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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第八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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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角岛返回o市的过程比头天晚上更辛苦,途中有几次几乎要放弃了。现在想来,守须对自己瘦小的身体里到底储存着多少能量感到不可思议。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后,马上大量补充水分。江南和岛田过来讨论角岛事件的时候,自己也连续喝了好几杯红茶。

因为打算从第二天开始就不再回到o市,在演完自己的戏份后,必须对两人的意见表示反对,并宣布自己不再参与其中,让他们以后不要再和自己联系。

说到底,当时义正词严地对岛田说的那一番话是发自内心的,尤其得知他打算调查千织的身世后,守须更是怒不可遏。

和头天一样,守须在天亮之前回到了角岛。在十角馆的房间里,他费了好大劲才平息了内心的愤慨。

4

把奥希兹选定为“第一被害者”出于以下几个理由。

首先对她抱有一种怜悯,最早离世就可以不用体验以后的混乱和恐惧了。

奥希兹和千织是好朋友,怯生生的她和千织有几分相似。她应该不是造成千织死亡的帮凶,只是个旁观者而已,然而却不能因此把她排除在复仇对象之外。

还有一个理由,那就是奥希兹的戒指。在那之前,从来没有看见奥希兹戴过戒指,因此才特别引人注目,那大概就是自己送给千织的生日礼物。

奥希兹和千织很要好,守须回忆起在千织的葬礼上奥希兹哭红双眼的模样,大概是千织家人把那枚戒指当作千织的遗物赠予了她。

她和千织如此亲密,说不定知道角岛就是千织的家乡,甚至可能已经察觉了自己和千织的关系。

那枚戒指的背面刻有自己和千织名字的英文缩写——“k&”。即使千织生前没有亲口告诉她,奥希兹也可能在千织死后发现戒指上的字母。如果在岛上发生杀人案,奥希兹推断出杀人动机和真凶的概率不容小觑。

出于以上原因,守须不得不首先杀死奥希兹。

他蹑手蹑脚地走出大厅,直接来到奥希兹的房间——他当然没有告诉另外六个人,自己从伯父那里借来了万能钥匙。打开门后,趁她熟睡时,使出浑身力气把绳子套在她的脖子上。

奥希兹的眼珠似乎要从眼眶里迸裂出来,嘴角扭曲,脸色变得肿胀发紫,逐渐失去反抗的力量……就这样断气了,守须整理好她的尸体,实在是出于对她的同情。

原本打算从她的手指上摘下戒指,一是希望自己拥有千织的遗物,此外也担心被人发现戒指上的英文字母。无奈奥希兹的手指肿胀得无法取下戒指。

既然取不下戒指,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上面的英文字母,但是守须无法丢弃千织和自己之间如此珍贵的回忆。

他决定采取强硬措施,切断手腕。

只切断中指反而让人注意到曾经戴在上面的戒指,并且,“切断左手”这种行为恰好是对去年蓝屋事件的“模仿”;而这个巧合还可以带来另外一个效果,就是岛田洁日后提到的,暗示这些人“青司的存在”。

他用事先准备作为凶器之一的匕首切断了尸体的手腕,随后埋在屋后的土里,打算事成后再挖出来摘下戒指。

为了造成有人从外面闯入的假象,他拉开窗户的挂钩,又打开了门锁。最后一步是从厨房抽屉里拿出“第一被害者”的预告板,用胶水贴在门上。

把氰化钾涂抹在阿加莎的口红上是在之前——第二天,二十七日的下午。发现塑料板后,这些人并没有提高警惕,因此守须有机会溜进阿加莎的房间。

他预测,顺利的话,在发现奥希兹尸体的同时,毒口红也会发挥功效。然而匆忙中他只在一支口红上下了毒,因此这个“定时炸弹”在很久之后才得以发挥功效。

接下来用到的就是那个十一角形咖啡杯。

在六个人来到角岛的那天晚上,守须发现了这个奇怪的杯子——碰巧自己拿到了这个杯子喝咖啡,当时就决定加以利用。

第二天早晨,把塑料板放在十角桌上后,他顺便把咖啡杯拿回自己的房间,碗柜里还有好几个多余的杯子,守须从中拿了一个作为替代。

他事先从理科系的实验室里偷取了氰化钾和亚砷酸,涂在杯子上的是无色无味的亚砷酸。然后,在第三天晚饭前,趁众人心神不宁之际,他把这个毒杯子和厨房吧台上的杯子放在了一起。

这个杯子有六分之一的机会转到自己手里,到时候不喝里面的咖啡就行了,但其实没那个必要,卡尔成了“第二被害者”。

卡尔倒毙在自己眼前,比奥希兹的死更触目惊心。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杀人罪——这种认识让守须万箭穿心。可是,自己已经无法停手了,必须耗尽所有的体力与精力,大胆冷静地完成复仇大计。

天亮之前,大家终于各自回到房间,等他们睡下之后,守须来到卡尔的房间,切下他的左手,并扔进了浴缸,以此保持“模仿”的一贯性,掩饰切断奥希兹手腕的真正目的。接着,他从事先准备的另外一套塑料板里拿出“第二被害者”贴在房门上。

随后,他转身向蓝屋废墟走去。

卡尔中毒倒地之前,守须留意到埃勒里提到了蓝屋有地下室。

曾经听伯父说过那里有地下室,守须把事先用渔船运来的灯油罐藏在了那里。

埃勒里意识到了有人藏身于地下室的可能性,叫嚷着要去查个水落石出。

守须用松叶扫净地板,伪造出有人在此逗留过的迹象,再把从爱伦·坡的钓鱼工具里偷出来的钓鱼线系在楼梯上。不出所料,第二天中了这个圈套的正是埃勒里。

(啊,愚不可及的埃勒里……)

埃勒里的确天资聪颖,却又粗心大意、做事马虎。他欢呼雀跃地冲进这个诡异的地下室,简直玷污了“侦探”的称号。他扭伤了脚,但并没有大碍,而这正是自己的目的,自己并没有打算靠这个小把戏要他的命。

出乎意料的反而是阿加莎的口红。守须发现阿加莎用的口红和毒口红的颜色不同——假设到了第二天她还安然无恙,就必须考虑另外一个办法。

爱伦·坡提议检查每个人的房间时,守须如坐针毡。

当然,他已经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性。塑料板、胶水、匕首等东西都藏在屋外的草丛里,切断手腕时沾了血的衣服也埋进了泥土里,灯油罐在地下室,毒药随身携带——应该不至于搜身吧。房间里只有一套潜水服,万一被发现了就想方设法敷衍过去。

尽管如此,被他们看到自己的房间总不是一件好事。虽然可以借口自己负责准备工作,有义务选择最差的房间,但是最好避免被人看出苗头,因此当时他对爱伦·坡提出了异议。

那天晚上——

阿加莎的歇斯底里让所有人都早早回了房间。守须那天晚上并不打算离开角岛,但是一个晚上无所事事实在浪费,如果回到o市和江南取得联系就可以确保自己的不在场证明。

那天身体不再有不适感,看到阴沉沉的天空难免有些担心,但是听天气预报说不会有暴风雨,海面也风平浪静,他立刻下定决心。守须用和前两次相同的办法抵达o市,回到自己的房间,佯装刚从国东回来,把绘画工具装上摩托车去了江南的住处。

5

晚上下了一阵小雨,但是没有对自己造成什么妨碍,第五天——三月三十日清晨天蒙蒙亮的时候,守须平安地回到了角岛。

他在靠近岩区时关掉引擎,划着桨上了岸,把绳子系在岩石上,准备收起摩托艇。意料之外的事情就在此刻发生了。

守须似乎听见了一声短促的叫声,抬头一看,发现了站在石阶中央愕然失色的勒鲁。

被发现了,要杀人灭口——刹那间这个念头浮上心间。

胆小怕事的勒鲁怎么会在这个时间一个人来到岩区呢?守须顾不上多想。也许是发觉了岩石上的绳子所以来一看究竟,无论如何,被勒鲁发现了的这个事实改变不了,说不定他已经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守须捡起手边的石块,奋力追赶扭头就跑的勒鲁。

守须惊慌失措,勒鲁更是慌不择路,跌跌撞撞地迈不动脚步,眼看就要被追上了。勒鲁冲着十角馆大叫救命,守须已经跑到了勒鲁身后。他猛地把石块砸了过去。石块击中了勒鲁的后脑勺,勒鲁一下子往前倒在地上。守须再次捡起地上的石头,对准勒鲁已经裂开的头,又砸了一下,然后又是一下……

确认勒鲁断气后,守须飞奔回岩区。虽然注意到了地上的脚印,但是焦急的心情让他无暇他顾,唯恐有人听见勒鲁的呼救而冲过来。他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赶快离开现场。

他扫了一眼地面,发现脚印并没有明显的特征,一眼看上去分辨不出是谁的脚印——对方又不是警察,几个脚印证明不了什么。

眼下最焦虑的是有人会来这里,万一被人看见摩托艇就全盘皆输了。

守须离开岩区来到海湾,栈桥距离海面有一段距离,他把摩托艇推了进去——万幸的是谁也没有出来。

回来后,守须收起摩托艇,把它藏在桥畔的船坞里,这样做有一定风险,但是回到岩区的风险更大。

溜进十角馆把“第三被害者”的预告板贴在勒鲁的房门上后,守须钻进了睡袋。

他心绪不宁,迷迷糊糊地睡着后,仍然全身无力,胸口发闷。没过多久,他被闹钟惊醒,出门去喝水,就在那里发现了阿加莎的尸体。那个早上她终于使用了另一支口红。

不想再杀人了,也不想再看见尸体——守须在心里狂呼,无法抑制的呕吐感自体内翻涌而上,精神和肉体上都已经达到了极限。

然而,绝对不能放弃,绝对不能逃跑。

肝肠寸断的内心深处,不断闪烁着恋人的音容笑貌。

埃勒里和爱伦·坡——守须和仅存的两人围坐在十角桌旁边,终于到了最后关头。

场上的形势朝不利于爱伦·坡的方向发展,但后来埃勒里又否定了爱伦·坡作案的可能性。当时如果就此发展下去,也许会得出爱伦·坡就是凶手的定论。

当埃勒里在杀害勒鲁的现场表现出对脚印的兴趣时,守须恐慌得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冷静下来,没关系,冷静,冷静……他一边拼命压制住涌上胸口的呕吐感,一边告诫自己。埃勒里随后转身离开了现场,守须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然而——

埃勒里突然又说到了脚印。

自己犯了什么错误吗?莫非是致命的错误?

跟随埃勒里来到蓝屋废墟,当他要大家记住脚印的状态时,守须才恍然大悟。他对自己的愚蠢难以置信,心想一切都完了。

守须很清楚,随着人一个个死去,嫌疑人的范围逐渐缩小,自己的行动也会受到很大限制。考虑到有必要顺应状况果断出击,守须准备了几套备用方案。最糟的情况可能是以寡敌众,因此上衣口袋里随时备有匕首。

埃勒里讨论脚印问题的时候,守须多次有冲动持刀刺杀二人,但是如果擅自行动被当场抓住就前功尽弃了,说不定接下来还有出现转机的可能。

埃勒里滔滔不绝阐释自己的真知灼见,守须宛如惊弓之鸟缩在椅子里暗自揣摩最恰当的应付办法。然而——

埃勒里得出了一个错误的结论,他认为凶手不是三人之中的任何一个,而是乘船来到岛上的外人。

这个所谓的外人就是中村青司,埃勒里断定青司没有死。守须没有料到“青司之影”会这样来到岛上,拯救自己于危难关头。

守须恢复了镇定。

埃勒里的香烟抽完了,爱伦·坡随即递上烟盒。天赐良机。

守须神不知鬼不觉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这是一个小盒子,里面有一支注入了氰化钾的云雀烟,这是事先准备好的,打算一有机会就用来对付爱伦·坡。

守须谎称自己也想抽烟,从埃勒里手里接过烟盒后,在桌子底下调了包。他从烟盒里取出两支烟,一根衔在嘴里,一支藏进了口袋。就这样把毒香烟塞进了烟盒。

爱伦·坡是个老烟枪,烟盒一旦回到他的手里,肯定会随手就抽出一根。如果爱伦·坡没有抽到毒香烟,可能会再次传给埃勒里。无论谁死都没问题,最后剩下的一个人就好解决了。

6

大厅里只剩下两个人。

爱伦·坡一死,埃勒里更加一口咬定青司就是凶手,完全没有怀疑过守须。

如此一来就没必要急着动手。守须决定慎重行事,最完美的方式是让最后一个人死于“自杀”。

(……愚不可及的埃勒里。)

他全程协助自己,直到最后。

他自诩为名侦探,其实是个无可救药的小丑。讽刺的是,自己的预告居然成为现实,最后剩下的两个人就是“侦探”和“凶手”。

虽然如此,仍然要对埃勒里的敏锐思维表示敬意,他从那个十一角形的杯子得出十角馆有第十一个房间的结论。自己也曾经对那个杯子心存疑惑,却从来未曾想到居然是一个机关,虽然已经听江南提到过中村青司身为建筑师,对机关有着特殊兴趣……

这个推理对自己的立场并不造成威胁,反而成为一个很好的证据,让埃勒里坚信青司就是凶手。

两人来到地下室,埃勒里开始着手搜寻通向室外的暗道,而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那具让人魂飞魄散的尸体。

刹那间,守须恍然大悟,这就是吉川诚一的尸体。

吉川半年前已经被杀了,他被疯狂的青司袭击后拼着最后一口气逃到这里,力竭而死;又或者是青司带他来到这里后将其杀害。

埃勒里面对尸体不知所措,守须把自己的想法对他一说,他捂着鼻子频频点头。

“有道理,也就是说青司找了另外一具尸体做自己的替身。我们往前走,范,看看这条路到底通向哪里。”

他们绕开尸体走进暗道深处。既然如此,就奉陪到底。

守须认为埃勒里真正怀疑的人是自己。

例如,地上的灰尘很清楚地表明长时间没有人来过这里。因此,他是否假装对自己没有疑心,其实在暗中找机会对自己下手呢?

守须的右手紧握住口袋里的匕首,在黑暗中亦步亦趋。

这条暗道的尽头是一扇门,耳边响起了涛声。

埃勒里打开门,涛声更加澎湃……

这里正是面对海湾的断崖中腹,门外是一个类似露台、向外突出的小平台,下面就是黑洞洞的万丈深渊。

埃勒里谨慎地看准立足点,往外踏出一步,用手电筒照亮四周,然后若有所悟地回过头来。

“从悬崖上往下看,或者从海面往上看,都很难发现这里。外来者勉强可以沿着石块爬到石阶那边。青司果然是从这里过来的。”

“青司今天晚上肯定会来。”回到大厅后埃勒里对守须说,“我们发现了他的暗道,不管他从那条暗道进来还是从大门进来,我们有两个人不用怕他,干得好的话,反过来当场抓住他。”

守须煞有介事地随声附和,泡了两杯咖啡。前几天向爱伦·坡要的安眠药现在正好派上用场——他趁埃勒里不备在咖啡杯里溶进了几颗药。

他若无其事地把杯子端给埃勒里,埃勒里想都没想就一饮而尽。

“……我想睡觉了。唔,神经有点绷不住了。范,你不要紧吗?让我打个盹。没关系,有事就叫我。”

这是名侦探退场前的台词。

没过多久,埃勒里趴在桌上呼呼睡去。守须确认他睡熟后,把他抬进室内,放在床上。

埃勒里的死亡方式将是“引火自焚”。尸体里迟早会检查出安眠药。去年被发现的青司尸体与此相似,随着吉川诚一尸体的重见天日,青司可能会被判定为自杀。这种形势对警方判断此次事件势必造成影响。

雨早就停了,没有再下的迹象。

守须来到海湾,准备好摩托艇,从蓝屋废墟的地下室里搬来灯油。接着,他从土里挖出奥希兹的左手,摘下戒指后,把手和她的尸体放在一起。

剩下的塑料板、沾了血的衣服、毒药、匕首等所有不宜留下的东西全部被搬到埃勒里房间。守须打开窗户,在整个房间浇满灯油。其他房间也适量倒了灯油后,他把油罐拿到大厅里,自己则从外面绕到窗口,把剩下的灯油全倒在埃勒里身上,顺便把空塑料桶丢了进去。

埃勒里眼看要醒来了,然而此时打火机已经被扔在了浸满了灯油的床上。

在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的一瞬间,守须关上了窗户。

他不由得往后退,紧闭双眼。

眼眸中,是冲天的烈焰浓烟。

第二天早上,守须依然在沉睡着——

伯父打电话来通知他角岛发生了案件,他和江南联系后迅速赶往s区。

他先来到伯父家借车,声称去j岬角打探情况。事实上他确实去了j岬角,而真正的目的是把藏匿于此的摩托艇和油桶装进汽车后备厢。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角岛,谁也没有留心j岬角。

把车还给伯父后,他顺便把摩托艇放回车库。处理完善后工作,守须才出发前往和江南约好碰头的港口。

7

k**大学推理小说研究会的聚会结束后,守须恭一独自一人踏上归途。

埃勒里——松浦纯也出于不为人知的动机,抑或是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杀害五名同伴后引火自焚。这是警方得出的结论。今天的聚会并没有找出具体动机,然而有关埃勒里的一些逸事,似乎引起了岛田警部的极大兴趣。

一帆风顺。

为了证明自己在本土而准备的三幅画,其中两幅现在用不上的已经被守须扔掉了。万事大吉,再也不用有任何担心。

一切都结束了——守须心想。

尘埃落定……复仇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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