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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天(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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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挽留异乡客的方式让我觉得非常独特。我刚打算把我的感受说出来,吉普赛人首领就已经走到远处,向手下发出立即撤营的命令。听他下令时的语气我就明白了,我即便表达出自己的意见,恐怕也起不到任何作用。不过,新的宿营地只与原先差了几倍的步枪射程,附近还立着一座裂开的悬岩,看起来,应该是某次地震造成了这样的地貌。众人共进午餐后,便各回帐篷休息。

天色将黑时,我去首领的帐篷找他,还没到就远远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吵闹声。皮萨雷斯家族的那位后人带着两个异邦的仆人,甚为傲慢地要求我们归还小羊驼。吉普赛人首领非常耐心地听他说着,这让耶罗·桑格雷大人胆子更壮了,他开始抬高嗓门儿叫喊起来,而且不断使用“骗子”“强盗”这样的称呼。吉普赛人首领于是吹起口哨,口哨声极为尖锐刺耳。帐篷里渐渐聚满带着武器的吉普赛人,他们的不断出现压低了秘鲁人傲慢的声调,以至于到最后,他的声音颤抖不停,旁人已经听不清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了。

吉普赛人首领看到他以这种方式恢复冷静后,便微笑着向他伸出手,对他说道:“请您原谅,正直的秘鲁人,从事情的表象上看我确实理亏,您发火也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您还是先去找一下托雷斯·罗韦拉斯侯爵吧。请您问问他,他是否还记得一位达拉诺萨女士,这位女士的外甥纯属仗义地乔装成墨西哥总督夫人,替罗韦拉斯小姐挡了灾,要是他还记得,麻烦您请他上这儿来找我们。”

原本不知会如何收场的一幕,却以如此大团圆的方式结束,堂贡萨洛·德·耶罗·桑格雷喜出望外。他承诺,会把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成好。

等他离开我们后,吉普赛人首领对我说道:“托雷斯·罗韦拉斯侯爵当年是非常喜欢小说和田园诗的。既然要接待他,就必须选个能让他开心的地方才行。”

我们沿着悬岩的裂口往里走,一路上布满浓密的灌木。蓦然间,我眼前出现一派我从未见识过的自然景观,一派让我深深感到震撼的景观。一片深碧色却清澈见底的湖泊,湖泊四周环绕着一座座绝壁奇峰,一块块看起来非常宜人的沙滩把峰峦隔成断断续续并不相连的山带,沙滩上的灌木棵棵鲜花盛放,树排列得并不匀称,但反倒有种精巧别致的韵味。但凡是浪会浸没峰峦的地方,都会有石子路将前后两块沙滩连为一体。湖水还渗进不少山洞。这一个个世外桃源般的山洞犹如卡吕普索的岩洞[1],在洞中可以尽享清凉,甚至还可以尽情戏水。万籁无声的空寥感清晰地说明,这一带完全是无人问津之所。

“这里是我小小王国的一个行省,”首领对我说道,“我人生当中有几年光阴是在这里度过的,或许那也是我最幸福的几年。不过,两位美洲来客就快到了,我们找一个舒服的、可以挡风遮雨的地方静候他们吧。”

我们歇脚的地方算得上是这里最美的洞穴之一,落在后面的利百加和她哥哥也很快跟了进来。没过多久,我们等的那两位长者就到了。

“这是真的吗?”他们当中的一位说道,“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真的还能和儿时的大恩人重逢?我常托人打听您的情况,但一直徒劳无功,他们带回美洲的消息基本上都没有什么价值,从不能令人满意。”

“他们不可能带回什么令人满意的消息,”吉普赛人首领说道,“我经历过太多转变,我的生活方式千变万化,想查出我的行踪,实在是太难的一件事了。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又见面了,既然如此,就请两位赏光在这幽静的地方住上几天吧。你们一路辛苦,需要休息,正好在这里享受一下美好的休闲时光。”

“可是,”侯爵说道,“这一带是魔鬼出没的地方啊!”

“这一带确实有这样的恶名,”首领回答道,“在阿拉伯人统治时期,这里曾被称作‘魔鬼的浴场’。今天,它的称呼已被改为‘拉弗里达湖’。莫雷纳山区的居民没人敢靠近这一带,一到晚上,他们都会谈论这里发生的种种奇事。我当然也不想点醒他们,让他们完全了解实情。我现在要带二位参观这里的山谷,但我想求得您的同意,跟您过来的大部分随从,他们最好还是留在外面,去我们安营扎寨的地方休息。”

“我的老朋友啊,”侯爵说道,“我的女儿,还有我那未来的女婿,请您给他们一点特殊待遇吧!”

吉普赛人首领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便命手下把这对年轻人外加几个贴身仆人接进来。

吉普赛人首领带着他的客人在山谷里四处游览,贝拉斯克斯此时却带着惊讶的眼神环顾四周。他拾起一块石头,端详一会儿,说道:“点上火以后,这石头能和我们的玻璃器皿融为一体,不需要添加其他东西。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以前是个火山口。火山口是倒圆锥形的,通过它的斜坡,我们可以求出它的深度,因此也可以计算出火山爆发时的膨胀力,这真是个值得思考一番的问题啊。”

贝拉斯克斯沉思一会儿,然后从口袋里掏出笔记本,在上面写了些东西,接着又说道:“关于火山,我父亲的观点非常正确。他认为,无论是水蒸气的热力,还是火药燃烧时的冲击力,任何类似的力量都远不及火山中心释放的膨胀力。他由此得出结论,如果哪一天我们能对流体形成充分的认识,那么,相当多的自然现象都可以通过流体动力效应得到解释。”

“这么说,在您看来,”利百加问道,“这面湖泊是火山喷发后形成的了?”

“是的,女士,”贝拉斯克斯回答道,“石头的属性说明了这一点,湖泊的形状也是有力的佐证。从对岸景物的清晰度来看,我推断湖面的直径在三百土瓦兹[2]左右,火山锥斜坡的总体倾斜度在七十度上下,故而我们可以得出,火山中心的深度为四百一十三土瓦兹,这意味着,火山喷发时造成了九百七十三万四千四百五十五立方土瓦兹[3]物质的移动。正如我刚才对您所说,人类所掌控的力,不论积累到何种程度,都不会产生这样的效果。”

利百加正想对他的论证做几句补充的时候,吉普赛人首领带着侯爵和他的同伴们回来了。贝拉斯克斯的话题显然无法让众人产生一致的兴趣,为了结束这段几何学演绎,吉普赛人首领走到自己的贵宾身边,对他说道:“大人,在我与您结识的时候,您是个只生活在感情世界的人,您那时的长相也似天使般俊美。您与埃尔维拉结合后,过的必定是最甜美、最喜乐的日子。在人生的道路上,你们必定享尽芬芳,不曾遭遇过荆棘。”

“并不完全如此,”侯爵说道,“的确,在我的人生中,感情或许占据了过多的比例,但我并没有忽略过我作为绅士的任何一种职责,因此,我可以毫不愧疚地坦承我的这项弱点。既然我们重聚在这样一个非常适合讲述浪漫故事的地方,那么,只要您愿意,我就把我这一生的经历向您说一遍吧。”

听到这样一个建议,现场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鼓起了掌,侯爵便如此这般地讲起他的故事:

[1] 译注:卡吕普索(calyp),古希腊语词义为“我将隐藏”,是希腊神话中的海之女神,据说曾与奥德修斯在洞穴里共同甜蜜生活七年,现马耳他的戈佐岛有卡吕普索岩洞。

[2] 译注:土瓦兹是法国旧长度单位,1土瓦兹约等于1949米。

[3] 原注:斜坡斜度70度、直径300土瓦兹的情况下,计算得出深度为41208土瓦兹。按照同样的直径以及413土瓦兹的深度,可得出9731083立方土瓦兹的体积,如按41208土瓦兹的深度计算,得出的体积为9709406立方土瓦兹。

托雷斯·罗韦拉斯侯爵的故事

正如您所知,您进了德亚底安修会后,我和我母亲住在离您姨妈不远的地方。我母亲偶尔会去看望小埃尔维拉,但从不带我一起去。埃尔维拉进了修女院后,表面上一直摆出一副愿意好好做修女的架势,我这个年纪的男孩去看她确实不太合适。相恋却不能相见的处境给我们带来深深的苦恼,我们只能通过书信聊以慰藉。我母亲虽然心甘情愿扮演信使的角色,但每次都惴惴不安、口有怨言。她说,罗马的宽免可不是那么容易获得的,按照规定,我们只有在获得宽免后才能通信。尽管顾虑重重,但她还是保证了我们信件来往的顺畅。至于埃尔维拉的财产,我们小心翼翼地不动用一分一毫,因为她一旦正式进入教会,所有财产将重新回到罗韦拉斯的旁系亲属那里。

您的姨妈向我母亲谈起她那个做德亚底安修士的舅舅,听起来,此人应是位精明睿智之士,他或许能在教廷宽免的问题上为我母亲指点迷津。我母亲向您姨妈表达了诚挚的谢意。她随后就写信给您的舅公桑特斯神父,神父觉得此事非同一般,因此没有直接回复,而是亲自来到布尔戈斯,身边还陪了一位教廷大使馆里的顾问。顾问用的是化名,因为他们想让整个商议过程在秘密状态下进行。

最终的处理结果是,埃尔维拉再在修女院里过半年初修期的生活,此后她的圣召阶段就告一段落,她将成为修女院里最高规格的住客。一方面,有专人为她提供服务,也就是说,会有女佣陪她一起隐修;另一方面,修道院外有幢房子名义上归她使用。不过,这房子平常是我母亲和几位负责具体监护事宜的律师住在里面。至于我,我理应和我的家庭教师一起去趟罗马,那位教廷顾问也需要和我们同行。但实际上,这次远行被搁置下来,因为大家都觉得我实在是太年幼了,根本达不到申请宽免的年龄。于是,我又等了两年才动身。

这两年是怎样的两年啊!每天,我都到会客室与埃尔维拉见面。除此之外的时间,我要么给她写信,要么用来读小说,读这样的书对我写信时的遣词造句产生了很大的帮助。埃尔维拉读的书和我一样,她写的回信也和我非常合拍。可以说,在我们的信件往来中,很少会出现我们自己的文字,我们的表达方式都是移花接木而来,不过,字里行间的深深爱意都发自彼此的真心,或者至少可以说,我们相互间已经形成了非常强烈的依恋感。在我们两人当中,始终拦着一道栅栏门,它虽说是我们无法逾越的障碍,但也进一步激发出我们的欲望。年轻人特有的热血在我们的血管里燃烧到近似沸腾,我们的头脑早已偏离正常的秩序,此际,我们的感官也开始向冲动脱轨的方向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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