我们探访时,七八位家人(加上狗)都坐在院子里,正在一团和气、热热闹闹地享用午餐。大概是三世同堂吧。周围的自然风景丰饶美丽。为了不失去这美丽,大家共同细心地呵护环境——我有这么一种印象。有损景观的多余的东西一样也看不到。在这个国度,自然似乎会作为宝贵的遗产,一代又一代地静静传承下去。

从海门林纳出发,渡船跳跃般地穿越一个个湖,开往魅力十足的旅游城市坦佩雷。看宣传册上说,从船上可以饱览湖面与森林的景致。然而要乘船前往那里,得整整花费半天时间,为了日程安排,很遗憾这次只能割爱了。赫尔辛基固然是一座充满魅力的城市,但还没来得及品味内陆地区丰茂深邃的自然便告别芬兰,实在是太可惜了。将来有机会一定要重访此地,细细品味。我一面如此想着,一面沿着高速公路一路驰往赫尔辛基。不过,这是相当精彩的一天,况且也没撞上驼鹿。

今年(二○一二年)赫尔辛基正好当选为“世界创意设计之都”,赫尔辛基市内到处都在举办与创意设计相关的活动。北欧的工艺设计在日本也得到高度评价,一直以来都深受欢迎,近年来芬兰的人气似乎越来越高。我这次拜访了几位工艺家的作坊,参观了他们的作品。当然他们都自成一家,各具风格,但淡雅的色彩、简素的设计性与日本的工艺不无相通之处,很多陶器可以直接用来盛装日本料理,受日本人喜爱也在情理之中。

在赫尔辛基市内有一家陶器作坊的陶艺家娜塔丽·赫登马基女士也说:“我经常去日本。”这样的交流似乎很多。她的作坊位于一栋大仓库般的建筑物的二楼,那空荡荡的空间由几位艺术家共同使用,一楼是一家冰激凌工厂。据说那是一家在芬兰极受欢迎的冰激凌工厂,毕竟脚底下就开动着巨大的工业冷却机,因此推门进入走廊,就能听见马达的轰鸣声,吵得要死。电梯也是货用梯,极其宽敞。然而这种无意取悦他人的“仓库感”很有些从前纽约苏荷区的味道,飘逸着浓郁的艺术氛围。

芬兰的工艺设计比起瑞典和丹麦来,历史相对短浅,但正因如此,年轻人可以自由而积极地追求自己的风格,这方面的气势耐人寻味。单是散步时顺便逛逛各种创意小店,就能在赫尔辛基消磨好几天时光,一边走进映入眼帘的咖啡馆,简单地吃上一顿。不管在城市的哪个地方(大概)都很安全,这也是赫尔辛基的一个绝妙之处。

海门林纳饲养小马的女孩

虽然与设计无关,但建在赫尔辛基港小岛上的动物园十分有趣。整座岛自成一座动物园——就是这样与众不同。那是一座坡道很多、占地极广的动物园,从港口乘轮渡前往,可以在那儿野餐,观赏游玩。不知为何猫科动物种类齐全、应有尽有,让我这个爱猫的人玩得很开心。以前不知道,原来欧洲有多种多样的山猫。假如您有空,请一定去看看。只不过冬天去的话,动物也好人也好,恐怕都会很冷。

芬兰在整体上都很悠闲的北欧诸国中,是个尤其悠闲的国度。我的印象是没有什么花哨之处,时间徐缓寂静地流逝。人们和蔼热情,待人温柔。菜肴也很美味,是个好地方。去上一次,你说不定也会迷上芬兰的。运气好的话,没准还会在森林里遇上史力奇 2 呢……这当然是骗人啦。

〈追记〉

我是全凭想象写下《没有色彩的多崎作和他的巡礼之年》的芬兰场景之后,才去芬兰进行了这次采访,简直就像在追踪自己的足迹一般。在这层意义上,倒是一场意味深长的旅行。

1 arikko,芬兰知名的个人时尚和家居用品公司。

2 芬兰动画片《噜噜咪一家》中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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