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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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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答她说:“夫人,我本意并不是来府上拜访,我只是想把头抬到您的窗户外,看看房间里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话既然说到这里,我便顺势把我的情况全讲给这位少妇听,从我的兴趣爱好,到我年少时干的那些事,再到我与四个年轻人结伙、请他们帮我完成计划的这段故事。

看起来,在我整个讲述过程中,女士一直听得非常认真。听完后,她对我说道:“先生,您刚才对我所说的这些话让我对您心生敬意。您说的非常对,在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事能比了解别人家里的隐私更有趣了。在这个问题上,我一直怀有和您相同的想法。我不能留您继续待在我这里,不过,我们可以改天再见。”

“夫人,”我对她说道,“在您醒过来之前,我有幸让您丈夫看到了我的脸,他把我的脸错当成一个可怕的头颅,以为这颗头颅为了他犯下的一桩无心之罪来谴责他。其中的前因后果,劳驾您说给我听听吧。”

“您的这份好奇心,我完全可以理解,”女士说道,“明天傍晚五点钟我们在公园见面吧,到时候,我会和我的一个女友去那里。不过,今天晚上,我们还是就此告别吧。”

女士礼数周到地将我送到窗口。我爬下梯子,与同伴会合,然后将我进屋的这段见闻向他们描述了一遍。第二天傍晚五点,我准时来到公园赴约。

堂罗克的故事说到这里时,我发现太阳已经落到很低很低的位置了。我不耐烦地插话道:“堂罗克大人,跟您说实话,我有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我不得不向您告辞。等您下一次赏光到我住所和我共进午餐时,您可以再把后面的故事讲给我听,这对您来说没有什么不便。”

布斯克罗斯神情变得极为严肃,他对我说道:“堂洛佩·苏亚雷斯大人,我现在看得很清楚,您确实想冒犯我。果真如此的话,您不如直接向我讲明白:您把我当成了一个寡廉鲜耻的饶舌之徒,一个招人厌烦的家伙。但这不可能,堂洛佩大人,我不可能相信您会这样看待我,我还是接着说我的故事吧。”

我在公园见到了那位女士,她和一位女友在一起,这位女友身材高挑,长得也很漂亮,和她差不多年纪。我们三人一起坐在一条长椅上,那位女士想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向我介绍她自己,便如此这般地讲起她的故事:

弗拉丝克塔·萨莱诺的故事

我父亲是个英勇的军官,我是她的幼女。他一生勤勉尽责,所以他的薪水在他去世后并没有断,只是换作抚恤金的名义发给他妻子。我母亲带着我姐姐和我回到她的出生地萨拉曼卡,想就此过深居简出的生活,我姐姐叫多萝特娅,我叫弗拉丝克塔。在萨拉曼卡的一个偏僻街区里,我母亲有幢房子。她请人将房子重新装修了一遍,并配上家具,我们就此安顿下来。我们的日子过得非常节俭,这也和我们房子朴素的外观非常相配。

我母亲既不允许我们去剧院,也不允许我们看斗牛表演,连去公园散步都明令禁止。她本人既不上别人家做客,也不在家中接待宾客。因此,我什么娱乐也没有,基本上只能成天靠在窗边看窗外的风景。

我对文雅之士有种天生的好感。假如窗外的大街上走过一个打扮和气质都不错的男人,我就会目不转睛地看他,一直看到对方也注意到我,并确信自己让我产生了某种兴趣。我含情脉脉地看路人,路人也从不会无动于衷。有些人向我打招呼,有些人向我投来欣赏的目光,少数几位还会反复从街头经过。他们这么做明显没有别的用意,只是想多看我几回。我母亲注意到我这个小把戏后,便对我说道:“弗拉丝克塔,弗拉丝克塔,您在那儿干什么呢?请学学您姐姐,端庄一些,严肃一些,要不然您是找不到丈夫的。”

我母亲估计错了,因为我姐姐现在依然待字闺中,而我已经结婚一年多了。

其实,我们这条街很荒凉,能看到外表值得我关注的行人,是种稀有的乐趣。不过,一旦遇上有眼缘的,这一带的环境也有它得天独厚的一面:在离我们家窗户很近的地方有棵大树,树下有条长椅,假如有人想痛痛快快地看我,他就可以坐在这条长椅上,这样既不会招人怀疑,也不会引人注意。

有一天,来了个年轻男子,他坐到长椅上,从口袋里掏出本书读起来。无论是打扮还是气质,这个男子比我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要胜出一筹。不过,他一看到我,书就再也读不进去了。我们四目相对,他久久无法挪开目光。随后的几天,这个年轻男子每天都来。有一天,他走到我的窗下,看起来像是在寻找什么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向我问道:“小姐,您没有什么东西掉下来吗?”

我说没有。

“那算我倒霉,”他接着对我说道,“不过,假如说您脖子上那个小十字架掉下来的话,我就会把它捡起来,然后带回家。能够拥有某件曾属于您的物品,就能让我有理由幻想一下,与其他坐过这条长椅的人相比,我对您来说或许略有些不同。您在我心中掀起了层层波澜,愿这波澜能换回您在茫茫人群中对我身影的稍许关注。”

正在此时,我母亲进了屋。我来不及向年轻男子回话,但迅速把十字架从脖子上摘下来,然后扔出窗外。

傍晚时分,来了两位女士。在她们身后,紧跟着一个身穿华美制服的男仆。两位女士取下头纱,在长椅上坐下来。此时,其中的一位从口袋里掏出一团叠好的纸,她把纸打开,拿出一只金制的小十字架,然后略带嘲弄地看了我一眼。我确信,那个年轻男子借花献佛,把我人生的第一件信物转送给了这位女士。我怒火中烧,一夜未能成眠。

第二天,我的那个负心郎又坐到他的长椅上。我极为惊讶地看到,他也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纸,然后把纸打开,拿出一只小十字架,深情地亲吻了一下。

到了傍晚,来了两个穿着前一天那种制服的男仆。他们端来一张桌子,盖好桌布后就走了。但没过一会儿他们又回来了,这次他们带了冰激凌、巧克力、橘子水、饼干以及其他一些类似的小吃。随后,昨天傍晚来的那两位女士也出现了,她们坐在长椅上,让人把小吃端过来慢慢享用。

我母亲和我姐姐原本是从不在窗边看风景的,但听到这一连串盘子、瓶子的响声,她们也很难再保持往日的镇定。窗下的一位女士发现了她们,或许是我母亲和我姐姐的样子都很招她喜欢吧,她邀请两人一起享用美食,只是请她们提供几把椅子。

我母亲也没有多推辞,她马上让人端了几把椅子放在街上。我们添了点饰物,随后便来到那位盛情邀请我们的女士面前。走到她近前时,我发觉她与我那位负心郎长得很相像。我猜测她可能是他的姐妹。经过一番暗中的推理,我认为,他和她提起过我,并把我的十字架交给了她。前一天她来这里只是为了看看我的模样。没过一会儿,大家发现忘了带勺子过来,我姐姐便回屋去拿。紧接着,大家发现餐巾也没准备,我母亲想让我回去拿,但那位女士向我使了个眼色,我于是回答说,我不知道餐巾放在哪儿,让我去找的话恐怕永远也不会找到,我母亲便自己回屋了。她刚一离开,我就向那位女士问道:“女士,我觉得,您应该有个和您长得很像的兄弟吧?”

“不,女士,”她回答我说,“您说的这个兄弟,就是我本人。不过,现在还是请您仔细地听我往下说。我确实有个兄弟,他叫圣卢加公爵,而我本人很快要做阿尔科斯公爵,因为这个家族的女继承人要做我的新娘。我实在忍受不了我未来的妻子,但要是我公开拒绝这门亲事,必将有不幸的事发生到我家里来,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既然我的婚姻无法由我自己做主,那我只好暗中决定,把我的心保留给一个比阿尔科斯家族女继承人更值得爱的人。女士,我绝不是想对您说一些有辱名誉的事。您是不会离开西班牙生活的,我也不会。但我相信,命运会制造出偶然的机缘,让我们未来相聚在一起。假如命运没有这样安排,那我也会自己创造与您重逢的机会。您母亲就要回来了。这里有枚戒指,上面镶的这颗独粒钻石是非常珍贵的。我选这样一枚价值连城的戒指,只是想让您相信,我不会编造自己的出身来蒙骗您。我请求您接受我的这件信物,看到它,您就能想起我。”

我是在我母亲极为严苛的家规下长大的,我很清楚,一旦从名誉的角度考虑,我就必须拒收这件礼物。但我最后还是决定把礼物收下来,我当时到底想了些什么,此刻我已经记不得了。我母亲带着餐巾回来了,我姐姐也把勺子拿来了。那位陌生的女士整晚都极为周到地对待我们。分别时,宾客双方对彼此的印象都非常好。但那位可爱的男士再没有出现在我的窗下,他很可能已经和那个阿尔科斯家族的女继承人成亲了。

我知道,那枚戒指要是一直放在家里,迟早是会被发现的。于是,在接下来的这个星期天,我趁着一家人去教堂的机会,把戒指扔到脚下,装作是别人的失物捡起来,然后再交给我母亲看。她对我说,戒指上镶的可能是一块玻璃,但我还是应该把失物放在口袋里收好。教堂附近有家珠宝行,我们把戒指拿给老板看,老板的估价是八千皮斯托尔。这么高的价格让我母亲听呆了,她对我说,最合适的处置方式,或许是将戒指献给帕多瓦的圣安东尼,他是我们家族的保护人,但要是把戒指卖了,那我和我姐姐出嫁时就有了丰厚的嫁妆。

“对不起,妈妈,”我回答她说,“我觉得,我们应该先贴告示,把我们捡到戒指的事说出来,但不要透露戒指的价值。如果真正的主人出现了,我们就把戒指还给他;如果一直没人认领,那么,不论是我姐姐,还是帕多瓦的圣安东尼,他们都无权过问这戒指,因为戒指是我捡到的,它毫无疑问该归我所有。”

我母亲无言以对。于是,我们在萨拉曼卡全城贴满告示,说有一枚戒指等待认领,不过,戒指的价值没有透露。您自然能猜得到,没人以失主的身份来找我们。

收了这样一份珍贵的礼物,送礼物的那位年轻人自然在我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在此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再没有出现在窗口。不过,惯性的力量实在过于强大,我最后还是回到从前那样,终日里流连窗外的风景,而且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这件事上。

窗外的那条石椅,曾经是少公爵坐着看我的地方。可现在坐在上面的,是位身材肥硕的先生,他几乎把整条石椅都占满了,但他的性格看起来非常平和、非常安静。他发现了站在窗口的我,看起来,我的存在让他感到不舒服。他扭转身体,背对着我,可是,尽管他已经看不到我了,我还是让他浑身不自在,因为他每过一会儿就会带着不安的神情扭动身体,变换姿势。他很快就起身离开了,走之前,他还用眼神表达出内心的某种愤怒之情;奇怪的是,他第二天又来了,之前的那幕场景于是重演了一回。在扭动了两个月的身体后,他向我求婚了。

我母亲对我说,像这样的好夫君,可不是天天都能遇到的,她命我接受求婚。我听从了她的命令,我的名字便从弗拉丝克塔·萨莱诺变成了堂娜弗朗西斯卡·科纳德斯,并住进了昨天您见到我的那个屋子。

成为堂科纳德斯的夫人后,我一心只想着怎么让他过上幸福的日子。这一点我做得很成功,三个月后,他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比我期待的还要多,但特别糟糕的是,他以为他也让我变得无比幸福。他脸上那种美满的表情和他的身材相貌极不相称,也让我觉得讨厌、觉得不耐烦。幸而这种福乐安康的日子没有维持太久。

有一天,科纳德斯刚出家门就看到个小男孩,小男孩手里拿着张纸,神情似乎有些慌张。科纳德斯想把纸拿过来看个究竟,经过一番生拉硬拽,纸上的字露了出来,这是一封写给“可爱的弗拉丝克塔”的信。科纳德斯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小信使吓得一溜烟儿跑了。随后,他将这份珍贵的文件带回自己房间,仔仔细细地读起来:

我的财富、我的才干、我的姓氏,凭着这一切,我怎么会做不到让您与我结识?我已经准备好了,我要尝试一切,付出一切,穷尽一切办法,只求换来您对我的几分关注。那些主动向我献殷勤的人,或许都只是在欺骗我,而您从来没有给过我任何暗示。不过,我是个天性大胆的人。我在追求自己真情的时候,是什么也阻挡不了的。我的真情一旦出现,就不会有羁绊,也不会有节制——我唯一担心的事,就是始终处在不为您所知的状态。

培尼亚·弗洛尔伯爵

读了这封信,科纳德斯之前的幸福感、满足感顷刻化作乌有。他变得心神不宁、疑神疑鬼,不允许我随便出门,除非有我们一个女邻居的陪伴。他对这个女人的印象特别好,因为她是个堪称楷模的虔诚信徒。

但科纳德斯还是不敢和我明说他的痛苦,因为他不知道我和这个培尼亚·弗洛尔伯爵发展到了哪一步,他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否清楚这个男人正深爱着我。不过,接下来又发生了无数可疑的事,让他的不安与日俱增。有一次,他发现家里花园的墙上靠着把梯子。又有一次,他觉得家里藏了个陌生人。此外,时不时还会传来小夜曲的声音,这种乐曲是最招吃醋的男人恨的。最后,培尼亚·弗洛尔伯爵的肆意妄为终于发展到没有底线的地步。有一天,我和我那虔诚的女邻居一起去了普拉多大道。我们在那里逛了很久,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林荫道的尽头差不多只剩下我们两人。伯爵此时出现在我们身前,他向我正式表白了他的爱慕,并向我声明,他已下定决心,只给自己留两条路,要么拥有我,要么就告别人世。说完这些话,他用力抓住我的手,我不知道,要不是我们高声呼救,这个狂戾之徒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我们惊恐万分地回到家。虔诚的女邻居对我丈夫说,她从此不会再和我一起出门了。她还告诉我丈夫,要不是有位路过的修士出面制止伯爵,事态会变得无法收拾,而发生这一切,只因为我嫁了个几乎不懂如何让妻子受人尊重的丈夫。她接着说,宗教的确禁止我们报复他人,但有这样一个温柔忠诚的妻子,总该为她的名誉多做点防范。总之,培尼亚·弗洛尔伯爵敢这样肆意妄为,只能说明,他或许了解堂科纳德斯是个性格过于温厚的人。

第二天夜里,我丈夫从他惯走的一条窄巷回家。半路上,他看到前方有两个人挡住去路。其中一个提着把奇长无比的剑,朝墙上挥来舞去,另一个则对他说道:“太棒了,堂拉米尔大人,您实在是太英武了,您要是这样跟著名的培尼亚·弗洛尔伯爵较量一番,那么,那些修士,还有那些为人丈夫的家伙,他们深以为惧的心腹大患就会被除掉了。”听到培尼亚·弗洛尔这个可恶的名字,科纳德斯的耳朵竖起来,他蜷缩起身体,躲到旁边的一条昏暗的小路上。

“我亲爱的朋友,”拿着长剑的男人说道,“灭掉培尼亚·弗洛尔的气焰,对我来说不费什么力气。我并不想取他的性命,只是想教训他一顿,让他再也神气不起来。我拉米尔·卡拉曼萨被人称作西班牙第一剑客,绝不是浪得虚名,但让我困扰的是,我要靠一次次决斗来换回这个声名。只要有一百个多布隆[1],我就会找个海岛,过段逍遥的日子。”

这两个朋友又以同样的口气聊了一会儿。正当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我丈夫从他的藏身处走出来,奔上去对他们说道:“先生们,培尼亚·弗洛尔让很多女人的丈夫不得安宁,我就是其中之一。你们要是想取他的性命,我肯定就当没听见你们刚才说了些什么。不过,你们现在只是想教训教训他,既然如此,我很乐意向两位奉上一百个多布隆,以保证你们在海岛上过逍遥的生活。请留在这里不要走,我这就回去取钱。”

说罢这番话,他真的回家取来一百个多布隆,交给可怕的卡拉曼萨。

第二天夜里,有人非常威严地敲打我们家的房门。我们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一位法官和两名警员。法官对我丈夫说道:“先生,我们特意挑夜里来拜访您,是不想让您因为我们的到来而受到不该有的伤害,也不想让您的左邻右舍受到惊扰。我们来是为了培尼亚·弗洛尔伯爵的事,他昨天被人杀害了。尸体边有封信,看起来像是从一位凶手的口袋里掉出来的。这封信会让人认为,您给了凶手一百个多布隆,怂恿他们行凶杀人,并为他们畏罪潜逃提供方便。”

这时,我丈夫展现出我本以为他不具备的机智。他回答道:“我从没见过培尼亚·弗洛尔伯爵这个人。昨天,有两个陌生来客拿了张我去年在马德里开的承兑汇票给我看,汇票上写的金额是一百个多布隆,我就把钱给付了。您要是愿意,我现在就把汇票找出来给您过目。”

法官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然后说道:“信上是这样写的:‘这位好心的科纳德斯给了一百个多布隆,我们拿这笔钱去圣多明各岛吧。’”

“没错,”我丈夫说道,“这应该就是那张汇票兑换的一百个多布隆。这是见票即付的汇票,我没有权利拖着不付款,兑汇票的人是谁,我也不能过问。”

“我管的是刑事案件,”法官说道,“商业上的事我不在行。再见,科纳德斯大人,请原谅我们对您的打扰。”

就像我之前所说的那样,我丈夫此刻展现的机智令我吃了一惊。当然,我以往也在其他场合见识过他的才能,但那都是触及他本人利益的事,或是谈话谈到了他的身材长相。

等四下恢复平静后,我问我亲爱的科纳德斯,他是不是真的买凶杀了培尼亚·弗洛尔伯爵。起初,他紧咬牙关什么也不认,但最后还是坦白道,他给了剑客卡拉曼萨一百个多布隆,不过,他并没有让对方杀害伯爵的意思,只是想让伯爵别再那么猖狂。尽管如此,伯爵的死毕竟是与他有关的,这让他良心非常不安,他说,他想去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朝圣一次,或许还要再到更远的地方走一走,以求得上天的宽恕。

可以说,我丈夫的这段坦白就像是个转折点。从那以后,发生了一系列极为怪异、极不符合世间常情的事。差不多每天夜里,都会有可怕的幽灵出现,这让那颗原本就深深自责的心变得更加惶惶不安。几乎每件怪事都能和那一百个多布隆牵扯起来。在茫茫的黑夜中,偶尔会突然冒出一个声音:“我来把那一百个多布隆还给你。”有时传来的则是数钱声。

一天晚上,一个女仆在某处角落里看到一只装满多布隆金币的盆。她刚把手放上去,却发现盆里的钱变成了一片片枯干的树叶,她赶紧连盆带树叶一起端来给我们看。

第二天晚上,我丈夫从一间房间走过。房间里没点灯,只有几束稀薄的月光照进来,恍惚之间,他仿佛看到房间一角有颗头颅被放在盆里。他惊恐万分地夺路而逃,然后把这场景说给我听。我跑过去一看,那只不过是他平日里用来套假发的头模,估计是被人无意间放进了他刮胡子的盆里。但我不想反驳他,甚至可以说,我巴不得让他继续惊恐下去,于是发出可怕的叫喊,并向他确认,我也看到了那颗令人胆战心寒的滴着血的头颅。

打那以后,家里差不多所有人都见过这颗头颅。我丈夫惶惶不可终日,弄得大家都为他的神志担忧。不过,想必我不说您也明白,这些幽灵事件都是我自创出来的。培尼亚·弗洛尔伯爵只是个虚构人物,造这个人物出来只是想让科纳德斯烦恼不安,让他别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一脸幸福感和满足感。所谓的法官、剑客,他们都是阿尔科斯公爵的手下,公爵本人一结完婚就赶回了萨拉曼卡。

昨天夜里,我原本想狠狠吓唬我丈夫一次,我知道,他睡到一半肯定会离开卧房去他的办公室,因为那里有一个祈祷用的跪凳。于是,我把房子的大门锁好,准备在我丈夫离开卧房后,迎候公爵从窗户进屋。我相信,我丈夫是肯定不会看到他进来的,也肯定不会发现窗外的梯子,因为房子每天夜里都锁得严严实实,钥匙也放在我的枕头底下,他不可能起疑心。可突然间,您的头在窗前出现了,我丈夫误以为那是培尼亚·弗洛尔的头颅,为了一百个多布隆的事来谴责他。

我最后要向您交代的一点,就是那个深受我丈夫信任、虔诚到堪称楷模的女邻居的身份。唉,这位女邻居,她其实就是公爵本人,他现在正穿着一身女装,出现在您面前,坐在我的身边。说实话,女装穿在他身上,真的是毫无破绽。到目前为止,我还恪守着身为人妻的职责,但另一方面,我也实在下不了狠心,与可爱的阿尔科斯分手。我到底能不能一直坚守美德,我自己也无法确定,假如非要让我做个决断,我想先得到阿尔科斯的求婚。

弗拉丝克塔的故事到这里就讲完了。公爵接过她的话对我说道:“布斯克罗斯大人,我们向您透露自己的秘密,并不是没有用意的。我们想让科纳德斯赶紧去朝圣,我们甚至希望,他不要做完朝圣就算了,最好能让他通过这次旅行下定决心,到某个隐修院里专心悔罪。为此,我需要您和您手下那四位大学生帮忙,具体的计划我会向您解释的。”

布斯克罗斯的故事说到这里时,我发现太阳眼看就要完全消失了。我惊恐地意识到,我怕是要错过迷人的伊内丝对我的邀约了。我于是打断他的话,请他把阿尔科斯公爵的计划留到次日再说。布斯克罗斯像之前那样,用蛮横无理的方式回答了我。我此时再也抑制不住满腔的怒火,脱口对他说道:“让人厌恶的布斯克罗斯,你把我的生活弄得每天都充满苦涩,既然这样,你要么把我剩下的日子也全拿走,要么就尽力保全你自己的余生吧。”我一边说一边把剑拔出来,并让他也取出自己的武器。

由于我父亲从不允许我舞枪弄剑,所以真到了用剑的时候,我自然手忙脚乱。刚摆开架势时,我还能把剑挥得虎虎生风,看起来也震慑住了我的对手,但紧接着他用一个我辨识不出的假动作晃开我,一剑刺中我的胳膊,剑尖甚至在我的肩头划开了一道口子。

我手上的剑砰然落地,片刻间我就浑身是血。但最令人绝望的是,我错过了约会,可爱的伊内丝打算和我说些什么,我再也无法知晓。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来找吉普赛人首领。等他离开后,贝拉斯克斯带着颇为郁闷的神情说道:“我早就预料到了,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是一个一个套在一起的。弗拉丝克塔·萨莱诺向布斯克罗斯说了她的故事,布斯克罗斯再把故事复述给洛佩·苏亚雷斯,洛佩·苏亚雷斯又继续讲给吉普赛人首领听。我真希望吉普赛人首领赶紧告诉我们,美丽的伊内丝后来到底有什么遭遇。但他肯定会再弄个故事插进去,他真是让我烦透了,就像布斯克罗斯让苏亚雷斯烦透了一样。不过,我觉得给我们讲故事的人今晚是不会再回来了。”

的确,吉普赛人首领当天没有再出现。众人也就各自休息去了。

[1] 译注:多布隆是西班牙及拉丁美洲的古金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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