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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之二 · 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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吩咐女性为自己做事,绝不会令女性丧气不悦,相反,男人有求于己,她们会由衷感到开心——这点我再清楚不过了。

还有一位是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文科学生。她是我的所谓“同志”,因为地下运动的关系,几乎每天非得与她碰面不可。每次商量工作完毕,她总是跟在我后面一路走,并且喜欢买礼物送我。

“你可以把我当成是你的亲姐姐。”

她的矫揉造作令我浑身战栗,我挤出略带忧愁的微笑接口道:“我也是这样想的。”

总之,倘使惹恼了她,一定很可怕,无论如何我得想办法同她敷衍搪塞。出于这样的念头,我百般伺候这个既难看又讨人厌的女人,竭力让她高兴,每当她买礼物送我(其实都是些品位极差的东西,我基本上都是立即转送给卖烤鸡肉串的大叔),我总是装出欣喜不已的表情,说些肉麻的话哄她一乐。夏日某个夜晚,她黏着我说什么也不肯走,我只得在街头阴暗处给她一吻,为的是让她离开。可怜的她竟为此兴奋得几欲发狂,叫了辆出租车,拽着我来到他们为了搞运动而秘密租借的一处狭小住所,昏天黑地一直胡闹到天亮。真是个荒唐的女人,我心里苦笑道。

房东的女儿也好,还有这名“同志”也好,每天都不得不与之照面,所以不同于之前那些女人,可以巧妙地躲避,最终不知不觉中我为了极力讨这两个女人欢心,而使自己陷入了束缚之中。

差不多与此同时,从银座某高级西式酒馆一名女服务员那里,我也受到了意想不到的垂爱。虽然才见了一次面,但为她的恩煦所牵萦,我竟感觉到一种莫名的不安。那时候,我已经不必依赖堀木的向导,能够独自一人搭乘电车,前往歌舞伎剧场看戏,或是穿着染花和服进出西式酒馆,渐渐地已能摆出一副厚脸皮的德行。尽管内心依旧对人类的自信和暴力深感奇怪、恐惧、烦恼,但至少表面上可以一本正经地与人寒暄交流——不,其实若不面带充满挫败感的虚假的苦笑,我便无法与人寒暄交流——总之,即使是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好的问候寒暄,我也能够做到。这套伎俩莫非是之前参加地下运动四处奔走而练就的?还是因为女人?抑或拜酒所赐?不过,最主要的应该还是金钱拮据才逼使我修炼出来的。无论置身何处,我都恐惧不安,倒不如去酒馆,混迹于众多醉汉和男女服务生当中,我那颗仿佛总在逃避被人追逐的心灵才能获得宁静吧。于是我揣着十日元,独自走进银座那家高级西式酒馆,微笑着对女服务员道:

“我身上只有十元钱,看看能喝点什么。”

“这您不必担心。”她说话带着关西腔。

奇妙的是,仅仅这一句话,便令我畏怯战栗的心平静下来,并不是因为不用担心钱的事情,而是她让我觉得,待在她身旁,我便再也无须担忧。

我开始喝酒。因为她令我安心,我反倒没有心情装痴装傻了,只是默默地喝着酒,毫不掩饰地暴露出我阴郁寡言的本性。

“这些下酒菜您喜欢吗?”

她将各式菜肴摆到我面前。

我摇了摇头。

“只想喝酒是吧?我陪您喝几杯。”

深秋的夜很冷。我按照恒子(记得是这个名字,不过记忆已模糊,不敢确定;瞧我这个人,竟然连殉情对象的名字都会忘记)的吩咐,在银座后面小巷的一个寿司摊上嚼着平淡无味的寿司,等着她的到来。即使忘了她的名字,但不知为何,那寿司有多难吃我却记得清清楚楚。还有那个光头摊主,模样像极了一条大青蛇,在那里摇头晃脑地捏着寿司,装出一副手艺高超的情景,至今仍历历在目。后来我在电车上不止一次觉得某个人的脸似曾相识,左思右想,最后发现原来跟那个寿司摊老板长得极像,不禁为之苦笑。时至今日,那个女服务生的名字和长相早已无从记起,可是寿司摊老板的脸我却依然能准确无误地画下来,足见当时的寿司真的是难以下咽,令我不仅要忍受寒冷,还要额外承受一份精神痛苦。话说回来,即使有人带我到美味无比的寿司店,我也从来不会觉得寿司好吃。太大了,我时常思忖,为什么人们不将寿司捏到像大拇指般大小?那样攥在手里吃起来不是更方便吗?

她租住在本所一个木匠家的二楼。我在她二楼的住处,丝毫没有掩藏起自己一贯的阴郁,我单手托腮喝着茶,好像牙床在剧烈发痛。这副模样,反而愈加令她心生怜爱。她给我的感觉,仿佛周遭寒风凛冽,唯有落叶伴着她在狂舞,她是一个遗世独立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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