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 7(2/2)
“您问什么时候?我这次回老家,家里一切早都准备好了。就等我回去举行婚礼。今天我给您拿来的干松鱼,就是亲戚祝贺我结婚送给我的。”
主人说:“就送三条干松鱼,太小气啦。”
寒月说:“不是,是送了很多的,我从中拿来三条。”
主人问:“那么说,你妻子也是老家那里的人啦。也是长得很黑吗?”
寒月说:“嗯,黑极啦,和我正般配。”
主人说:“那么,金田方面,你准备怎样做呢?”
寒月说:“我什么也不准备做。”
主人说:“那样的话,未免理上说不过去吧!迷亭,你说是不是?”
迷亭说:“没什么说不过去嘛。嫁给别人还不是一样?反正夫妻就像是在黑暗中乱碰一样,双方既然碰不到一起,还硬要他们碰在一起,那是白费力气的。既然是白费力气,谁和谁碰到一起都无所谓。值得同情的倒是《鸳鸯歌》的作者东风君这样的人。”
东风君说:“我可以根据情况把《鸳鸯歌》改为祝贺寒月君的。金田家办婚事的时候,我再另作一首就是了。”
迷亭说:“真不愧是诗人,随时都可以变通自在哩。”
主人还在担心金田方面的事儿,说道:“你向金田那边回绝了吗?”
寒月说:“不,我没有必要去回绝,对我来说,我既未说过请他把女儿嫁给我,也未说过我愿意娶她,更未向对方求过婚,我满可以一声不响。哪里还用得着说什么。就在当前,金田家就已经派了十个二十个密探,把整个事情都探听去了。”
主人一听到“密探”这个字样,立刻脸上现出厌恶的表情,说道:“那么,什么也别讲!”看来,主人还觉得不满意,关于密探的问题,他很把它当成一件大事,便作了如下的论述:
“趁人不小心掏人家的腰包,这是扒手;在无意中摸人家的想法这就是密探;在人家不觉察之中摘掉人家的防雨板进去偷东西,这是窃贼;在不知不觉之中引出人家的话来、揣摩人家的想法,这就是密探;把匕首插在铺席上进行恐吓,硬夺人家的钱,这是强盗;使用一大堆恐吓的语言,强迫人家听从,这是密探。所以说密探是扒手、窃贼、强盗的一伙,是不齿于人类的。听任密探横行,就是助长他们,一定要跟他们干到底。”
寒月说:“没事儿,就是拉出个一千两千密探的队伍来袭击我,我也不怕,我可是个专门磨球的名人、理学士水岛寒月嘛。”
迷亭道:“嚄、嚄,真了不起!真不愧是新婚的理学士,劲头足啊!不过,苦沙弥君!你说扒手、窃贼、强盗都是同类,那么指使这些密探的金田又和什么是同类呢?”
主人说:“大概是熊坂长范一类的家伙吧。”
迷亭说:“是长范吗?这倒说得不错!《谣曲》中不是唱过:‘看似一个长范,却变成两个死去了’吗?不过那个靠放‘乌鸦债’起家的、对面胡同里的长范,却是个黑心肠的、贪得无厌的人,到多咱也死不了哩。如果让那样的家伙注意上了,可要倒霉的呀。一辈子都要受他害的。寒月君,你可得多加小心啊。”
寒月说:“哪里,不要紧的。那不是正像戏文中唱的‘哎哟哟,此等贼横行霸道,俺的本领你早应知晓,仍敢不要命前来’嘛,如果来就狠狠惩治他一下。”寒月泰然自若地引了一段宝生流〔13〕的能乐。
〔13〕 能乐中的一个流派。
“你们提到密探,我想二十世纪的人大多有点密探的倾向,这是为什么呢?”独仙君自有自己的看法,他提出了一个超然于现实情况之上的问题。
寒月君回答道:“大概是物价太高的缘故吧。”
东风君回答道:“是因为不了解艺术趣味的缘故吧。”
迷亭君则回答说:“这是因为人都长出了文明的犄角,像金米糖那样不平的吧。”
下一个轮到主人了,主人用一种神乎其神的语调议论道:
“这个问题我也充分考虑过。根据我的解释,现代人的密探倾向,原因全在于个人的自觉心过分的强烈。我所说的自觉心,不同于独仙君所说的什么见性成佛啦、自己与天地同体啦那种悟道一类的东西。”
迷亭说:“哎呀,你讲起大道理来啦。苦沙弥君,既然你用你的三寸不烂之舌大发议论,那么迷亭我,对不起,一定要跟在你的后边,堂堂正正地讲出我对现代文明的不满哩。”
主人说:“你愿意说就说呗。不过,你根本说不出什么来的嘛。”
迷亭说:“可你没有料到我还真有可说的呢。拿你来说,前些日子你把刑警尊敬得神佛似的,可今天又把密探比做扒手、窃贼,你简直成了个前后矛盾的怪物。而我这个人呢,始终一贯,从父母未生我之前直到今天,从来没有改变过自己的说法。”
主人说:“刑警是刑警,密探是密探,前些日子是前些日子,今天是今天,从不改变自己的说法,是你头脑不发达的证据。所谓‘下愚不移’说的就是你呀。……”
迷亭说:“这说得太过分啦,密探如果也能这样开门见山地说,倒是满可爱的哪。”
主人说:“你说密探是我?”
“我是说你不是密探,你好就好在人很正直呀。不要拌嘴,不要拌嘴。来吧,让我拜听你的伟大议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