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古典文学 > 萨拉戈萨手稿 > 第三十五天

第三十五天(1/2)

目录

大家重新上马,继续在山间游荡。我们走了大约一小时后,犹太浪人出现了。他像往常一样,站在贝拉斯克斯和我当中,如此这般地接着说起他的故事:

犹太浪人的故事(续)

次日夜里,可敬的卡埃莱蒙像往常一样和善地迎候我们。随后,他对我们说道:

“昨天我们谈的内容太多,我还来不及对你们说一条被我们一致接受的教理,不过,这条教理在希腊人那里更有名,因为柏拉图使其一度成为潮流。我想说的这条教理,是对言语的信仰,或者说,是对神的智慧的信仰,对于言语或者说神的智慧,我们有时称作‘曼德尔’(ander),有时称作‘麦特’(th),偶尔还会称作‘托特’(thot,说服)。

“我还有一条教理要告诉你们。它是由三个托特当中的一位创立的,他叫‘三倍伟大的托特’。根据他的设想,神性是分布在三大神力中的:被他称作圣父的神本身,此外还有圣言和圣灵。

“以上就是我们的基本教理。至于说我们的训言戒律,都很简单、纯粹,涉及我们这些祭司的内容,就更是如此。践行美德、斋戒、祷告——这些就是我们的生活组成。

“我们严守只吃素食的规则,这使得我们不易血脉偾张,想战胜内心的冲动也变得简单得多。阿庇斯神[1]的祭司甚至严禁自己与女人有任何交往。

“我们宗教当下的状况就大体如此。在好几个重要的问题上,它已与古代的宗教相去甚远。其中之一是灵魂转生论,这一说法的支持者现在已寥寥无几,但在七百年前毕达哥拉斯客居我国的时候,这可是流传极广、信众极多的理论。在我们的古代神话中,还谈到了万千星辰上的很多神,他们被称作司星之神,但时至今日,这一学说只有占星的术士才会用。我之前对你们说过,宗教与世间万物一样,始终处在变化之中。

“接下来我还想说的,就只剩下我们的神圣秘仪了,我会把所有你们有必要知道的内容都说给你们听。首先,你们要相信一件事:懂了秘仪之后,你们对我们神话的起源并不会有更深入的了解。打开历史学家希罗多德的书看看吧——他是个懂秘仪的人,在书中几乎每一页,都能看到他对此事的自夸;但他对希腊诸神的起源,似乎并不比普通民众知道得更多。

“他称作圣言圣语的东西与历史毫无关联。那都是些被罗马人称作‘turpi loens’的东西,或者说是污言秽语。每个学秘仪的人,都要听一段有悖礼义廉耻常识的故事。在厄琉息斯,是宝珀在家中接待刻瑞斯的故事;在弗里吉亚,是巴克科斯的爱情故事[2]。

“在埃及,我们觉得,这些污言秽语属于一种象征,它们反映出物的本质会有多么卑劣,除此之外的用意,我们也不清楚。罗马有个叫西塞罗的著名执政官,他前些年写了本书谈神的本性[3]。他坦承自己并不知道意大利的宗教信仰从何而来。不过,他是做过占卜官的,因此,托斯卡纳宗教中的所有秘仪,他其实都是了解的。懂秘仪的作者,写出来的所有作品都透露着无知,这说明,懂了秘仪,也不能使我们更明白我们宗教的起源。毕竟这一切都确实是上古的事情。在拉美西斯二世的浮雕上,你们就能看到祭祀奥里西斯的仪式。三千多年前,巴克科斯将阿庇斯和姆奈维斯[4]引入埃及,从那时起,埃及人就开始信奉并祭拜它们。

“因此,掌握秘仪并不会带来什么智慧,既无法了解宗教的起源,也无法明白神的历史,甚至都不能参透我们那些象征的含义。但是,研究秘仪的机构依然对人类非常有益。假如有人因为犯下某个严重的错误而自责,或是觉得自己的手杀过人、沾过血而不再干净,那么,他可以来到秘仪祭司那里,承认自己的罪行,随后就可以通过洗礼涤除罪恶。在这个救赎式机构存在之前,很多人会因为不能再靠近神坛而被社会排斥,并由此变成强盗。

“在密特拉秘仪中,信徒们会得到面包和葡萄酒,用这样的一顿餐被称作领圣体:有罪的人与神重修旧好,从此开始新的生活。与他之前的生活相比,这新的生活更加纯洁无辜。”

听到这里,我打断犹太浪人,并向他指出,圣体圣事在我看来是仅与基督教相关的。

贝拉斯克斯接话道:“不好意思,我想说一句。关于这个问题,我曾读过殉道者圣犹斯定的著作,他的说法与书中的内容契合程度非常高。书中甚至还补充说,魔鬼刻意效仿后世基督徒必做之事。这充分说明,魔鬼有多么狡诈。不过,还是请您接着讲下去吧,流浪的犹太大人。”

于是犹太浪人如此这般地接着讲下去:

“不论是哪里的秘仪,”卡埃莱蒙说道,“都有一个相同的仪式内容:一个神死了,人们将他安葬,随后几天还会为他流下伤心的泪水;但神后来又复活了,人们笑逐颜开,欢呼雀跃。有人认为,这个现象是一种象征,它代表的是太阳,是周而复始洒向人间的阳光;不过,通常来说,人们还是觉得,它象征的是赐予大地的种子。”

“好了,”祭司又补充说,“好了,我的犹太少年,关于我们的教理和礼仪,我能告诉您的,差不多就是这些了。您看,你们的先知无数次指责我们,说我们是偶像崇拜者,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不过,我要坦白地说一点,我觉得,不论是您的宗教,还是我的宗教,都难以再满足各自的民族了。放眼看看四周,我们会处处感受到不安,处处体会到求新求变的诉求。

“在巴勒斯坦,人们成群结队地来到沙漠里,想听一位在约旦河给人洗礼的新先知的教诲。在我们这里,您会见到江湖郎中式的犹太僧侣,将波斯宗教与我们埃及宗教混为一谈的祆教祭司;一个叫阿波罗尼奥斯[5]的年轻人披着头金发,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自诩为毕达哥拉斯;一些街头卖艺的人自称是伊西斯女神的祭司。过去的宗教已被遗弃,神殿冷清荒凉,祭台上再无香烛燃起。”

故事说到这里,犹太浪人发现我们离歇脚点已不远,便悄然而去,消失在山谷中。

我把贝拉斯克斯公爵拉到一边,对他说道:“请允许我征询一下您对犹太浪人所言的看法。他说的某些话是不适合我们听的,而且我觉得,也是与我们的信仰相悖的。”

“阿方索大人,”贝拉斯克斯回答我说,“凡是有思想的人,看到您流露出的虔诚之情,都会心生敬意。我敢冒昧说一句,在信仰这个问题上,我要比您更加开明,但我的信仰同样炽烈、同样纯粹。我可以通过我的体系证明这一点,这个体系,之前我已经和诸位谈过几次,实际上,它无非是对神意以及神无穷智慧的一系列思考。因此,阿方索大人,我是这么看的,但凡是我觉得没什么妨碍的话语,您听的时候也不必瞻前顾后。”

贝拉斯克斯的这个回答让我彻底安了心。到了晚上,吉普赛人首领空下来后,便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1] 译注:阿庇斯(apis)是最早将神性表现在动物身上的神祇,象征丰饶及生产力,外形为公牛,孟斐斯人多崇拜他。

[2] 译注:刻瑞斯在希腊神话中对应的神叫德墨忒尔,宝珀是她的女儿,据说她用掀自己裙子的方式让德墨忒尔重开笑颜;巴克科斯即酒神狄俄尼索斯,他的爱情对象有男有女,爱情故事放荡畸形。弗吉尼亚是位于今土耳其中西部的历史地区之名。

[3] 原注:西塞罗,《论神性》。

[4] 原注:阿庇斯是孟斐斯的神牛。姆奈维斯是赫利奥波利斯的神牛,象征着太阳。

[5] 译注:阿波罗尼奥斯(约前262—前190),古希腊数学家,与欧几里得、阿基米德齐名,年轻时曾前往亚历山大学习。

吉普赛人首领的故事(续)

年轻的苏亚雷斯对我讲述他在丽池公园的倒霉故事后,看起来有了睡意。他要恢复身体,好好休息是必不可缺的条件,我便任他睡去。次日,我来守夜的时候,他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洛佩·苏亚雷斯的故事(续)

我满心爱意,时时刻刻都想着伊内丝。与此同时,相信您也能猜到,我还满腔怒火,恨透了布斯克罗斯。不过,我再怎么恨他,也无法阻止他第二天重新出现在我面前。就在我点的汤被送过来的那一刻,这个讨厌的家伙又来了。他吃了几口垫垫肚子后,便这样对我说道:“堂洛佩大人,我很理解,像您这个年纪,您其实还没有结婚的念头,您不会像别人那样年纪轻轻就干这种蠢事。但是,您拿您的曾祖父会动怒当借口,搪塞一个女孩,这真是种奇思怪想。您这位曾祖父叫伊尼戈·苏亚雷斯,他在海上磨砺了青春后,又在加的斯建起一家商号。您运气还算好,我插的那段话算是把局面修补了一下。”

“堂罗克大人,”我回答他说,“您已经帮了我很多次忙,我想再请您帮一次,那就是您今晚别再去丽池公园了。我确信,今晚美丽的伊内丝是不会再上那儿去了,即便去,也不会再和我说话了。不过,我想去长椅上坐坐,就是昨天我和她坐在一起的那条长椅,我想在那里倾诉自己的不幸,尽情哀叹,尽情悲歌。”

堂罗克神情极为严肃地对我说道:“堂洛佩大人,大人您刚刚对我说的这番话,带着种非常伤人的意思在里面啊,我听了以后会觉得,我忠心为您效劳,却不可能换回让您满意的荣幸。没问题,您想一个人哀叹,想尽情哭诉您的不幸,我完全可以做到不妨碍您。可是,美丽的伊内丝还是有可能上那儿去的,要是我不在,您那些冒冒失失的行为,由谁来修补呢?没有人,根本就没有人。堂洛佩大人,我对您实在是太忠心了,所以这件事我不能听从您的安排。”

吃完中饭,堂罗克就马上离开了。等阳光炽热的那段时间过去后,我立即出门赶往丽池公园。不过,我还是像往常那样,先躲进路边的商店。布斯克罗斯这家伙又出现了,他去了趟丽池公园,没找到我,然后又转回来。看他的架势,他似乎接着朝普拉多大道的方向走了过去。我于是走出藏身处,来到那个给我带来无数欢喜、无数忧伤的地方。我坐在前一天的那条长椅上,泪水涟涟。

突然,我觉得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以为是布斯克罗斯,便气恼地转过身来,但我看到的是伊内丝,散发出女神般高贵气质的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我。她坐到我身边,命她的女侍退后几步,然后对我说了这样一番话:

“我亲爱的苏亚雷斯,昨天您真的让我非常生气,因为我不明白,您为什么要对我说您的祖父、曾祖父。不过,我现在已经打听出来是怎么回事了。我知道,一个世纪以来,您的家族一直不愿与我们家族有任何瓜葛,当中究竟发生过什么恩怨我是不清楚的,但据说这些事其实并未造成任何严重的后果。话说回来,尽管您有您的难处,但我也同样有我的烦恼。我的生活长久以来一直受我父亲支配,在我结婚这件事上,他非常担心我有和他不同的想法。他希望我尽量别出门,不允许我常去普拉多大道,也不允许我到剧院看戏。但偶尔出门透透气总是免不掉的,也只有在这样的情况下,他才肯答应我和陪媪一起来这里散步。丽池公园是个游客稀少的地方,所以他觉得,我在这里抛头露面并没有什么风险。他给我定下的未婚夫是位那不勒斯的贵族,名叫桑塔·毛拉公爵。我觉得,他娶我只是为了得到我的财产,来壮大他的家业。对我这个未来的终身伴侣,我始终持非常疏远的态度,在见到您之后,我这种态度又坚定了许多。我父亲是个极为顽固的人,尽管如此,他妹妹阿瓦洛斯夫人还是能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他的想法。我这位亲爱的姑妈像对待最好的朋友一样,给予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她也很不喜欢那个那不勒斯的公爵。我和她谈起过您,她非常想与您结识,请和我一起到我的马车那儿去,阿瓦洛斯夫人的一位手下正在公园门口等您,他负责带您去见她。”

让人敬爱的伊内丝说完这番话,我满心欢喜,千百种甜蜜的前景在我心头浮现。我跟着她来到她的马车旁,然后又去了她姑妈的家。我很荣幸地得到阿瓦洛斯夫人的赏识。此后几天,我总是在同一个时间去拜访她,而她的侄女也始终在她家里等我。

我的幸福持续了六天。到了第七天,我听说桑塔·毛拉公爵来到了马德里。阿瓦洛斯夫人劝我千万别泄气,她的一个女佣还神秘地交给我一封信。信是这样写的:

伊内丝·莫罗致洛佩·苏亚雷斯

我要嫁的那个可憎的男人到了马德里,我们家现在到处都是他的手下。我得到许可,换到一幢窗户朝向奥古斯丁小巷的楼里回避来客。窗户不算太高,我们可以在窗户旁交谈一小会儿。我有些话要说给您听,这些话对我们的幸福至关重要。请在夜色初降时赴约。

我收到这封信时刚刚傍晚五点,夜色初降要等到晚上九点。我还有四个小时的时间,但不知道该如何打发。我决定去一趟丽池公园。一看到这个地方,我自然会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中,时间再长对我来说都会浑然不觉。到了公园,我先转了几圈,突然,我迎面看到布斯克罗斯。我的第一反应是爬到身边一棵枝叶繁茂的橡树上去,但我身手不够敏捷,没爬上去。重新落地后,我干脆坐到一条长椅上,毫不畏缩地迎候我的敌人。

堂罗克带着他平日里的那副神情,自鸣得意地来到我身边,对我说道:“看起来,堂洛佩大人,莫罗小姐的美丽最终还是战胜了您曾祖父的怒火啊。您那位曾祖父叫伊尼戈·苏亚雷斯,他在海上磨砺了青春后,又在加的斯建起一家商号……您怎么不理我啊,堂洛佩大人?好吧,既然您不肯说话,那么,我想坐在这条长椅上,向您说说我的故事。您肯定会觉得我的某些经历挺古怪的,但听了后您可以多点见闻。”

我决定在夜幕降临前保持忍耐,便任由布斯克罗斯做他想做的一切。于是,他如此这般地讲起他的故事:

堂罗克·布斯克罗斯的故事

我是堂布拉斯·布斯克罗斯的独生子,他是另一位布斯克罗斯的幼弟的幼子,而这位布斯克罗斯又是家族幼门里的幼子。

我父亲有幸以步兵团掌旗官的身份为国王效力了三十年。眼看自己多年的勤勉无法换回一个少尉官衔,他便离开军营,到阿利亚祖洛斯小镇上安家。在那里,他娶了个贵族出身的小姐。这位小姐有个做议事司绎的叔父,他给了他们六百皮阿斯特供他们养老。这场婚姻并不长久,唯一的结晶就是我本人。在我刚满八岁时,我父亲就去世了。

从此,只有我母亲一人照顾我,但她也并不是很上心。或许她觉得,多运动对孩子的身体是有益的,于是,她就任由我从早到晚在大街小巷上乱跑,从不关心我都做了些什么。和我同龄的孩子想出门却不能随便出,既然如此,我就上他们家看他们。久而久之,他们的父母都习惯了,我随便进出,也没人在意。于是,我就有了随时进入全镇任何一户人家的特权。

我有颗天生喜欢观察的心,因此总会特别留意每家每户关起门后的家事,乐此不疲。这些事我都会原样告诉我母亲,她每次都听得津津有味。我甚至应该坦率地说,多亏她的循循善诱,我才有了一身管别人闲事的好本领。当然,这本领主要是用来服务对方,而并不是为我自己谋利。

有一刻,我突发奇想,我觉得要是把我们家发生的一切告诉左邻右舍,或许也会让我母亲非常高兴。没人上我们家做客,她也不和别人交往,但仅有的几个邻居听了我讲的故事后,整个镇上的人很快就全都熟悉了她。突然成为焦点人物,她非但没有高兴,反倒狠狠惩罚了我一顿。我就此明白,只能把外面的新闻往家里传,而不能把家里的事对外张扬。

过了段时间,我发现,不论我到谁家去,主人都会想尽办法回避我。这让我深受刺激。在处处受阻的情况下,我的好奇心只会变得愈发强烈。为了让我的视线能进入一户户人家的内室,我想尽了办法。幸而,镇子上的建筑用的都是轻型材料,天花板仅由一块块木板拼接而成,这为我的行动创造了非常有利的条件。一到半夜,我就爬上一间间阁楼,悄悄用钻头在天花板上钻出小孔。没过多久,每家每户的秘密就全在我掌握之中了。我把这些秘密说给我母亲听,我母亲又接着说给阿利亚祖洛斯镇上的所有居民听,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每遇到一个人就单独说给对方听。

大家自然都能猜到,这些事全是我告诉我母亲的。于是,我一天比一天招人恨。我不论去谁家都要吃到闭门羹。但老虎窗他们总是要开的,我就蜷缩在阁楼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分享我这些同乡的生活。他们虽然不情愿,但事实上还是收留了我,我住在他们家里,却让他们无可奈何。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和老鼠差不多。我和这种动物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只要有可能,我就会悄悄溜进放食物的地方,找点东西充饥。

等我到了十八岁,我母亲对我说,我该去找份差事做了。不过,对于就业这件事,我内心里很早以前就有了打算。我想做个律师,这样就有无数机会了解别人的私生活,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插手他们的家事。我学习法律的计划就这样敲定了,接着我就来到了萨拉曼卡。

萨拉曼卡是座大城市。它和我出生的那个小镇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我的好奇心终于有一片广阔的天地来满足了!而且还有如此多的新阻碍等着我去跨越!在这里,每幢房子都有好几层楼,一到夜里,大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更刺激我的是,为了让房间通风透气,二楼、三楼的住户还会彻夜敞开窗户。我一眼看出,光凭我一个人是什么事也干不了的,必须找几个能帮得上忙的朋友,联手完成我的计划。于是,我一边上我的法学课,一边研究我各位同学的性格,防止错找了不合适的人。最后我发现,有四个人看起来会与我性情相投,我便在半夜里和他们结伴闲逛,但起初仅限于在街头喧哗打闹。

最后,我看一切都铺垫得差不多了,便对他们说道:“我亲爱的朋友们,这座城市的居民彻夜敞开窗户,你们难道不佩服他们的勇气吗?怎么,就因为住在比我们头顶高二十尺的地方,他们就觉得有权俯视我们这帮学生?他们这样睡觉简直是对我们的侮辱。他们踏踏实实地过生活,我心里就不能踏实。我决定先看看这些人家里都有哪些故事,然后再向他们展示展示我们的本领。”

这番话赢来一阵掌声,不过,大家还是不清楚我究竟想干什么。我于是干脆把话挑明:“我亲爱的朋友们,首先要有一把梯子,十五尺高就可以了。你们当中出三个人,用大衣把自己的身体裹好,然后动作轻巧地拿起梯子往前走,别人远远望去,只会以为你们是鱼贯前行的路人。你们假如再留点意,就挑街上最暗的地方走,贴着墙边拿梯子,那就更没人怀疑你们了。梯子拿到房前,等要用的时候,我们再将它竖起来,靠在一面窗户前。我们当中要有个人负责爬上去,他一爬到我们想观察的位置,其他人就各自散开,分别把守一方,以确保大家的安全。把楼上的情况打探出来后,我们再看有什么事情可干。”

这个计划得到一致赞同。于是,我找人做了把很轻便但很结实的梯子。梯子刚拿到手,我们就忙不迭地用起来。我挑了幢外观相当不错的房子,窗户也不是太高。我把梯子靠好,然后就爬了上去。我找了个特别的位置停下来,此时,假如从房间里面向外看,除了我的头,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个满月之夜,但最初那一刻,我眼前一片漆黑,什么也分辨不出来。过了一会儿,我突然发现有个男人在床上满脸惊恐地盯着我看。过度的惊吓似乎让他丧失了说话的功能。不过,他终究还是开了口。他对我说道:“这颗还在滴血的可怕头颅啊,请你不要再纠缠我了,不要再为一桩无心之罪谴责我了!”

堂罗克的故事说到这里时,我发现太阳已经落得很低了,由于没戴手表,我便向他询问此刻的时间。

这个挺简单的问题似乎深深冒犯了他。“堂洛佩·苏亚雷斯大人,”他略有点不快地对我说道,“一位雅士深感荣幸地向您叙述他的故事,而您却在故事说到最有趣的时候打断他,问他现在几点。我觉得,您这样的举动,和骂他是个烦人精基本上没什么分别。当然,我认为这样的骂名是不该落到我头上的,就让我带着这样的信念,接着讲我的故事吧。”

看到对方将我当作一颗还在滴血的可怕头颅,我便尽自己所能,摆出最恐怖的表情。盯着我看的那个男人再也受不了了,他跳下床,冲出房间。不过,原来躺在床上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一个少妇醒了过来,从被子里伸出两只圆润的胳膊。她看到了我,于是起床来到她丈夫刚才夺门而出的地方,将那扇门反锁好,然后示意我进屋。梯子有点短,我只得求助于房檐上的一个建筑装饰。我抬起一只脚搭在上面,然后纵身一跃,冲进房间。女士近身打量我一会儿后,似乎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我也看出来,她应该正在等另一个人。不过她还是请我坐下,然后自己到一旁添了条衬裙。

女士回到我身边。她拿了把椅子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坐下,随后对我说道:“先生,我在等我的一个亲戚,他要来和我谈点家事,您肯定看得出,他选择从窗户进来,是有他充足的理由的。至于您,先生,我不曾有幸与您结识,我也不清楚,您怎么会在这样一个时间到我家里来,现在可不是接待客人的时候。”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书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