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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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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苏亚雷斯在对我说完花园相会这段故事的结局后,看起来有了睡意。他要恢复身体,充足的睡眠是必不可少的。我便任他沉沉睡去。第二天夜里,他如此这般地接着讲起他的故事:

洛佩·苏亚雷斯的故事(续)

我心中满怀对那位陌生丽人的爱慕,同时又充斥着对布斯克罗斯的愤怒,我就在这样的状态中离开了丽池公园。第二天是星期天,我觉得,要是把教堂都跑一遍,我或许会遇上我心仪的那位女士。前三座教堂都让我无功而返,但到第四座教堂时,我发现了她。她也看到了我。弥撒结束后,她走出教堂,来到我身边,特意在离我很近的地方对我说道:“那像章上的人是我哥哥。”

说完,她就走了,而我一直愣在原地动弹不得,因为这短短的一句话让我听得回不过神来。显然,她做出这番让我定心的举动,只能说明她开始对我产生兴趣。

回到客栈,我请人把我的中饭送到房间,同时心中默念,千万不要再看到那个布斯克罗斯。没想到的是,把我的汤端过来的人竟然就是他。他对我说道:“堂洛佩大人,我今天推掉了二十场邀约,因为我早就向您声明过,我只想全心全意为大人您效劳。”

我非常想对堂罗克大人说几句不客气的话,但话到嘴边,我就想起我父亲严禁我拔剑的事,我觉得,他这其实是要防止我与他人发生任何争执。

布斯克罗斯让人给他送来一套餐具。落座之后,他带着种非常自得自满的神态看着我,并对我说道:“堂洛佩大人,您得承认,昨天我帮了您一个非常大的忙。我扮出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对那位女士说您是位富商的公子。她佯装怒不可遏,但其实只是想让您以为,她是个对财富毫不动心的人。别信她这套,堂洛佩大人。您风华正茂,既有才学,又相貌堂堂,但女人爱上您的时候,总会多多少少考虑到您的家产。至于我,我就不用担心这样的事。女人要是爱我,她们只会爱我这个人,一旦与利益相关,我就绝不会造什么情孽。”

诸如此类的话,布斯克罗斯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不过,他吃完饭就走了。天黑后,我去了趟丽池公园。但我有种神秘的预感,这一次我不会见到那位陌生丽人。果然,她并没有出现,相反,布斯克罗斯又来了,而且整晚都没有离开。

第二天,他又跑来和我共进午餐,走的时候他告诉我,他要在丽池公园与我会合。我对他说这天我不会再去了,不过我心里也很清楚,他是不可能相信我的话的。太阳一落山,我便来到去丽池公园的必经之路,躲进路边的一家商店。在那儿没待多久,我就看到布斯克罗斯从店门前经过;他去了公园,因为没找到我,没过一会儿,就折返回去了。看到这一幕,我才自己去了公园。在转了几个来回后,我终于看到那位陌生丽人进来了。我毕恭毕敬地走到她身边,看起来,我这副架势并没有让她感到不快。我不知道,我是否该为她在教堂外说的那句话表达谢意。

看着我窘迫不安的样子,她有意为我解困。她带着笑意对我说道:“按您上次的那套说法,归还失物时,有权领取一份合情合理的回报,于是,您凭着自己捡到像章,想了解我与像章上的人是什么关系。这关系现在您已经清楚了,那么您就不要再向我追问任何问题了,除非我又丢了什么东西被您捡到了,因为那样的话,您自然有权向我要求新的回报。可是,假如别人总看到我们在一起散步,那会很不妥当。再见了,不过,今后您要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但说无妨,我是不会制止您的。”

说罢这番话,陌生丽人优雅地向我施礼道别,我也带着深深的敬意向她回礼。之后,我虽然身体已到了相邻的另一条路上,但目光还一直流连在刚才的那条小径。陌生丽人又转了几个来回才离开公园。在登上马车的那一刻,她最后望了我一眼,我感到,她的这道注视明显透露出几分对我的好感。

第二天早上,占据我心中的始终是同一种情感,我脑子里也一直想着这情感该如何往下发展。我认为,或许过不了多久,美丽的伊内丝就会允许我和她书信传情。我是个从没有写过情书的人,我觉得,有必要在正式写之前先练习练习,这样才能把握好这种行文风格。我于是拿起笔,写下这样的一封信:

洛佩·苏亚雷斯致伊内丝·某某

伴随着我羞涩的心跳,我的手在颤抖,它在抵抗,它拒绝把这一个个字写下来。确实,这些字,它们又能表达什么呢?当爱发声时,哪个凡夫俗子能记录下它的原话?笔根本无法跟上它的节奏。

我本希望把我所有的想法都汇聚在这张纸上,但它们早已飘散而去。它们迷失在丽池公园的树丛中,它们停留在留有您足印的沙地上,再也不肯回来。

属于我们国王的这座公园,它真的仅似表面上那么美吗?不,并非如此,它的真正魅力其实存在于我的眼中,而放入这魅力的人是您。来这公园的人并不多,但要是别人也看出了我所发现的美,这里是否会成为人流不息的热闹景点?

在这座公园里,草地比往日更加清新,茉莉花也竭力散发出缕缕清香,而您穿越的那片小树林,它的阴影正与您如爱侣般紧密相依,它珍惜这段情缘,于是使出浑身解数,要与灼热的日光抗争。而这一切,只是因为您从它们面前走过。可这里还有一颗心,一颗您常驻于斯的心,您将给它带来怎样的改变?

写完这封信后,我重读一遍,觉得实在是满纸的荒唐言。因此,我放弃了修改的念头,也不打算把它寄出。不过,或许是想让自己的美梦有始有终,我还是封笺盖印,并在信封上写了一句:给美丽的伊内丝……我随后就把信扔进一个抽屉。

接着,我有了出门的想法。在穿过马德里一条条大街小巷后,我来到白狮客栈门前。我发现这里是个吃中饭的好地方,而且可以避开讨厌的布斯克罗斯。用罢午餐,我就回到自己的客栈。

我打开放情书的那个抽屉,信却不见了。我向手下询问情况,他们对我说,除了布斯克罗斯,再没有人来过。我敢肯定,信一定是被他拿走了。我非常不安,不知道他究竟会拿去做什么。

到了晚上,我没有直接去丽池公园,还是先躲进上次那家商店。没过一会儿,我看到载着丽人伊内丝的那辆马车出现了,布斯克罗斯手里挥着一封信,跟在车后面跑。他不断地打手势,不断地叫喊,车终于停下来,他亲手把信交进车里。接着,马车继续往丽池公园驶去,而布斯克罗斯走上了另一条路。

我不太清楚这一幕会以什么方式收场,但还是缓步向公园走去。在公园里,我看到丽人伊内丝与她的同伴坐在一条长椅上,长椅的椅背紧靠着一棵千金榆。

她示意我到她身边去,并请我坐下,接着对我说道:“先生,我必须向您讨个解释。首先,请您告诉我,您给我写这一堆疯话是什么意思?其次,您为什么要请那么一个人帮忙?我很不喜欢他放肆的作风,我想,这您也应该能看得出来吧?”

“女士,”我回答她说,“我给您写了这封信,这一点千真万确,但我原本并不打算把这封信交给您。我只是为求行文之乐才写这封信的,写完后就把它放进了一个抽屉,没想到信被这个讨厌的布斯克罗斯偷偷拿走了。我来马德里后,这个人就一直给我找麻烦。”

伊内丝笑起来。她带着欢喜的神情把信又看了一遍,接着对我说道:“原来您叫洛佩·苏亚雷斯。那么,加的斯那位了不起的大商人,您是他的亲戚吗?”

我回答说我是他的亲生儿子。

伊内丝又和我闲聊几句,随后便起身朝马车的方向走去。上车前她对我说道:“您这些疯言疯语我留着不合适,我把信还给您。不过,您可别把它弄丢了,说不定哪一天我会再找您要的。”伊内丝把信交还给我,同时还和我握了握手。

在此之前我还从未和女人握过手,我只是在小说里读到过这种事。但光凭阅读,我不可能准确理解其中的快乐。有了亲身体会后,我不禁感叹,这种表达情感的方式真是太让人陶醉了。我深深感到,自己是这世上最幸福的男人,在这样的情绪中,我回到客栈。

第二天,布斯克罗斯又赏光和我共进午餐。“怎么样?”他对我说道,“那封信被送到该送的地方了吧?看您脸上的表情,我就知道我做的事产生了良好的效果。”

我不得不承认,我确实需要向他表达几句谢意。

晚上,我又去了丽池公园。刚进去,我就看到伊内丝,她走在我身前大约五十步远的地方。她身边没有女伴,只有个家丁远远跟在后面。她扭头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向前走,但手中的扇子落在了地上。我赶紧追上去,把扇子捡起来交还给她。她优雅地接过扇子,然后对我说道:“我向您承诺过,只要您向我归还失物,您就可以得到合情合理的回报。既然如此,我们就坐到那条长椅上,好好商量一下这件大事。”

她带我到昨天的那条长椅上坐下,然后对我说道:“好吧,您归还像章后,问出来像章上的人是我哥哥。那么,现在您又想知道点什么呢?”

“啊!女士,”我回答她说,“我想知道您是谁,您姓什么,您又依靠谁生活。”

“听我说,”伊内丝对我说道,“您或许以为,我会迷恋上您的财富,但假如我告诉您,我父亲和您父亲同样富有,那您就该打消掉这个念头——我父亲是银行家莫罗。”

“天啊!”我叫起来,“我没听错吧?啊!女士,我真是这世上最不幸的男人。我要是再对您念念不忘,就必将遭到我父亲、我祖父和我曾祖父的诅咒,我曾祖父叫伊尼戈·苏亚雷斯,他在海上磨砺了青春,后来在加的斯建起我们的商号。看来,除了死,我已经无路可走!”

此时,布斯克罗斯的头从长椅后的千金榆里探出来。他把头埋在伊内丝和我当中,然后对她说道:“女士,他的话您一个字也不要信。他想摆脱别人的时候,总是耍这套伎俩。他不想与我结交,于是就编了个借口,说他父亲禁止他和贵族往来。现在,他又改了说辞,说他担心惹恼他的曾祖父伊尼戈·苏亚雷斯,此人在海上磨砺了青春后,又在加的斯建起一家商号。女士,您千万别灰心,想钓这些有钱的小男人总是挺费劲的,必须先让他们看到饵,他们才会上钩。”

伊内丝极度气恼地站起身,朝她的马车走去。

故事说到这里,有人打断吉普赛人首领,我们当天晚上就没有再见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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