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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之三 · 一 · 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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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一的预言,一个中了,一个落空。那个说我会被女人迷上的没什么好光彩的预言成真了,而另一个说我会成为了不起画家的祝福性预言则流为泡影。

我仅成为一名默默无闻的漫画家,为那些粗制滥造的低俗杂志供画而已。

由于镰仓殉情事件,我被学校开除,住到了“比目鱼”家二楼一间三席[10]的屋子里。老家每个月只寄来极其微薄的生活费,而且不直接寄给我,而是暗中通过“比目鱼”之手转给我(这似乎还是老家的哥哥们瞒着父亲偷偷寄来的)。故乡的亲人们就此与我彻底斩断了联系,故而“比目鱼”对我也没有好脸色,即使我主动笑脸相迎,他也不报以一丝笑容。唉,人竟然能够如此轻易地变得如此面目全非?真是无情又可怜,不,应该说滑稽又可笑才对。

[10] 一席即一张榻榻米的标准尺寸,长180厘米,宽90厘米,折合162平方米。三席,即486平方米。

他再三警告我:“别出去!不管怎么样,你不要出门。”

“比目鱼”似乎把我盯得很紧,生怕我自杀,换句话说,他觉得我有追从那名女子再次蹈海之虞,所以对我的外出严加禁止。但我既不能喝酒,又不能抽烟,从早到晚窝在二楼房间的被炉里翻看旧杂志,形同白痴,早已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比目鱼”的家位于大久保医专附近,门口招牌上书写着“书画古董商”“青龙园”字样,煞有气势,其实不过只占了这栋房子两家住户中的一户,而且店铺的门面相当狭窄,店内落满尘埃,堆放着许多不值钱的破烂 (本来“比目鱼”就不是靠着店里的破烂做生意,而每当某个客户将其所谓的“秘藏珍品”转让给另一个客户时,就少不了“比目鱼”活跃的身影,他就是专靠此道渔利的)。他几乎从不呆坐在店里,每天一大清晨便板起脸,急匆匆地出门,只留下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计照看店面。当然小伙计也负责监视我,但一有闲工夫,他就跑到外面去和邻居家孩子一起玩投球游戏,他似乎将我这个寄居二楼的食客当作傻瓜或疯子看,即使这时也不忘像大人一样对我进行说教,而我生性便不善与人论争,于是垂首俯耳,装作一副唯唯诺诺或衰疲不堪的样子,从不与他顶嘴。这小伙计是涩田的私生子,也不知道因为一些什么样的蹊跷,涩田始终没有与他父子相称,而且他一直独身未娶似乎与此也不无关系。我记得之前就从家里人那儿听到过有关这桩事情的传闻,但我对别人的私事本来就不感兴趣,所以个中的详情我就一概不晓了。这小伙计的眼神确实让人联想到那些鱼的眼睛,所以,或许真的是“比目鱼”的私生子……倘若真是这样,他们父子俩倒也算够凄凉的。夜深人静之时,他们常常瞒着二楼的我,叫来外卖,一声不响地偷吃荞麦面之类。

在“比目鱼”家里,每日餐食都由小伙计负责。给二楼我这个外来食客的饭菜,通常是小伙计盛在托盘里一趟一趟地送上来,而“比目鱼”和小伙计则在楼下四席半大的阴湿房间里用餐,我每次都听见楼下碗碟乒乓磕碰的声响,似乎他们吃得非常匆忙。

三月末的某个黄昏,大概“比目鱼”找到了什么意外的赚钱之道,抑或他另有阴谋 (即使这两种猜测都没有错,也可能还有另外好几个我辈想象不到的其他原因),他破例叫我坐在楼下那难得摆上了酒壶的餐桌旁,桌上还有昂贵的金枪鱼生鱼片(不是比目鱼哦),就连款待我的主人家自己仿佛也大受感动,啧啧赞赏,还向我这个茫然不知所措的食客劝起酒来。

“往后你究竟有何打算?”

我没有回答,从碟子里夹起一片沙丁鱼干,凝视着小鱼头上银白色的眼珠子,渐渐感到一股醉意上涌,不由得怀念起昔日四处玩乐的时光,甚至讨厌的堀木也令我感到眷念。我痛切地渴望自由,几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我自住进这个家以后,已经失掉了佯聋诈哑的劲头,只是任凭自己置身于“比目鱼”和小伙计的蔑视之中。“比目鱼”似乎也竭力避免同我进行推心置腹的长谈,当然我也无意主动追着他诉说衷肠,我几乎彻底变成了一个呆头呆脑、行尸走肉的食客。

“所谓免于起诉,应该表示不会留下任何犯罪前科的。所以只要你有信心,就可以重新振作,获得新生。假如你想洗心革面,认真来找我商量的话,我自会帮你出出主意的。”

“比目鱼”的说话方式,不,这世上所有人的说话方式,总是显得转弯抹角,云里雾里混沌不清,带有一种试图逃避责任的微妙的复杂性。对于他们那多此一举的严加防范的戒心以及多到数不胜数的小心眼,我总是感到困惑难解,不知所措,最后便是自暴自弃,或者以扮傻装痴来敷衍蒙混,或者以无言的首肯,听凭对方处置。总之,我采取失败认输的消极态度。

日后我才知道,假使当时“比目鱼”像以下这样简单扼要地将实情告知我,一切便迎刃而解了,但是“比目鱼”多此一举的提防,不,应该是世人那不可理喻的虚荣心和重面子的心态,令我感到万般的阴郁。

其实“比目鱼”当时只须直截了当地告诉我说:

“不管是公立学校还是私立学校,反正从四月份开始,你得进一所学校。只要肯进学校读书,你老家就会给你寄来更多的生活费。”

后来我了解到,事实上,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假如他如实说来,我想我也会乖乖照他所说的去做吧。但是,偏偏“比目鱼”过分小心谨慎,采用那种转弯抹角的说法,使我反倒闹起别扭,以致我的生活方向也就此完全走了样。

“假如你无意认真同我商量的话,那我也就毫无办法了。”

“商量什么?”我真的心中毫无头绪。

“当然是你心中想的事情啦。”

“比如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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