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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记之二 · 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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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学着女人的腔调说话,同时“温柔”地表示歉意。接着我下楼找来棉球和酒精,让竹一的头靠在我膝盖上,仔细地替他清洁耳朵。竹一似乎并没有察觉到这又是我伪善的诡计,还头枕在我的膝盖上傻乎乎地恭维道:

“以后一定会有女人迷上你。”

然而日后我才意识到,这句话竟像恶魔的预言般可怕,也许连竹一自己也不曾料到吧。

不管是说“迷上”女人,还是说被女人“迷上”,这个词听上去都感觉非常粗鄙,带有一种浪谑和扬扬自得的味道,无论何等庄严的场合,只要冒出这个词来,神圣的伽蓝[6]即刻便礼崩乐坏,变成废墟一堆。但倘若用“被爱的不安”这类文学腔的表现,来取代“被迷上的痛苦”这种低俗用语,就不至于摧毁忧郁不安的伽蓝,说起来真是奇妙。

[6] 梵文saharaa音译“僧伽蓝摩”的略称,意为“众园”或“僧院”,亦为佛教寺院的通称。

竹一一面由着我替他清洁耳朵,一面说出“以后一定会有女人迷上你”这番傻乎乎的恭维话,我当时只是红着脸微笑,没有回应,心里却隐隐地颇以为然。不过,“迷上你”这句粗鄙的话酿就了一种扬扬自得的氛围,而我若是直截了当地认可他说的有理,岂不是比相声里傻里傻气的大少爷的台词还要无趣,显得我的想法愚不可及,所以我当然不可能抱着这种浪谑、扬扬自得的心理如实承认。

对我而言,女人较之男人来得更加复杂,更加难以理解。我家里的女性人数多于男性,亲戚当中女性亦不少,还有那些侵犯过我的女佣,因而可以说我从小便是在女人堆中浸大的。然而,我其实一直是抱着如履薄冰的心情同这些女人打交道。我几乎完全不明状况,恍若身坠五里雾中,时不时还会出现些要命的失误,遭受重创,而这又不同于从男人那里遭受的棍棒之苦,就像内出血似的,在内心造成一种极度的不快,久久难以治愈。

女人有时候对我死缠硬拽,有时候又拒之千里;有时候在人面前对我鄙夷不屑、冷若冰霜,在人背后却竭尽偎拥抱弄之能。女人熟睡时就像死去一般,叫人怀疑她们是否为睡眠而活。我自幼年时代便开始对女人做形形色色的观察,尽管同样身为人类,却感觉女人和男人是迥然相异的两种生物。不可思议的是,这种神秘莫测又大意不得的生物竟然逗情起我来。于我而言,“被迷上”抑或“被喜欢上”这样的词语完全不适合我,倒是用“被挑逗”来描述实际的状况也许更加贴切。

女人同男人比起来似乎更加容易哄弄。当我佯狂假痴的时候,男人们从不会傻兮兮地从头笑到底,而且我自己也清楚,对男人若是得意忘形装疯卖傻过了头,必定以失败收场,所以我时常暗暗提醒自己,必须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而女人不知道什么叫适度,总是无休无止地耽于我的表演,为了应付她们意犹未尽的欣赏要求,我被弄得精疲力竭,她们则兴奋得乐不可支。女人似乎比男人更懂得啖嚼快乐的滋味。

我中学时代寄宿的那家亲戚家里,不管大姐还是妹妹,只要一得空闲,就会闯进二楼我的房间来,每次我都被吓得差点腾地跳起来,惊恐不已。

“在看书?”

“没有。”

我微笑着合上书本:“今天,学校里有位叫‘棍棒’的地理老师……”

从我口中流泉般倾泻而出的是一段段粗俗的滑稽故事。

“叶藏,你戴上眼镜看看。”

某天晚上,妹妹节子和大姐一同来到我的房间,硬缠着我表演各种搞笑的节目逗谑,最后还提出了这样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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