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旧馆”其六(2/2)
“这下就能掌握凶手所采取的行动了呢。”瓜生说道,“凶手为了进入内海先生闭锁的房间,首先潜入了隔壁的8号房间。他打开暗门侵入之后,杀了人。当他打算处理照相机里的胶卷时,听见喊声的我们跑来了。趁我们在外面磨磨蹭蹭地砸门之际,凶手打开了这边的暗门,拿着两架相机逃到x号房间里。而在逃跑之前,他没有忘记关好刚才进来的门并弄乱指针的位置。这点事儿,几秒之内就能搞定。”
“那为什么他不原路返回呢?”
一听到江南这么问,瓜生马上满不在乎地答道:
“那当然了,因为8号室是您的房间啊,而且离大厅又很近,所以从心理学角度讲,他必然会逃往反方向的10号房间啦。而且那边的走廊又是死胡同,我们不可能从那边过来。”
从10号房到Ⅺ号房,接着又来到Ⅻ号房——
“门”一扇一扇地打开了。不过,虽然最头上的Ⅻ号房间里的后墙上也有与其他房间一样的大钟,但试了试却打不开。看来房子的这半边没有暗门。
“明明只要打开这个,就能到外面了。”
瓜生有些遗憾地说道。
“看来没那么容易啊。”
两人从Ⅻ号房门口来到走廊。
走廊在此处向北拐了个直角,再往前走一会儿,就到头了。在顶头的墙上也有一个和其他房间里完全相同的大钟。
“这面墙能打开吧。”瓜生指着它说,“从位置关系来看,这面墙后面应该就是玄关门厅了。您还记得吧,门厅里也有一个用马赛克拼成的钟盘。”
“嗯,是有一个。”
“我认为它正好就在这个钟的后面。”
江南回想起第一天瓜生绘制的那张“旧馆”平面图来。
他记得在这面墙的背面,即门厅南墙上,确实有个和它一样的大钟盘,或许那里也有相同的“暗门”。
两人沿着走廊,走到顶头的墙壁前面,瓜生转动指针,解开锁,“门”向北面敞开了。
“果然有。”
瓜生说着,小心翼翼地把头伸过去查看“门”的那边。
“当我们发现了内海先生的尸体,手足无措慌了神之际,凶手就从这里逃向门厅,接着去3号房间杀了润一。走吧,江南先生。我们抓紧去调查一下对侧那边的所有房间吧。”
瓜生从满地坏钟的门厅斜穿过去,走向北侧走廊。玄关大门上贴着的三条胶带还跟刚才一样,没有动过的痕迹。
两人走进1号房。这是瓜生第一天晚上住的房间。
就像瓜生所说的,这里原来可能是古峨伦典的书房。房间里不像其他资料室那样摆放着旧式钟表的复制品,只有一张大书桌和许多书架。书籍大概都已搬到“新馆”那边去了,四面的书架基本上都是空的。
“相机!”
刚一走进室内,瓜生立刻就看到了它们。从内海身边消失的两架相机,被扔在了房间左侧的角落里。
“跟我想的一样哪。两台相机里的胶卷都被拽出来了。”
凌乱不堪的两卷胶卷、镜头、闪光灯还有内盖等都被从相机上卸了下来,随意地丢在地上。
“凶手可能觉得逃到这里就安全了吧。”瓜生走到摔坏的相机旁,“看来他取出胶卷之后,又故意摔烂了相机。不,不对,可能不是这样。也许是他不太清楚怎样打开相机取出胶卷,觉得干脆直接砸了比较省事儿。不过,这也太野蛮了,看,连电池都摔出来了。”
这个房间的两侧墙壁上也有马赛克大钟。左手边的钟和Ⅻ号房间里顶头墙上的那个一样,是打不开的。与ii号房间相邻的右边墙上的那个,可以用“8—v”的数字组合打开。
他们从渡边住的ii号房间到河原崎被杀的3号房间,再到下面的iiii号房间,一个个走过去,大约用了十五分钟,来到了最顶端的vi号房间。这间屋子里作为外墙的那堵墙,和Ⅻ号及i号房间同样位置的墙一样,都打不开。离开了这间摆满工艺精湛的古老立式座钟的房间之后,两人再次回到走廊上。
走廊从这里斜拐下去,延伸了几米后,就又到头了。与江南的记忆相符,这段走廊尽头的墙壁上也有一个马赛克大钟。瓜生照例走上前去,不一会儿就解锁、打开了这道暗门。穿过这道门,就来到了连接“钟摆间”的那条长走廊的中段。
“那么——”瓜生疲惫地靠在走廊墙壁上说,“暗门差不多就这些了吧。”
他朝墙上的一个挂钟看了一眼,叹了口气,嘀咕着“还有十八个小时多一点”。
江南随手从口袋里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十一点五十,走廊里的所有钟表也都指着这一时刻。
“我们就这么老老实实地坐着干等外面的人来救援,还是主动出击寻找凶手?既然玄关大门没打开过,那凶手肯定还藏在‘旧馆’里。或者……”
这时瓜生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
“逃跑的办法还有一个,我刚想到的,要不要试试?”
“办法?什么办法?”
“放火!打破大厅的天窗,点着屋里的家具,发出烟雾求救信号。”
江南点了点头说“这样啊”,但,他话锋一转问道:
“不过,能顺利地让伊波女士发现吗?外面现在下着大雨,又是半夜,附近也没有其他住户。”
“多少也比干等着好些吧。”
“这倒也是,不过……”
江南欲言又止,也打了一个大哈欠。
“困了?”
瓜生歪头问道。
“啊,有点儿。看上去你也挺困的吧。我的眼皮在打架。”
“嗯——事情有点不对呀。”
瓜生突然蹙着眉,直起身子说道。
“什么不对?”
“犯困的事。”瓜生皱紧眉头回答道,“您仔细想想,咱们不都是困得要命吗?不管是润一,还是小梢,都是如此。小早川先生刚才也说过,‘睡得太死,所以没听见内海先生的喊声’。我们两个不也是吗,在听到内海先生的叫声之前,正在大厅里打盹儿。”
“听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儿。”
“当然了,睡得安稳的只有第一晚,总体来说,可能还是睡眠不足。但是——”说着说着,瓜生又捂嘴打了个哈欠,“通常身处于这种可怕境地,应该神经极度紧张,以致无法入睡才对。然而我们却困得不行,身体乏力,头脑也不清楚……您也有这种感觉吧?”
“是有。”
“说不定……”
瓜生很不爽地咂咂嘴,回头往大厅那边看了看。正在这时,墙上的挂钟一齐敲响了午夜零点的钟声,待钟声渐渐沉寂下来之后,瓜生接着说道:
“我们可能被下药了。”
“药?……难道,有人给我们下安眠药了吗?”
“对。”
“什么时候?不会吧?”
“塑料桶里的水被下药了啊。您想想看,如果把强力安眠药溶在桶里的话,会怎么样呢?也就是说,从第一天起,我们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开始连续服用少量药物了。每次喝咖啡、吃泡面,都等于在服药。结果,我们就一直处在这种昏昏欲睡的状态中了。”
“啊——”
“从昨天晚上开始,不就口渴得厉害吗?而且不管吃什么、喝什么都觉得没味道。”
“啊……这么说来……”
“恐怕这也是药物引起的。”瓜生眯起目光冷峻的眼睛,舔了舔嘴唇,“只要我们处于这种状态,凶手办起事儿来自然就容易得多。恐怕光明寺美琴刚一进来,就背着我们把药投进水桶里了,然后她自己不喝。”
江南也觉得这种可能性完全存在。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能解释第一天夜里自己尾随美琴时产生的那种不知身处于梦境还是现实之中的异样感觉了。还有,第二天大家都起得很晚,恐怕也是药物作用吧。
“应该更早一点儿发现的啊。”瓜生有些不甘心地又咂了咂嘴,用手指按住眼皮,“现在要是一不留神又睡着了可就糟了,赶紧做点儿力所能及的事吧。”
“放火吗?”
“目前,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在这之前,我还有一件想调查的事。”瓜生歪着头“欸”了一声。江南边不停地慢慢小幅眨眼,驱赶着不断袭来的睡意,边说道,“我觉得,可能光明寺美琴还是藏在‘旧馆’外边的。也就是说,除了玄关大门之外,这里还有一条连通馆内外的秘密通道,她就是利用这条暗道……”
“刚才咱们不是都检查过了嘛,那些门里没有能通到外边去的呀!”
“所以我的意思是说,这馆里还藏着跟那些门完全不同的另一种‘门’啦。”
“您敢肯定吗?”
“不敢,但我觉得这种可能性绝对不低。看看中村青司设计的别的建筑物就知道了。”
“这条暗道可能会在哪里,您能猜到吗?”
“如果有的话,我想就在‘钟摆间’里。怎么说呢,我感觉那间屋子是这座宅院里意义最重大、地位最重要的地方。而且第一天晚上,光明寺美琴就是从那间屋子消失的。”
“有道理,只有那间屋子远离别的房间,很适合偷偷进出……”
“对。总之先到那里检查一下吧,要是什么也找不到的话,就只能放火了。”
“明白了,去看看吧。”
正当两人要赶往“钟摆间”之际——
从他们身后,即大厅那边,突然传来了巨大的声响。有砸玻璃声,也有家具倒下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正在激烈打斗一般。
“怎么回事?”
江南一惊,停住了脚步。
“可能是小梢或小早川先生出事了!”
说时迟那时快,瓜生已迅速转身朝大厅跑去,江南也急忙跟了过去。
6
两人赶到时,大厅里已一片狼藉。
墙边的装饰柜几乎有一半翻倒在地,柜子里的钟也东倒西歪地散落在地板上。玻璃碴遍地都是,连盖着毛毯的渡边尸体上都是。
“您怎么了?”
瓜生大声问道。
在残骸当中,站着一个人,他正举着一台座钟,想要往地上摔。听到喊声,他一惊,停下了动作,转过身瞪着血红的双眼看向他们。此人正是小早川茂郎。
“您在干什么?小早川先生,您怎么了?”
小早川“哼”了一声,双手狠狠向下一掼,伴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座钟摔得粉碎。他一边用脚使劲碾着那已破碎的钟盘,一边含混不清地骂着:
“我受不了啦!这些该死的钟!不让我睡觉,全跑出来捣乱!”
“小早川先生,您究竟在干什么?”
他根本不理江南,继续咒骂道:“该死的!浑蛋!啊,受够了,我受够了……”
“小早川先生,您冷静一点儿。这么干一点儿用也没有,您明白的吧?”
“闭嘴!”小早川突然唾沫横飞地怒吼起来,“闭嘴!闭嘴!闭嘴!”
他满脸通红,厚嘴唇歪向一边,变成了像死人一样的深紫色,眼神涣散,双眼无法聚焦在一点上,面部肌肉不断抽搐。
如果瓜生的推测正确,饮用水中确实混入了安眠药的话,那小早川就早已处于服药过量的状态中了,而且又喝了很多酒,再加上目前这种异常状况下他承受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在这些因素的共同作用下,他有些精神失常了。
江南从他卷起的袖子那里注意到他的左手被红色的液体浸湿了,不由得心里一沉。不过,看上去这只是被飞溅的玻璃扎伤的。
“小梢呢?”瓜生看见新见梢那本该紧闭的房门敞开着,又追问了一句,“她出什么事了?”
小早川没有立即回答,只是像着了魔似的继续狠跺脚下的钟表。过了一会儿,他才恶狠狠地说道:
“那个小姑娘早就不在屋里啦!”
“你说什么?”
小早川又“哼”了一声,不想做任何解释。
他重新转过身去,又从柜子里拎出一个幸存的钟,边叫骂着“去他妈的”,边把它朝墙上扔去,随即又像疯了一样地去踢桌子腿。拖鞋已被甩掉,玻璃碴扎到脚上,他也全然不顾。看来他已完全丧失了理智,神经错乱了。
但是,就像要嘲笑他的疯狂一样,剩下的几个幸免于难的钟又一齐敲响了十二点半的钟声。
“吵死了!”
小早川大声狂叫,握起拳头砸向桌子上的钟盘。当江南正在犹豫是否应该冲过去制止他的时候,去小梢房间检查的瓜生跑回来了。
“她到底去哪儿了?”瓜生焦急地逼问小早川,因为小梢真的从房间里消失了,“请回答我,小早川先生!”
小早川慢吞吞地转过头来,不知为何脸上浮现出谄媚的笑容。不过他两颊的抽搐并没有停止。
“我,我出去喝水。”他喘着粗气说道,粗厚的肩膀上下起伏剧烈,“我看见她的房门开着,就想过去瞧瞧。那个姑娘没在屋里,我正想着这是怎么了,结果从房里一出来,就看见她站在走廊上。一看见我,她就尖叫着逃跑了。”
说着说着,小早川的声音越来越低,同时僵硬的笑容也渐渐消失,感觉他脸上所有的肌肉都开始松弛疲沓,流露出软弱的表情,看上去就快要哭了。
“你说她跑了,她往哪边跑了?”
“我不是凶手,又没想对她怎样,可她却……”
“她往哪边跑啦?”
瓜生声色俱厉地把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那边!”
小早川举起受了伤的左手,指着刚才江南他们跑过来的那条通向“钟摆间”的走廊。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
“不知道!”
“小早川先生!”
“我不记得啦!”
“肯定是那边,没错吧!”
瓜生再次确认之后,转身跑开。
小早川目光呆滞地看着瓜生离去,精疲力竭一般颓然跪倒。他用手捂着脸,趴在地板上,像是想要把额头往碎玻璃上蹭一样,开始扭动身子。
江南犹豫了一下,决定过会儿再去追瓜生,随即来到了举止失常的上司身旁。
7
“小梢!”
瓜生一边大声喊着学妹的名字,一边冲向“钟摆间”的房门。
他依然感到浑身无力,头重脚轻,睡意频频袭来,似乎只要稍一放松,眼皮就会合上。人又像是喝醉酒了一般,只觉得天旋地转,走廊在他眼里都不是直的,而是蜿蜒起伏的了。
看来就像刚才对江南说明的那样,果然是被人下安眠药了。在寻找暗门之前,因为口渴喝了好多水,现在想想真是太傻了。
要是凶手现在袭来,我还有抵抗的能力吗?瓜生压抑着内心的不安,打开门。屋里开着灯,看上去室内的状况与刚才和河原崎、江南一起过来时相比,没有什么变化。
“小梢!”
外面雨声依旧。瓜生一边竖起耳朵注意着周围的响动,一边继续呼唤:“你在哪儿?小梢。是我,瓜生呀!”
起居室里没有人。沉香色的地毯上散落着钟表的残骸,今人目不忍睹,再加上老家具那陈旧的颜色,不禁使人联想到废墟。
瓜生打开了左手边的卧室门,唤道:“小梢?”
没有人。
她是因为害怕而躲在什么地方了呢,还是……
瓜生又走到床那边,查看了里面的大壁橱,但还是没有看到小梢的身影。
(上哪儿去了啊?)
难道是小早川胡说的?有可能。或者,也有可能是他看岔了小梢逃跑的方向?但不管怎样都令人费解,原本那么害怕离开房间的她为什么要出去呢?
瓜生想起自己还没去查看盥洗室,便又回到起居室。他已停止呼唤,默默打开里面的门,把浴室和厕所都检查了一遍,还是没人。
他想起刚才江南说过“这间屋子里可能有与外部相通的暗道”的话。莫非小梢发现了暗道的入口?说不定她已经逃出去了。瓜生一方面这样乐观地推测,同时又在心中描绘出了最可怕的结果:进入暗道的凶手袭击了她,她已经……
瓜生甩了甩沉重的脑袋,站到靠墙的书桌前。身体上的倦怠感已转化为轻微麻痹,头部也感受到了强烈的眩晕。虽然想着“不能坐”,但还是坐在了身旁的椅子上。
他把手伸向放在桌上的那个天鹅绒小盒子,打开,边听着从里面传出的节奏轻快的结婚进行曲,边从盒子里取出那张照片。坐在轮椅上的少女那孤寂的微笑映入他眼帘。
十年前,在树林里遇到的那个姑娘,虽然名叫永远,却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了断了自己的生命。
她在这“钟摆间”里,究竟是怎样度过这一天天的日子呢?在那张大床上,她每天夜里又都会梦见什么呢?
瓜生咬紧嘴唇。
他的脑海里慢慢浮现出自己的身影,那个夏天,和福西一起在森林里挖陷阱的自己的身影。“是你们杀死的”,那几个红字像钝刀一样刺进他的心里。
疯了,这个字眼再次出现在他的头脑里。
凶手——光明寺美琴确实疯了。的确,可能是我们把那个少女逼上绝境的。而她把姐姐寺井明江的自杀归因于我们,由此对我们充满仇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是……
(疯了。)
他觉得自己的精神被消耗得很厉害,而且还不是药物的作用。
凶手疯了——啊,这一事实已十分清楚了。
这世界上没有人不发疯,不管什么人,都有发疯的可能。这不正是我大言不惭地跟小早川说过的话吗?
突然,瓜生的视线捕捉到了照片里那个站在永远轮椅旁,身穿短袖衫和短裤的男孩子的脸。
(他疯了……吗?)
这个仰慕姐姐,至今依然认为姐姐仍在人间的少年——古峨由季弥。
这个在他们到来的第一天,出现在“新馆”客厅里的少年,从面庞上看,的确是一个脱离现实世界,整日徘徊在梦境中的人。他的行为举止表现得好像死去的姐姐至今仍在他身旁。当他瞪着客人说出“你们是来欺负我姐姐的吧”这句话时,眼神里充满了敌意。
“我要杀了他!”(……啊,对啊)他还叫嚣过这种话。还有“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就干掉他。欺负姐姐的浑蛋,我要全部杀光”!
要是他知道姐姐的死和死因,并且能够正确理解这件事,还有,如果他的精神状态其实并不像周围的人们所认为的那么疯狂的话……
(……怎么可能?)
他像是想要否定这种假设一般,把视线从照片上移开。可一旦心生疑惑,就会愈发觉得可疑,于是这一假设渐渐变得难以否定了。
接着,他的思绪又飞到散落在被害摄影师房间里的那些胶卷上。他认为凶手是为了要销毁那些胶卷才杀人的,那么胶卷上究竟拍到了什么呢?
突然,某种解释在他脑海中出现。
内海无意间拍到了一个人——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而这个人本不该出现在这座“旧馆”里。
比如在第一天晚上,内海拍摄大家谈笑的场面时,碰巧把偷偷窥视大厅的那个人给拍了进去——不对,问题不在于是否真的拍到了他的脸,而在于当时那个人感觉到了闪光灯的光亮,如果他因此而确信“自己被拍到了”的话,那也就有杀人动机了。
如果这一推测正确的话——
(凶手就是……)
就在这时,从开着门的卧室里,突然窜出一个高举着一只手的黑影。从眼角的余光中,瓜生捕捉到了那个黑影,他条件反射般地放下照片,站起身来。一时间,他弄不清发生了什么事,瞪着眼睛不知所措。
黑色“灵衣”,头戴兜头帽,苍白的面具覆在脸上。
是凶手!瓜生反应了过来。
他抬起胳膊想自卫。但是受到药物影响,他的动作变得迟钝。还没等他做出反应,一根类似拨火棍的铁质凶器已先一步落了下来,砸碎了他的头盖骨。
他甚至来不及喊一声救命,就撞翻椅子,跪倒在地。这一记重击使他眼前发黑。他感觉到温热的鲜血顺着额头流了下来,举起双手想竭力防御下次攻击。但这么做亦是枉然——
凶手毫不留情的一击,打碎了瓜生的前额。
与此同时,外面走廊里的挂钟齐声敲响了凌晨一点的钟声,这声音淹没了从音乐盒里流淌而出的《婚礼进行曲》的旋律。
8
江南好不容易才把小早川扶起来,又好不容易把他安顿到了椅子上,然后一边哄着让他听话,一边把他手里和脚上扎的玻璃碴弄了出来。小早川嘴里不停地嘟囔着什么“钟声吵死了,我睡不着啊”、“我不想死”、“放我出去”、“人不是我杀的”之类的话,而且说着说着又要发狂。江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按住。
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终于安静下来,疲惫地趴在了桌上。江南把他留在这里,走出大厅。凌晨一点的钟声响彻四周,像是在催促着他,他迅速朝瓜生前往的“钟摆间”追去。
(鹿谷先生……)
奔跑在长长的走廊上,江南脑海里浮现出了鹿谷门实的脸。有段时间没想起他来了,江南在心中不断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啊,鹿谷先生……)
江南痛切地想,要是他在这里该有多好。
江南觉得,虽然到现在为止也说不准鹿谷究竟能有多可靠,但至少面对着他,就算是身处于这种危急状况之下,也可以毫无保留地向他袒露心迹。在三年前的那次事件中,和他一起东奔西跑的日子,则宛如童年回忆一般,悠远,绵长,令人怀念。
他到达“钟摆间”,打开门冲了进去,随即发出悲痛的呼喊。
“瓜生君!”
在房间中央偏左的地方,瓜生民佐男满脸是血地倒在墙边的书桌前。
“瓜生君……”
袭击他的凶手可能还潜伏在附近——此时的江南也许应该如此这般充分提高警惕。但事态的急速恶化,使他无法冷静应对。
江南径直奔到瓜生身旁,跪在他那布满了血淋淋伤口的头边。
“喂,瓜生君!”
他完全没有反应。不管是紧闭的双眼,还是半张的嘴唇,都没有丝毫动静。
江南把耳朵贴到瓜生嘴边,发现他没了呼吸。再摸摸脉搏,感觉体温尚存,但心脏的跳动已完全停止。
“啊,太惨了……”
椅子倒在尸体旁边,江南摸了摸座位,发现手感温热,这说明直到被杀之前,他都是坐在这把椅子上的。
视线转向桌上。
红色天鹅绒小盒的盖子还开着。这应该是那个音乐盒,但它并没有发出声响,大概是发条走完了吧。
江南站起身去检查盒子内部,只听得他“哎呀”了一声。原来是一直放在盒子里的银发饰和胸针还在,但本该和它们一起放在这里的那张照片却不见了。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他随即就发现那张照片正被仰面倒在地上的瓜生死死地攥在右手里。江南再次跪到尸体身旁,略微踌躇了一会儿之后,他掰开瓜生那尚未开始僵硬的手指,取出那张已彻底被折弯的照片。
瓜生应该是坐在这把椅子上,打开音乐盒,查看这张照片时遇袭的。不过——
看上去瓜生头上的伤不是来自身后,而是从正面击打形成的。那样的话,当他发觉凶手袭来的那一瞬间,肯定会有所抵抗。但在生死关头,他却如此牢牢地攥住这张照片,让人觉得有些不自然。
想到这里,江南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瓜生很可能是在遇袭之后、断气之前,有意识地拼命握住这张照片的。这样的话,他是不是想要暗示些什么呢?这不就是推理小说中所谓的“dyg e”——“死前留言”吗?
江南的目光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上只有坐在轮椅上的永远和站着她旁边的由季弥这清丽的姐弟俩,拍摄地点应该是“旧馆”大厅。
瓜生到底想通过这张照片暗示什么呢?他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当一个非常简单的答案,正要从他那被睡魔纠缠、运转迟缓的头脑中跳出来的时候——
他的颈部后方突然受到猛烈一击。不知何时悄悄溜到江南身后的凶手,又用打死瓜生的凶器砸向了江南。
他都来不及回过头去看一眼,便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倒在地板上。他倒下的位置刚好与瓜生的尸体排成一列。这一摔,那个倒三角怀表也趁势从江南“灵衣”的口袋里掉了出来,滚落到地板上。
在狂风暴雨声中,他仿佛听到有谁发出了一声深深的叹息,随后便失去了知觉。不过这对江南来说,实在是算得上幸运吧。
9
凌晨两点半的钟声,让小早川茂郎的神志清醒了过来。
手上、脚上各处的疼痛,终于能够被正常地感知了,疼痛源自玻璃片扎破的伤口。没有干透的血迹黏黏糊糊,和疼痛一样让人难受。
小早川坐在椅子上环视四周。
倒在地上的装饰柜,散落在各处的玻璃,还有一堆砸烂的钟表……
(到底我……)
(干了些什么啊……)
但这种自问,恐怕不过是他的意识自我防御的产物。
虽说失去了理智,但也不是彻底发疯。既没有醉到人事不醒,也没有歇斯底里加剧导致人格分裂。自己在这里干了什么,虽然记忆多少有些空白,但心里还是有印象的。他明白,如果以理智的眼光来看,自己的行为是多么地愚蠢、可鄙。不过——
正因为他不愿主动承认自己刚才的丑态百出,所以在稍稍恢复了一些平静后的现在,他的意识像故意似的自问不停。
(我……)
他沉浸在无尽的空虚之中,紧紧抱住了头。
那时——馆内的钟一齐敲响午夜零点的钟声时——在那类似尖厉哄笑的声音旋涡中,我的头脑里勉强保持的理性之弦彻底绷断。于是……
大厅里除了他以外没有任何人。既听不到说话声,也感觉不到有人存在。
“江南!”小早川呼唤着部下,“江南!瓜生君!”
无人应答,能听到的只有敲打屋顶的雨声、呼啸的风声以及那些幸免于难的钟表发出的窃窃私语。
“江南?瓜生?”
小早川又喊了一遍才终于想了起来。对了,他们俩去找从房间里消失的新见梢去了……
去追他们吗?这个念头刚一闪过,他就马上轻轻地摇了摇头。
他到底还是没有这个勇气,不敢一个人走上那条昏暗的走廊。
他们过一会儿就回来了,在这里老实等着比较好。不然,就还是把自己关到屋子里去吧。
小早川叹了口气,紧接着又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抬头仰望。
半球形的天花板上,排列着像钟表盘一样的圆形天窗。十二块厚厚的有色玻璃,怀抱着漆黑的暗夜。
能不能从那里逃出去呢?
他突然想到。
设法从那个窗户……
这是最开始研究逃跑计划时,已被大家否定了的方案。因为窗户的直径只有二十厘米左右,就算是五六岁的孩子也很难钻出去。但是——
就没办法了吗?
小早川像看着救命稻草一样一直盯着那漆黑的窗子。
总之,先得把玻璃打碎。那样一来,旁边的泥灰多少都会掉下来一些。之后,只要一点点地把洞口扩大,至少能让头伸出去,就可以大声呼救了……
(对,只能这样了。)
不过,现在这个时间,即使能伸出头去呼救,又真的有人会听到吗?再加上外面依旧狂风暴雨,这种办法成功的可能性基本为零。但是,此时的小早川早已没有闲心去冷静地分析这些了。
(总之,要打破窗户!)
(打破它!)
也许,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现在的心理活动和刚才砸毁大厅里钟表时的完全一样。
小早川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重新穿上刚才甩到一边去的拖鞋。他想起储物间里好像有把长柄墩布,觉得用它肯定能打破窗户。
他急忙从位于小梢卧室隔壁的储物间里拿来墩布。他爬上桌子,举着墩布,不用踮脚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戳到天花板。
他双手紧握墩布杆的一头,用另一头对准上面的一扇窗户,猛地一捅。第一下没有捅到玻璃,却把周围的泥灰敲掉了一些。第二下也没有成功。也许是身体里还残存着酒精的缘故吧,他脚下打晃,怎么也无法精确地瞄准目标。
第三下,终于戳到了窗户。
“啪”的一声,手中一震,深绿色的玻璃上出现了一道白色裂痕。
他擦擦额头上的汗水,重新握紧墩布,继续朝上捅。这时——
不知捅到第几下,碎玻璃片一下子噼里啪啦地掉了下来。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向旁边闪躲,结果脚却踩空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横着摔到地板上了。
他觉得好像有那么几秒钟,意识一片空白。再睁开眼时,头部和肩膀剧烈疼痛,而且好像咬破了舌头,嘴里泛起一股铁锈般的血腥味。
小早川喘息着,想要站起身来。
伸出去的左手碰到一件软绵绵的东西。扭头一看,渡边凉介的尸体就在眼前。盖着尸体的毛毯卷了起来,露出了他那被敲碎的头部。两只翻着白眼的眼睛鼓出眼眶,像是想诉说怨恨一般瞪着这边。可能因为尸体已开始腐烂,一股异样的臭味扑鼻而来。
“呜哇!”
小早川慌忙把手缩了回来,连滚带爬地离开尸体。他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混杂着酒精的胃液涌了上来。他忍受不了,重又俯身趴倒在地。
一阵翻江倒海的呕吐之后,小早川慢吞吞地直起身来。这时——
“嗯?”
突然,他在刚才一直站在上面的那个嵌着个大钟的圆桌下看到了一个之前没见过的东西。他停下身来。
“什么玩意儿啊这是?”
小早川手脚并用地钻到桌子下面去看。中间有一个四方形盒子——可能是钟的驱动装置——它的侧面贴着那个东西。那是一个黑色的小东西,它究竟是……
就在他想伸过手去一探究竟时——
露在桌子外边的腰部遭到一记重击,力道大得连头顶都能感受到震颤。小早川立刻发出杀猪般的惨叫,扑倒在地。紧接着,同一部位又连续挨了好几下,他的衣服下已皮开肉绽。
情况已经很明显。
在难以忍受的疼痛与恐惧中,小早川被绝望击垮了,他把身子团成球形,从桌子下面滚了出来。
“别打啦!”
泪水模糊的双眼终于捕捉到了袭击自己的人影。疼痛与打击使小早川无法起身,他惨叫着:
“别打了!饶命啊!”
但凶手毫不留情,沉默着重又举起带血的铁棍,对准在地板上爬来爬去妄图逃命的小早川的后脑,砸了下去……
几分钟之后。
目光离开一命呜呼的《chaos》杂志副主编,凶手从容不迫地抬头仰望天花板。排成钟盘形状的那些天窗中的一扇,已被打破了。
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很多,做起来肯定很费劲吧。不过……
凶手面无表情地把视线转向桌上的大钟,确认着时间。
凌晨两点四十分——时间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