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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之二 · 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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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要么接待来客,要么外出访友,尽管我们住在樱木町别墅同一片屋檐下,但是有时候一连三四天互相都不照面。虽然觉得父亲难以亲近、令人发怵,我很想在外面租间房子住,但终究没能说出口。不承想,却听管家老头说起父亲有意要出售这栋别墅。

父亲的议员任期即将届满,准是出于各种缘由,他这次看上去斗志挫失,无意再参选了;并且,他还在老家盖了一栋隐居之所,对东京似乎已经毫无留恋,更别指望他为了只是一名高中生的我,会特意留下宅邸和下人供我使用,他一定会觉得是浪费(父亲的心思与世人一样,令我难以理解)。总之,这栋房子很快就要转手别人,我于是搬往本乡森川町一栋名叫“仙游馆”的公寓,房间陈旧昏暗且不说,更要命的是,我旋即陷入了囊中羞涩的窘境。

在这之前,父亲每月会给我固定金额的零用钱,虽然要不了两三天便花完,但是,香烟、酒、奶酪、水果之类日常用品,家中一应俱全,至于书籍、文具和衣服等物则是从附近的店里赊账购买,就算我请堀木吃荞麦面或天妇罗盖饭,只要是父亲经常光顾的店家,我都可以吃完后一声不吭地抬脚走人。

如今突然间不得不孤身借宿在外,一切都得靠每月的固定汇款应付,我顿时担心起来。汇款照例没过两三天便告用罄,我不禁惶急不安,慌忙发疯似的先后给父亲、哥哥、姐姐们又是发电报,又是写信,信中还洋洋洒洒叙说了详情(当然信中所说全都是虚构的,因为我觉得要开口求人,必须装腔作势将人糊弄得晕头转向方为上策),同时还依堀木所传授的,开始频繁出入当铺。尽管如此,最终仍是入不敷出。

我终究没有能力独自在这无亲无故的出租公寓生活。我害怕独自一人静静地坐在公寓房间里,总觉得有人想要袭击我,给我致命一击,于是我冲出屋子逃到街上,有时帮忙做些地下活动,有时则与堀木一起四下闲逛找廉价的酒灌肚,总之课业和学画几乎统统被我怠弃。就在我入读高中第二年的十一月,甚至还与一名比我年长的有夫之妇发生了殉情事件,我的人生境遇也从此急转直下。

学校缺席旷课,功课也不用心学,但每次考试答题我都似有神助,因而长期以来我成功地瞒过家乡的亲人们。谁料,似乎是校方将我严重缺课的情况暗中通报给了家里人,于是长兄代父亲写了封措辞严厉的长信来对我一通叱责。不过,我最直接的痛苦却是来自经济拮据以及地下学生运动,后者越发忙碌和激进,令我再也无法以半游戏的心态对待。我当时已担任中央地区(又或是叫其他什么地区)的马克思主义学生行动队队长,本乡、小石川、下谷、神田一带的学生全归我领导,根据上级武装起义的指示,我还买了把刀(如今回想起来,那不过是把华而不实的小刀,连削铅笔都不顶用),藏在雨衣口袋里,东奔西走,到处进行所谓的串联活动。我真想每天喝个醺醉,然后蒙头大睡,一觉酣梦,可是手头拮据不容我这样。p(记得我们都以这个隐语来称呼党组织,也可能我记错了)又接连不断地派给我任务,几乎忙得我无暇喘息,我本就羸弱的身体根本承受不住如此剧烈的活动。原本只是因为非法而对之产生兴趣,参与做些事而已,没想到如今却假戏真做,令我忙到无暇应付。我不禁对p暗生埋怨:有没有搞错呀,怎么不叫你们自己的人干呢?最后实在气恼不过,干脆抽身脱逃了。不过脱逃后毕竟很不是滋味,最终促使我做出殉情的蠢事。

当时有三位女性对我表现出特别的好意。一位是我租住的仙游馆老板娘的女儿,每次我忙完组织交给的任务,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公寓,顾不上吃饭倒头便睡时,她总会拿着纸笔来到我房间对我说道:“不好意思,楼下弟弟妹妹们吵得要命,害我信都没法写。”然后伏在我书桌上一写就是一个多小时。

我若是佯装什么也不知道,自顾自地睡大觉便也罢了,但是看她的样子,很期待着我能和她说上几句话,于是我又发挥出我的讨巧本领,尽管心里一句话也不愿听不愿说,但还是硬撑起筋疲力竭的身体,运足气翻身趴在床上,一面抽烟一面搭话道:“听说有个男人,用女人写给他的情书烧水洗澡哩。”

“哎呀,真讨厌!是你吧?”

“我只不过曾经用来热牛奶喝。”

“真荣幸哪,那你就喝吧。”

这个女人怎么还不快点回去?说什么写信,其实我早已看穿,她根本就只是在纸上胡乱涂鸦而已。

“给我看看吧!”我打死也不想看,但嘴上却仍然这样说。

“哎呀,不要啦!不要啦!”她嚷起来,可是瞧她那喜不自胜的样子,实在不堪入目,令我倒尽胃口,于是赶紧没事找事将她差遣开。

“不好意思,替我跑趟电车轨道旁那条路上的药店,去买点卡莫丁[9]来好吗?我实在累得不行,脸上发热,反而一点也睡不着。麻烦你了,钱嘛……”

[9] 卡莫丁(calot),商标名,日本武田药品工业生产的安眠药。

“知道了知道了,钱的事好说。”

她兴奋地站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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