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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是孩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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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傻了,”她说,“你可不是十六岁。”

我盯着她,她盯着我。“是的,我是。我十六岁。”

她打量着我。“你至少二十了。”她歪着头,“难道不是吗?”

我们沉默了。我的心怦怦直跳。“九月我刚满十六。”我说。

“哦。”母亲咬了咬嘴唇,然后站起来,笑了,“好吧,那就别担心了,你可以留下来。真不知道你爸爸是怎么想的。我想是我们忘了。你们孩子的年龄很难记清楚。”

肖恩一瘸一拐地返回工作。他头戴一顶澳洲宽檐帽,帽子大大的,边檐很宽,由巧克力色的油皮革制成。事故发生前,他只在骑马时才戴这顶帽子,但现在即使在屋里,他也一直戴着帽子。爸爸说这样做很不礼貌。也可能是因为爸爸这么说,肖恩才一直戴着帽子,但我怀疑另一个原因是它又大又舒适,能遮住他头上手术留下的伤疤。

起初他工作时间很短。爸爸拿到一份建造牛奶仓库的合同,地点位于距巴克峰约二十英里的奥奈达县。于是肖恩就在院子里走来走去,调整图表,测量工字梁。

我、卢克和本杰明在拆解废料。爸爸决定处理农场周围的角铁。要想把它们卖掉,每根角铁的尺寸必须小于四英尺。肖恩建议我们用割炬,但爸爸说这样速度太慢,燃料耗费也太多。

几天后,爸爸将一台我见过的最吓人的机器带回了家。他称之为“大剪刀”。乍一看,它似乎是一把重达三吨的剪刀,事实也的确如此。刀刃十二英寸厚,五英尺宽,由高密度铁制成,切割物体不是靠锋利,而是靠蛮力。它们咬合下去,巨大的颚由一个附在大铁轮上的沉重活塞推进。轮子由皮带和马达驱动,这意味着如果有什么东西被机器卡住,得花半分钟到一分钟才能让轮子和刀刃停下来。它们咀嚼着人的手臂一样粗的铁,上下咆哮着,声音比途经的列车还响。铁与其说是被切断的,不如说是被拦腰折断的。有时铁会奋力抵抗,将拿着它的人朝正在咀嚼的钝重的刀刃推去。

多年以来,爸爸想出过若干危险计划,但这是第一次让我真正感到震惊的。也许这个办法有着明显的致命性,稍有闪失必会残肢断臂。或许完全没有使用它的必要。这就是任性。它就像一个玩具,如果玩具能把你的头切下来的话。

肖恩称它为“死亡机器”,并说爸爸丧失了仅剩的一丝理智。“你是想 杀人吗?”他说,“我卡车里有把枪,杀人比这个利索多了。”爸爸忍不住笑了。我从未见过他如此欣喜若狂。

肖恩摇摇头一瘸一拐地回到工作间。爸爸开始将角铁喂给大剪刀。每剪一段他都被顶向前去,有两次他几乎头朝下撞在刀刃上。我紧紧闭上眼睛,知道万一爸爸的头被卡住,刀刃不会放慢速度,只会咬穿他的脖子,不停咀嚼。

确认机器可以运行,爸爸便示意卢克接手。一直渴望取悦爸爸的卢克走上前。五分钟后,卢克胳膊受伤,露出了骨头,他一路朝家跑去,鲜血喷溅不止。

爸爸扫视了一番他的手下。他向本杰明做了个手势,但本杰明摇了摇头,说自己的手指长得好好的,还是算了。爸爸眼巴巴地望向家的方向,我猜他是在想,母亲多久才能止住血。然后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过来,塔拉。”

我没动。

“到这儿来。”他说。

我慢慢地走向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大剪刀,好像它会随时发动攻击。刀刃上还有卢克的血。爸爸拿起一根六英尺长的角铁,把一头递给我。“抓紧了,”他说,“一旦它开始较劲儿,立刻松手。”

刀刃上下咬合,咬牙切齿地发出咆哮。我想,就像犬吠一样,这是在警告我赶紧离开这鬼地方。但是对机器的狂热让爸爸丧失了理智。

“很简单。”他说。

把第一块铁放到刀刃中间时,我祈祷着。不是祈祷别受伤——这是不可能的——而是祈祷受的伤能像卢克一样,被咬掉一块肉,这样我也可以回家了。我挑了一块小一点的,希望我的重量能控制住它的突然倾斜。小块的铁切完了。我从剩下的里面再挑一块最小的,但铁仍然很厚。我将它推过去,等着剪刀的下颚猛地合上。铁的噪音震耳欲聋。铁的反作用力将我向前推,让我双脚离地。我松开手,瘫倒在泥地里。这时,从我手中脱离的铁被刀刃猛咬一番,弹到了空中,接着轰的一声掉在我旁边。

“到底是怎么回事?”肖恩出现在我视野中。他大步走来,拉起我,转过身面对爸爸。

“五分钟前,这个怪物差点把卢克的胳膊扯下来!你让塔拉也上了?”

“她可不是一般的结实。”爸爸说着,冲我挤了挤眼。

肖恩怒目圆睁。他本该放轻松的,但他看上去怒气冲冲。

“这个家伙会把她的脑袋咬下来的!”他尖叫道。他转向我,向工作间里的铁工招手,“去修剪檩条吧。我不希望你再靠近这个玩意儿。”

爸爸走上前来。“这是我的 手下。你为我干活,塔拉也是。我让她剪,她就得去剪。”

他们大声嚷嚷了一刻钟。这次他俩的争吵与以往不同——毫无保留,充满仇恨。我从没见过有谁这样对爸爸大喊大叫,我为他脸上的变化感到吃惊和害怕。他的脸变得僵硬而绝望。肖恩唤醒了爸爸内心的一些东西,一些原始的需求。爸爸不能输掉这场争吵,否则颜面尽失。如果我不去操作大剪刀,他就失去了父亲的威信。

肖恩向前一跃,狠狠地在爸爸的胸膛上推了一下。爸爸跌跌撞撞向后退去,绊了一跤跌倒了。他躺在泥里,震惊不已,过了一会儿,他爬了起来,朝儿子扑去。肖恩举起双臂想挡住拳头,但爸爸看到这一幕时放下了拳头,也许是想起肖恩最近才恢复走路的能力。

“我让她做,她就会 做。”爸爸愤怒地低声说,“否则她就别住我家。”

肖恩看着我。一时间他似乎在考虑帮我打包走人——毕竟,他在我这个年纪已经有过逃离父亲的经历——但我摇了摇头。我是不会那样离开的。肖恩知道,我会去操作大剪刀。他看了看剪刀,又看了看旁边那堆约有五万磅重的铁。“她会去做的。”他说。

爸爸好像长高了五英寸。肖恩晃晃悠悠地弯下腰,举起一块重铁,然后把它推向大剪刀。

“别傻了。”爸爸说。

“她做,我也做。”肖恩说。他的声音里没有了斗志。我从未见过肖恩向爸爸屈服,一次也没有,但这次他决定服输。他明白,如果他 不屈服,我肯定会屈服。

“你是我的工头!”爸爸喊道,“我需要你在奥奈达干活,而不是清理废料!”

“那你就关掉大剪刀。”

爸爸咒骂着走开了,有些恼怒,但可能心想等肖恩累了,晚饭前就会回去当工头了。肖恩看着爸爸离开,然后转向我说:“好吧,小妹,你去拿铁块,我来剪。如果铁很厚,比方说半英寸,我需要你在后面用力压着,以防我被甩进刀刃里。好吧?”

肖恩和我操作了一个月的大剪刀。爸爸太固执,不愿将大剪刀关掉,哪怕这让他损失了一个工头,付出了比用割炬更大的代价。完工时,我受了些擦伤,但并无大碍。肖恩似乎累散了架。他从托盘上摔下来才几个月,身体仍然吃不消。他的头部多次被铁块出其不意翘起的一角撞破。一旦发生这种情况,他就用双手捂住眼睛,在泥地上坐一会儿,再站起身去拿下一块铁。晚上,他穿着脏兮兮的衬衫和沾满灰尘的牛仔裤躺在厨房的地板上,累得连洗澡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要吃的、喝的,我会帮他拿来。赛迪几乎每晚都过来。他让我们俩去取冰,我们俩会并肩跑去拿冰,然后再把冰放回。我们俩都是鱼眼睛。

第二天早上,我和肖恩又会回到大剪刀旁,他会将铁喂进大剪刀的巨颚之间,它力大无比,轻而易举就将他的双脚拽离地面,仿佛在玩游戏,仿佛他还是一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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