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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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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上,吉普赛人首领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的两只胳膊都被放了血。在云山雾罩之中,我依稀辨认出阿维拉女公爵、西多尼亚公爵夫人和托莱多,三个人的眼里都噙着泪水。我又一次昏厥过去。连续六个星期,我都处在一种几乎不间断的睡眠状态中,甚至可以说,跟死了也没什么差别。因为担心刺激到我的眼睛,百叶帘一直是放下来的;在处理我伤口的时候,我的眼睛也会被绷带蒙上。

最后,我终于能看东西和说话了。我的医生给我带来了两封信。第一封是托莱多的,他在信中对我说,他去了维也纳,我猜不出他这次远行有何使命。第二封信是阿维拉女公爵的,但并不是她亲手所写。她通过这封信告知我,有人在雷特拉达街进行调查,甚至连她自己的私邸也开始受人监视。她失去耐心,便到自己的领地(或者按西班牙的说法,到她的领国)过起了隐居生活。

我一看完这两封信,医生便命人拉下百叶帘,所有人随之离去,我独自沉浸在自己的心事当中。这一次,我是真的做了一番非常严肃的思考。此前,人生在我看来仿佛是一条布满鲜花的小径,直至此时,我才开始注意到小径上遍生的荆棘。

又过了半个月,医生允许我坐马车出门转转。到了普拉多大道后,我从马车上下来,想自己散散步,可刚迈开腿,我就感到浑身无力,只得找了条长椅坐下。

没过一会儿,那位做我决斗见证人的瓦隆卫队军官出现在我身边。他对我说,在我伤势危重的这段时间,我的对手陷入深深的绝望,他现在就在附近,恳请和我拥抱一下。我接受了,我的对手于是扑倒在我脚下,接着又紧紧将我拥入怀中。在向我告辞时,他哽咽地说道:“阿瓦多罗大人,请给我一个机会,让我为您跟别人决斗一回!那必将是我人生中最美好的一天。”

他走了没多久,布斯克罗斯就出现了。他带着一贯的傲慢无礼的神情来到我身边,对我说道:“我亲爱的继子,你这次受的教训可以说有点过于严厉了。或许本来该由我亲自给你上一课,但效果恐怕不会有这么成功。”

“亲爱的继父,”我回答道,“那位勇敢的军官刺伤了我,但我一点也不怪他。我自己也一直随身佩剑,我知道,有这样的经历是难免的。不过,您在这件事里扮演的角色,我认为配得上用棍棒狠狠地打一顿。”

“别冲动,亲爱的继子,”布斯克罗斯说道,“用棍棒狠狠地打一顿,这种话我们别再提了,按照眼下的局势,要打也应该打你。我们这么久不见,在这段日子里,我已经变成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物了,和第二流的副部长基本上是一个地位。我还是向你透露一点细节吧,这样你就知道当中是怎么回事了。

“我作为阿尔科斯公爵的侍官,好几次出现在波托卡雷罗红衣主教阁下面前,红衣主教阁下也注意到了。有一次,他竟然屈尊向我微笑了一下,那微笑中透着一种特殊的关照。这也让我壮了胆,此后,只要有拜见他的机会,我都会向他献一番殷勤。

“有一天,红衣主教阁下走到我身边,轻声对我说道:‘我知道,亲爱的布斯克罗斯,这座城市里发生的各种事情,没有人能比您搞得更清楚了。’

“我灵机一动,用了个令自己也感到惊讶的方式回答道:‘阁下,大家都说威尼斯人善于治国,在他们那里,您说的这门学问,是每一个有意为国事奉献自我的人都需要具备的能力。’

“‘他们做得对。’红衣主教评价道,接着,他又和其他几个人聊了一会儿,然后就离开了。

“一刻钟过后,王宫总管走到我身边对我说道:‘布斯克罗斯大人,红衣主教阁下让我传话,请您共进午餐,我觉得,红衣主教阁下甚至有话要在饭后对您说。有一点您要注意,讲话时不要海阔天空地讲太多,因为红衣主教阁下的饭量很大,饭后会控制不住地急着打盹儿。’

“我感谢总管向我提了如此友好的建议,然后就留下来和其他十来位客人共进午餐。红衣主教一个人吃了差不多一整条白斑狗鱼。

“吃完饭后,他把我叫进他的工作室。‘怎么样,布斯克罗斯大人,’他对我说道,‘您最近这些日子有没有听到什么有趣的新闻啊?’

“红衣主教的问题让我深感窘迫,因为说老实话,当天也好,前几天也好,我一条有趣的新闻也没听到。不过,稍加思索后,我这样回答道:‘阁下,最近这些日子,我听人说起一个具有奥地利血统的小孩。’

“红衣主教极为惊讶。

“‘是的,’我补充道,‘阁下或许记得,阿维拉公爵当年曾与贝阿特丽斯公主秘密成亲。他们通过这场婚姻生下了一个叫莱昂诺尔的女儿,她后来结了婚,还生了个孩子。莱昂诺尔现在已经离世,被葬在加尔默罗会的修道院里。我见过她的墓,但后来墓又消失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这件事会给阿维拉家族和索里恩特家族造成极大的损害。’红衣主教说道。要是那条白斑狗鱼没有加速他的睡意,红衣主教阁下的话也许会更长一些。我见此情形,便及时告退了。

“这些事发生在三个星期以前。真的,我亲爱的继子,我明明记得墓的位置,可它竟然会不翼而飞。但我清清楚楚地记得,墓上刻着‘莱昂诺尔·阿瓦多罗安眠于此’这样一句话。在红衣主教阁下面前,我没有把她的姓说出来,我这倒不是要给你保守机密,而只是想把这当作另一条新闻,留到以后再讲。”

陪我散步的医生一直在几步开外远远地守着我。突然,他发现我面色苍白,眼看就要晕过去。他告诉布斯克罗斯,身为医生,他需要履行职责,中断对话,将我送回家中。我于是回了家。医生给我喝了些对身体有益的清凉饮品,然后让人拉下百叶帘。我又尽情地想起心事:布斯克罗斯有几句话简直是将我羞辱到了极点。

“跟上等人打交道免不了会这样。”我暗自想道,“女公爵和我这桩婚事说到底算哪门子婚事呢?因为一个虚构出来的莱昂诺尔,我引起了当权者的猜疑,除此之外,我还必须听一个让我厌恶的家伙当面说我闲话。从另一方面看,我要想还自己一个公道,就不可能不背叛女公爵,而她又是那么高傲,绝不会承认与我之间的婚姻关系的。”

我随后又想起小玛洛莉塔,她此时已经两岁了,在索里恩特城堡的时候,我曾将她紧紧拥在怀里,但我不敢用女儿这个词来称呼她。“我亲爱的孩子,”我不禁在心中高喊起来,“命运给你安排了怎样的未来?或许你要在修女院里度过一生?不行,我是你的父亲,我已经准备好了,凡是涉及你命运的大事,我是绝不会小心翼翼不闻不问的。我会做你的保护人,哪怕这要拿我的生命作为代价!”

一想到孩子,我的情绪就开始激动起来。我的泪水不断涌出,很快,我的血也不断地往外流,因为我的伤口又裂开了。我把医生叫了过来,他重新给我包扎了一遍,我随后给女公爵写了封信,托一位她留在我身边的仆人把信交给她。

两天后,我又去了趟普拉多大道。我注意到,每一处的人群都躁动不安,议论纷纷。有人告诉我,国王即将驾崩。听到这样的消息,我认为,我的事情或许会被人暂时淡忘。事实证明,我的判断是正确的。第二天,国王真的驾崩了[1]。我赶紧写了第二封信,托另一位信使带给女公爵。

又过了两天,国王的遗嘱被启封,继承王位的是安茹的腓力五世。这件事原本完全没有走漏风声,所以,突然间真相大白后,西班牙上下都陷入了深深的惊诧。我又派人送了第三封信给女公爵。她回复了我的三封信,并让我去索里恩特等她。体力略有恢复后,我就动了身。在我抵达两天后,女公爵也赶到了。

“我们暂时逃过一劫,”她对我说道,“这个卑鄙的布斯克罗斯已经走上正轨,以后他肯定会查出我们结婚的事。这让我真的非常非常愤怒。我当然觉得这不公平,不过,我也知道,在蔑视婚姻的同时,我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过高的位置上,这个位置超越了我自身的性别,甚至还超越了您的性别。一种必将招惹是非的高傲感占据了我的灵魂,就算我愿意放下身段,竭尽全力去克服这种高傲感,但我老实告诉您,我实际上是根本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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