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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双脚已离开土地(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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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拉德出事了。”她说。

母亲知道的信息不多。肖恩头着地摔了下来。有人打了911,他已被空运到波卡特洛的一家医院。医生不确定他能否活下来。她知道的就这些。

我想知道更多,一些关于概率的陈述,即使只为找个否定它们的理由。我希望她说“他们认为他会没事的”,甚至是“他们觉得我们会失去他”。什么说法都可以,而不是“他们不知道”。

母亲说我该去趟医院。我想象肖恩躺在一张白色的轮床上,生命正从他身上一点点流逝。我感到一阵失落,膝盖一弯差点瘫倒,但接下来的一刻,我感觉到了别的东西:解脱。

一场暴雪即将来临,到时沙丁峡谷会铺上三英尺厚的雪,那里是守卫着我们的山谷的入口。我开去黛比姨妈家的是母亲的车,轮胎被磨平了。我告诉母亲我去不了了。

通过当时在场的卢克和本杰明的详细讲述,我零零碎碎地了解了肖恩坠落的经过。那是一个寒冷的下午,狂风呼啸,细细的尘土在柔软的云中飞扬。肖恩当时正站在一个离地二十英尺高的木托盘上。他下方十二英尺是尚未完工的混凝土墙,钢筋像不太锋利的烤肉叉一般向外突出。我不确定当时肖恩在托盘上干什么,他很可能是在安装支架或焊接,因为这类工作由他负责。爸爸在开叉车。

关于肖恩坠落的原因我听过互相矛盾的说法。 [4] 有人说爸爸意外地移动了吊杆,肖恩从边缘仰面摔了下去。但普遍的共识是肖恩站在托盘边缘,不知为何后退一步,失足了。他的身体在空中慢慢旋转,往下跌落了十二英尺,于是当他碰到钢筋裸露的混凝土墙时,头先撞了一下,然后继续下落八英尺才摔到地上。

这是别人向我描述的坠落经过,但与我脑海中勾勒的情况不同——一张白纸上,等距的平行线。他上升,落到斜坡,撞上钢筋,又回到地面。我把整个过程理解为一个三角形。当我用这些术语去思考整个事件时,一切就说得通了。然后这页纸上的逻辑在我父亲面前败下阵来。

爸爸查看了一下肖恩。肖恩晕头转向,一只眼睛瞳孔放大,另一只没有,但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没人知道这意味着他颅内出血了。

爸爸叫肖恩休息一会儿。卢克和本杰明扶着他靠在皮卡旁,接着回去干活。

之后的事实更加扑朔迷离。

我听到的版本是十五分钟后肖恩又漫步回到了工地。爸爸以为他准备好继续工作了,便让他爬上托盘,而从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的肖恩开始针对周围的一切朝爸爸尖叫——从设备,到仓库设计,再到他的工资。他喊得嗓子都哑了,就在爸爸以为他已经平静下来时,他一把抱住爸爸的腰,像扔一袋粮食一样把他扔了出去。爸爸还没来得及爬起来,肖恩就跑了,边跑边咆哮和大笑。卢克和本杰明这才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对头,于是追了上去。卢克先追上他,但逮不住他;后来加上本杰明的力量,肖恩才稍微放慢了速度。直到三个男人一起抓住他——将他放倒在地,由于他一味反抗,头部又重重碰了一下——他才终于一动不动了。

没人向我描述过肖恩头部第二次被撞时发生了什么。我不确定他是否癫痫发作,呕吐,或是失去了知觉。但令人寒心的是,有人——也许是爸爸,很可能是本杰明——拨打了911,之前我的家人从没这么做过。

他们被告知直升机几分钟内将到达。后来医生们会推测,爸爸、卢克和本杰明在扭打中让肖恩摔倒在地时——他已经遭受过一次脑震荡——他已情况危急。他们说他头部撞地没有当场死亡堪称一个奇迹。

我难以想象他们等待直升机时的情景。爸爸说医护人员赶到时,肖恩正抽泣着找母亲。等到了医院,他的精神状态已经改变了。他赤身裸体站在轮床上,双眼鼓出、充血,尖叫着要把下一个走近他的浑蛋的眼睛挖出来。接着他瘫倒在地,呜咽起来,终于失去了知觉。

肖恩挺过了那一晚。

早上我开车回到巴克峰。我无法解释为什么没有急着赶到哥哥的病床前。我告诉母亲我得上班。

“他点名要你去。”她说。

“你说过他都不认人了。”

“是的,”她说,“但是护士刚刚问我他是否认识一个叫塔拉的人。整个早上他一遍又一遍地喊你的名字,不管是睡着还是醒着。我告诉护士塔拉是他的妹妹,现在他们说要是你能来就好了。他可能会认出你,那可很了不起。他到医院后只提到一个人的名字,那就是你。”

我沉默了。

“油钱我来付。”母亲说。她以为我不去是因为要花三十美元的汽油费。她这么想让我很尴尬,但如果不是因为钱,我就没有任何理由不去了。

“我现在就走。”我说。

很奇怪,我对医院几乎没什么印象,也不记得我哥哥的样子。我依稀记得,他头上裹着纱布,我问为什么,母亲说医生做了开颅手术,为了缓解压力、止血或修复什么的——实际上,我不记得她说了什么。肖恩像个发烧的孩子一样辗转反侧。我在他身边坐了一小时。有几次他眼睛睁开了,但意识不清,没有认出我。

第二天我再去时,他醒着。我走进房间,他眨了眨眼睛,看着母亲,似乎想确认一下她是不是也看见了我。

“你来了,”他说,“我没想到你会来。”他握住我的手,然后睡着了。

我盯着他的脸,看着缠在他额头和耳朵上的绷带,我的怨恨在滴血。接着我明白了自己为什么不想早点儿来。因为我一直害怕自己的感受,害怕如果他死了,我可能会为此高兴。

我清楚地记得医生想让他住院,但是我们没有医疗保险,况且已经开销巨大,肖恩得过十年才能付清。一等他病情稳定可以上路了,我们就把他带回了家。

他在起居室沙发上待了两个月。他身体仍然虚弱——去趟卫生间便能耗尽所有力气。他一只耳朵完全失聪,另一只耳朵听力受损,所以有人对他说话时,他常常把头转过来,将能听见的那只耳朵对准那人,而不是用眼睛看着对方。除了这个奇怪的举动和手术后的绷带,他看上去很正常,没有肿胀,也没有瘀青。根据医生的说法,这是因为受伤极为严重:外部未见损伤,意味着损伤都在内里。

过了一段时间我才意识到,尽管肖恩看起来和以前没什么两样,但事实并非如此。他看上去头脑清醒,但如果你仔细听他讲故事的话便会发现,它们毫无意义。它们根本算不上是故事,只不过是一个接一个的正切。

我为没有立即去医院看望他而深感内疚。为了补偿,我辞掉了工作,夜以继日地照顾他。他要喝水,我就去端来;他饿了,我就去做饭。

赛迪又开始来家里走动,肖恩表示欢迎。我期待她的来访,因为这为我争取了学习的时间。母亲觉得我陪着肖恩很重要,所以没有人来打扰我。平生第一次我有了大段的时间用来学习——不用去拆解废料、过滤酊剂,也不必为兰迪检查库存。我仔细研究泰勒的笔记,一遍又一遍阅读他详细的注解。这样过了几个星期,奇迹般地,概念形成了。我重新去做模拟测试题。高等代数仍无法破解——它来自一个超出我认知能力的世界——但三角学容易理解了,是用我可以理解的语言写下的信息,来自一个白纸黑字充满逻辑和秩序的世界。

与此同时,现实世界陷入了混乱。医生告诉母亲,肖恩的伤病可能会改变他的性情——在医院里他就表现出反复无常,甚至是暴力的倾向,这种变化可能是永久性的。

他的确屈服于愤怒,试图伤害某人时,他一次次陷入盲目的愤怒。他不受控制地说着污言秽语,会说最恶毒的话,常常让母亲在夜里哭泣。随着他体力的逐渐恢复,这些愤怒越变越糟。我每天早上都不自觉地去清洗马桶,因为我知道,说不定午饭前我的头就可能被按在里面。母亲说我是唯一可以使他平静下来的人,我说服自己这是真的。还有谁比我更好呢? 我想,他不会影响到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不确定是否是受伤让他有了如此大的改变,但我说服自己,他身上的一切残忍行为都是后来才有的。我可以从这段时期的日记中追溯到演变——一个年轻的女孩在重写她的历史。在她为自己重建的现实中,她哥哥从托盘摔下来之前生活一切如常,没有什么不对劲的。但愿我最好的朋友回来, 她写道,他受伤之前,我从没受过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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