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六岁的新娘(2/2)
纱世子显出略感意外的神情,说:
“这件事我以为您已经调查过了。由季弥少爷是老爷堂弟的儿子,双亲很早就过世了。之后,他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作为养子吗?”
“是的。从还不太记事儿的时候起,就由我专门照顾他。”
“他今年有十七岁了吧?”
“是的。生日在九月初。”
“在哪儿上学?”纱世子轻轻摇了摇头说,“自从永远小姐去世后,他就一直没去上学。”
“小学、中学都没上?这又是为什么呢?”
“该怎么说呢,由季弥少爷从那以后一直逃避现实——始终生活在自己的梦境中。”
鹿谷歪着脑袋“啊”了一声。纱世子深深地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他一直精神失常。可能是因为姐姐的惨死,使他受到了很大刺激。十年前的那个早晨,发现永远小姐尸体的人,正是对此前事情一无所知、偷看房间里情形的由季弥少爷……”
“你的意思是说,他是受了刺激后才精神失常的?”
“我想,正因为他是一个头脑聪明,感觉又敏锐的孩子,所以受到的心理创伤反而更深。”纱世子把手放在胸前说道,“由季弥少爷无比仰慕姐姐——不,与其说是仰慕,不如说是崇拜。正因如此,他坚信姐姐是自己的女神,是任何人都无法替代的存在。”
“女神……吗?唔……”
“老爷从小就这样教育由季弥少爷——你是为了保护姐姐而生的,姐姐遇到困难时,你必须付出一切去帮助她。这是你的使命。”
“原来是这样。他目睹了女神的悲惨结局。一年后养父伦典也去世了,这座房子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鹿谷把瘦削的面颊弄得像青蛙一样时鼓时缩,同时深深地皱着眉头。
“那么,由季弥少爷现在究竟状态如何,过着怎样的生活呢?”
“就像刚才我说过的那样,由季弥少爷生活在梦境里,根本没有正视现实。他一直深信永远小姐还活着,或者怎么说呢,只是看不见她的身影,但她一直就在他身边从未离开,跟她说话会听到回答,她也会主动和他讲话。”
“会影响日常生活吗?”
“倒是不必片刻不离。虽然他会被什么姐姐遇到危险了、姐姐死了之类的妄想魇住,变得惊慌失措、狂躁不安,但这种情况极其少见。”
“有康复的可能性吗?”
“我也说不好。”
“可能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吧,伦典先生才会留下那些刚才听您说起的遗言,让由季弥少爷一直留在这个家里。”
“恐怕是这样。”
“他平常过着怎样的生活?”
“基本每天睡到过午,之后肯定会去机械室给塔钟上弦。九年来从未间断。”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也不太清楚,大概是老爷的命令吧。老爷可能跟他说过‘钟塔建好后,你就负责去机械室给它上弦’。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去年取下表针后,他还在做这件事?”
“是的——这件是每天必做的事。其他事的话,大约就是呆呆地眺望远方,或在院子里散步了,整天就这么打发日子。”
“他看电视吗?”
“基本不看。”
“晚上睡得很晚吗?”
“是的。一直都是在刚才那个时间给他准备消夜,同时把药一起送去。”
“药?”
“每年一到这个季节,他的情绪就会变得很不稳定,这应该是与过去的记忆有关。他总是跟我说他失眠,所以请医生给他开了安眠药。”
“哦,那么——”鹿谷看了看自己的手表,确认了一下时间,问道,“现在他已经吃药了吗?”
“可能吧。我只是把药送给他,并不会要求他几点吃。”
“由季弥少爷的房间在下面——三楼是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稍微看一眼,可以吗?如果他还没睡,我还想和他聊两句。”
纱世子看上去有些犹豫,但很快就静静地点头同意了。但她要求鹿谷他们一定要谨言慎行,绝对不能否定他那“永远现在还活着”的认识。因为专业医师曾给予过这样的忠告,“随便给他那种刺激是很危险的”。
就这样,三人离开书房,向着位于钟塔三楼的由季弥的房间走去。不过鹿谷想要和他交谈一下的希望落空了,倒不是因为他已睡下,而是因为他不在床上。
4
由季弥不在房间里这件事情自然令福西很惊讶,但让他更吃惊的是纱世子看到这一情况时的反应。本以为她会惊慌失措地去寻找少年的行踪,结果她却异常镇定地轻轻关上了房门,并对鹿谷说:
“以后有机会再来和他谈吧。”
“会不会是去厕所了?”
鹿谷满脸疑惑地问。纱世子轻轻地摇了摇头,说:
“不会,他应该没去厕所。”
她好像有什么根据似的,如此淡淡作答。
“不去找找也没事吗?”
鹿谷有些担心地问纱世子。这时她已经离开房前,静静地走回到楼梯那里。
“说实话,这种事情经常发生。”纱世子依旧淡淡地回答,“一到夏天,由季弥少爷就经常会这样,深夜里溜出房间。起初我们还很担心,每次都到处找他,不过最近已经……”
她是想说已经习惯了,所以不去找了吗?
“您知道他会去哪儿吗?”
“有时去院子里,有时也会到骨灰堂那边去。”
“他这样神志不清地在附近转悠难道不危险吗?”
“他绝不会走远,而且也不会在雨天出去。一般过一会儿就会乖乖回来。这种情况下,还用不着把他锁起来……”
“噢——”
“而且我也问过医生,医生说如果只是在院子里走动的话,那就不用太过担心。”
“哦,这样啊。”
尽管她如此解释,但鹿谷还是不太能接受这种说法。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房门,心想这样的话,就在这里等他回来好了——然而他终于未能说出口。过了一会儿,他看了福西一眼,耸耸肩,跟着纱世子下楼了。
5
“今夜打扰您到这么晚,实在不好意思。我们差不多该回去了。”
回到开始穿过的大厅前面时,鹿谷静静地向纱世子告辞。这时已是午夜两点半了。
“您能把刚才提到的那首‘沉默的女神’写在纸上吗?另外,如果方便的话,请把这里的电话号码告诉我们。”
“啊,好的,没问题。”纱世子摸了摸助听器,又说道,“二位有什么发现吗?”
鹿谷摇摇头说“没有”。
“说实在的,那首诗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完全没有头绪。实在是太惭愧了,白在这里待了这么久。”
“哪里。抱歉的应该是我,非要请您二位过来,也没有好好招待。”纱世子深深地鞠了个躬,“这就回东京吗?”
“对。这时候路上也没什么车,回去途中正好可以认真思考。”
“要不,干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鹿谷一副很过意不去的样子,连声说道“不用不用”,又再次强调“真的不用了”。
“但是,你们还没去看过骨灰堂呢。还有刚才你们说要去拜访马渊先生。那么……”
“没事,您不用费心。明天我们还会再来的。我们先去极乐寺,傍晚时分再过来,没问题吧?我想再好好看看钟塔,还想见见由季弥少爷。”
“嗯,当然可以。”
“那么就这样说定了。今夜就此别过。”
“好的。”
纱世子去取抄诗用的纸和笔,让鹿谷他们先到门口等着。
“我说,鹿谷先生,”福西与鹿谷两人在走廊上并排走着,福西开口道,“那个名叫由季弥的少年不在房间里这件事……”
“你很在意?”
“虽然伊波女士那么说,不过我还是有些担心。就算认定他不会有危险,但那毕竟是一个神志不清的少年在深夜里孤身外出啊。”
“她说是在院子里。”
“这可难说吧。这个院子和周围树林之间看上去没有栅栏——啊,是这么回事儿啊!”
说着说着,福西终于想起来了。
昨天,不对,已经是前天晚上了,他走出院门时看到过一个灰白的人影,在院子那头摇摇晃晃地走着。应该不是少女的幽灵,而是那个少年——由季弥。
他把这事儿告诉了鹿谷,只见他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仿佛在说“你怎么现在才想起来”。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吧。”
“要是这样的话,之前关于‘钟表馆幽灵’的传说,应该就是这么来的吧……也就是说,住在附近的人们在傍晚时分或者夜里,看到了在院子或林中徘徊着的由季弥,于是流言散播开来。”
“嗯。我也觉得幽灵传说的真相可能就是这样。由季弥这孩子长得那么漂亮,从远处看很容易被人误以为是女孩子哪。”
“可能吧。”
在昏暗的门厅里等待纱世子的时候,屋外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
“哎呀,下雨了。”
福西条件反射似的抬头看了看天花板说道。
“这么说起来,广播里还预报说要刮台风呢。”
“啊,嗯。”
鹿谷随便应付着,眼睛却往从大门向右边延伸的走廊那边张望。这应该是通往“旧馆”的走廊。从前天起,采访组一行人就被关在了那里。
现在那些家伙在干什么呢?福西一边随意揣测,一边站在鹿谷身后也向着那边张望。走廊又长又直,电灯没有点亮,远处完全处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见。
一会儿,纱世子把抄有那首令人费解的诗的纸条拿来了。鹿谷接过纸条装进口袋,嘴里说着“还有还有”,目光又回到了纱世子脸上。
“伊波女士,我还有点事儿想跟您确认一下。虽然这件事与您让我办的事情无关,但我有些在意。”
“是什么事?”
“昨天我接电话的房间隔壁住着一位女士,是上野毛的‘绿庄’公寓。”
“噢。”纱世子有些不安,歪着头应道。
“说起来也巧,那位女士就是光明寺美琴小姐,也就是现在在这里的那位灵媒。”
“啊……这……”
纱世子看上去似乎相当吃惊,她一时语塞,只能一个劲儿地眨眼睛。看到她如此反应,鹿谷好像很满意似的眯着眼。
“毕竟她住在我隔壁嘛,所以我帮她收过几次包裹。我记得有一次包裹上的收件人姓名写的不是‘光明寺美琴’,而是写了‘光明寺转’的字样。‘转’字后面写的是收件人姓名,那个人就是——”顿了一下之后,鹿谷说出了那个名字,“寺井光江。”
纱世子一脸狼狈。福西则吃惊地盯着鹿谷说:“那么,鹿谷先生,这个寺井光江,难道……”
“是自杀的护士寺井明江妹妹的名字。说起来,昨晚她还跟我们提了一句呢。”
光明寺美琴、寺井明江、寺井光江——这样放在一起看,它们之间的联系一目了然。福西一边回想在电视和杂志上看到过的那位女灵媒的风采,一边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原来如此”。
“伊波女士,”鹿谷开口道,“您显然知道光明寺美琴是寺井光江的艺名,也就是这两个名字本就是同一个人这件事吧?”
“是的。”纱世子咬着嘴唇点头道,“明江和光江是一对好姐妹。光江有段时间也曾在这里帮忙。我也知道她后来改了名字,做起了那份工作。”
“这么说这次您之所以答应《chaos》编辑部的企划,也是因为有这层关系了?”
“是的。”纱世子坦言道,“杂志方面拿来了企划案,请我无论如何也要帮忙。以前的这类访问我全都拒绝了,但这次不是别人,而是光江来求我,所以只好答应了。”
“果真如此。”
鹿谷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摸着下巴,没有再进一步深究下去。他很干脆地轻施一礼,说了句“那明天见”后,就转身走了出去。这时雨下得越来越大了。
走出大门,二人冒雨走向汽车。这时鹿谷突然“呀”地叫了一声,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福西问道。
“这下可麻烦了。”只见鹿谷一手挠着脑袋,另一只手指着爱车说,“车胎爆了。”
两人一看,果然车的右前轮瘪了,车身也向右前方倾斜。
“真麻烦。虽然有备胎,但是……”
他一边嘟囔着,一边懊丧地抬头看了看阴沉的天空。雨下得更大了,风力越来越强,森林中树木的声响也越来越清晰。
“二位今晚就住在这里吧。”纱世子再次发出邀请,“冒着这么大的雨开车回东京很危险。二位不要客气,这里房间有得是。”
“这样啊,那么……”
看来鹿谷应该是不想在这种情况下换轮胎了。他收回了刚才的话,向纱世子鞠了一躬。
“福西君,你也没问题吧?”
“嗯,我没意见。”
就这样,两人计划外地住进了钟表馆“新馆”。可能是突然下起了暴雨的缘故吧,纱世子说有些担心由季弥,便到钟塔那边去看他。不过很快她就回来了,说少年平安无事,已经酣然入睡了。
当鹿谷和福西躺到客房的床上时,已经是凌晨四点了。与此同时,在钟表馆“旧馆”里,采访组中的每位成员究竟陷入到了怎样的危险境地,此刻的他们自然不得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