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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明暗分裂(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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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再度想起前天野口医生说过的话来。

不在身体,而在于精神上……

或许这句话里还有另一层含义。除了极度恐惧身体被分开、坚持“合二为一”之外,在其他方面,她们的精神会不会也有重大的“问题”呢?难道不能这样认为吗?

刚才她们用“杀人狂”形容那名叫作江南的年轻人。如果将此说法直接套用在她们身上……

我无法遏止自己不断膨胀的可怕想象。

隐藏在她们内心深处的“重大且切实的邪念”——恐怕是一种疯狂。因某种原因而显现出来的疯狂促使她们杀害了蛭山与望和。

关于杀害即便置之不理、早晚也会丧命的蛭山的理由,我觉得昨晚玄儿的说法可能是对的。行凶时,美鸟与美鱼并不知晓蛭山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朝不保夕”的程度。暂且不论动机,她们可能觉得“趁蛭山身体虚弱,借机下手杀了他”。

关于杀害望和的理由,那或许是疯子才会有的短路般的思维。比如为了将可怜的表弟从他母亲过分的挂念与干涉中解放出来……

我将烧焦了过滤嘴的香烟掐灭在烟灰缸中,脱去身上的对襟毛衣,摘下手表,同睡衣口袋中的那张“疑点整理”的便笺一起放在床头柜上后躺到床上。我觉得自己无法再坐着或是继续思考。刚躺下,我就感觉到全身的力量都被抽走,似乎就要沉入床里面。

左手被蜈蚣咬伤的地方以及右肘内侧的针眼交替疼痛。左手的伤处更为疼痛,但让我放心不下的却是右肘内侧的针眼。

那个注射器注入我体内的是他的——玄儿的血。这是异国魔女达莉亚的直系子孙玄儿的血,是浓厚地继承了玄遥那令人诅咒的基因的血。而他至今依旧在“迷失之笼”的黑暗中游荡。现在,那血液也在我的体内流淌……

——我觉得你和我的“存在形式”相似。

……啊,玄儿,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你是猫头鹰,我是鼯鼠。都是夜行性动物,也都能在空中飞……我们是同类。

……为什么玄儿选择了我?选择了这样的我?

——xx,那怎么成呢。

……妈妈?

——你可是哥哥,怎么这么皮……

啊、妈妈!我——我到底……

——喂,中也君!

——不许回嘴!

——你懂了吧,中也君?

——中也先生已经和我们一样了。

——要是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

——你能理解吧,中也君?

——是啊!中也先生已经和我们一样了……

……眼皮沉重。

怎么也睁不开眼。

如果现在闭上眼睛,恐怕用不了几秒钟,我的意识就会滑入睡眠中。滑入那可能没有一点梦境、完全被黑暗笼罩的睡眠深处。

这样好吗?可以这样吗?突然,强烈的不安与恐惧涌上心头。

可以这样睡过去吗?

如果现在在这里睡着,那么在等待我的黑暗中,自己的存在将发生某种决定性的转变吧。那种变化是因为在“宴会”中吃下的“肉”造成的。那种变化是因为被玄儿注入我体内的“血”造成的。那种变化无法逆转。那种变化即将令“我”不再是“我”。而且——而且我……

……眼皮非常沉重。

怎么也睁不开眼。

我无法抗拒,终于闭上眼睛。不出所料,短短几秒钟我的意识就滑入睡眠中。但在滑落的一瞬间——

我好像看到了——

在昏暗的紫红色空间之中,犹如蛛网一般张开的银色表链(……为什么会这样)。浮现在中心的圆形表盘(那块怀表在这儿……)——拥有罕见“幻视力”的画家藤沼一成画的那幅奇异风景(藤沼一成这个画家,好像……)为什么会在那里出现呢?它似乎突然散发出朦胧的白色光芒……

在睡眠深处,果然只有深沉的黑暗……

4

(……怎么回事?)

在“我”陷入沉睡后,依然保持清醒的“视点”的内心深处,他突然陷入巨大的疑问之中。

能动自律的意识渐渐自昏暗的混沌深渊中浮现出来,正在慢慢恢复功能。然而对于被“视点”捕获的“现实”,他还只能进行零碎的认识与思考,无法把握整体。在那种状态下——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断自问。

这种矛盾感是怎么回事?

通过“视点”,他一直注视着这“世界”中展开的一切。虽然还不能把握整体,但在某种程度上已经可以自觉地将这些作为认识或思考的对象进行回顾与选取。这样一来,疑问更加膨胀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得不重复自问。

这种矛盾感是怎么回事?这些四处散落的众多的矛盾感是怎么回事?

有的十分隐秘,有的则非常明显。如果意识如常,应该能立即明白其中的含义。但现在他还无法理解这众多的……

……比如说——他试着提取具体的问题。

比如说天气。

比如说颜色或形状,比如说名字及相貌,以及电影或电视新闻,比如说火山爆发或地震,还有风格怪异的建筑家与著名的侦探小说家……

除此以外,还有很多。

一旦开始思索,便从各种场景中相继发现各种问题,充斥在他那尚未完全恢复本来机能、依然处于忽明忽暗的不稳定意识之中。

5

“……中也先生,中也先生!”

这个尖细又有点沙哑的声音,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中也先生,请快起床!”

这是个熟悉的声音,尖细又有点沙哑……啊,是那个孩子——阿清的声音啊。

“快起来呀,中也先生!”

阿清站在床边,双手摇着尚未清醒的我。隔着睡衣,我感觉他的手掌小而硬,力气小得可怜。

“……啊!”

阿清察觉出我醒过来后,慌忙把手拿开。

“那个,那个……”

他扭扭捏捏地将双手放到身后,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慢慢坐起来,揉揉眼睛,轻轻地晃了晃头。刚才似乎一直在熟睡,没做一个梦。

“怎么啦,阿清?”

得了早衰症的少年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衣与长裤,头上依旧戴着灰色贝雷帽。昏暗的房间里没有灯光,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中也先生。”

阿清战战兢兢地回答起来。

“玄儿让我……”

“玄儿……找我什么事儿?”

“他让我来叫你。他说你可能睡在这里,让我把你叫醒,马上去……”

“马上?”

“马上去北馆的沙龙室。”

“沙龙室……发生什么事儿了?”

我自言自语着,突然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不祥预感。

“难道又发生凶案了……”

我尖声说道。阿清摇摇头,说道:

“嗯,从外面来的那个叫作市朗的人在沙龙室里,玄儿好像在和他说着什么……”

“那个少年?”

据说那个名唤市朗的少年发高烧,睡在西侧的预备室。难道说睡了一晚后,他的身体恢复得能够回答玄儿的问题了吗?

“他希望你马上过去,还说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谢谢!”

我正要起床,听到屋外传来微弱声响。我从床头柜上拿起手表,已经过了正午,算起来睡了将近三个小时。

“又下雨了?”

我看向紧闭的百叶窗。

“啊,是的。半个小时以前又开始下雨了。”

“暴风雨好像已经过去了啊!”

“雨并不是很大。不过整个天空都是乌云。”

莫名的不祥预感又抬头了。

“是吗?”

我低声应了一句。

“我要换件衣服,请稍等一下好吗?”

“好。”

我从包里拿出带来的换洗衣物,快速穿好后,将手表戴在右腕上。稍微迟疑一下,拿起扔在床上角落里的那顶礼帽。阿清在门边候着,我走到他面前,把帽子戴上后压得很低。

“玄儿喜欢这顶帽子。”

我微微一笑。

“那贝雷帽也很配你。”

“啊……是的。不过我……”

少年好像有点窘迫,低下“皱巴巴的猴子”的脸。

“没事吧,阿清?”

我静静地问道。

“令堂出了那种事。一想到你的心情,怎么说好呢,我就……”

“我没事。”

阿清低着头。

“不管我如何悲痛,妈妈也不会回来了。”

“征顺先生——令尊怎么样了?”

“他非常难过。”

“是吗……”

“爸爸一定很喜欢……很爱妈妈。”

这个回答坚强而老成,让人无法想象是九岁孩子说的。但越这样,我就越难过。据说,昨晚他还紧紧地抓着母亲的遗体哭个不停。一个晚上是绝对不可能摆脱那种悲痛的。

“对了,中也先生。”

阿清表情痛苦地问道。

“妈妈是替我死的吗?”

“替你死?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妈妈总是说希望自己替我去死。”

“阿清,你的病并不会因妈妈的死而痊愈。你应该知道吧?”

“是的。”

“所以,替你去死的说法并不合适。令堂是被杀害的,你知道吧?阿清没有任何责任,责任都在凶手身上。”

说着,我的脑海里越发浮现出美鸟与美鱼的样子。即便我现在不想考虑那对双胞胎姐妹是凶手的可能性,但怎么都打消不了这个念头。啊,她们究竟是不是……

“中也先生,我——”

阿清显得更加痛苦。

“我还是没被生下来的好吧。”

“说什么傻话呢。”

我不禁提高声调。

“人生下来肯定有他的意义。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什么‘还是没被生下来的好’的生命……”

……不存在吗?

这样的生命真的就不存在吗?可以做出这样的断言吗?

我一不小心脱口而出,但随即陷入极其自嘲的心境,无法接着把话说完——生下来的意义?这是一个既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的问题。究竟什么是有“意义”?是谁根据什么规定的“意义”——“还是没被生下来的好”的生命?我们无法谈论什么算“好”,在这个世上肯定有很多那种例子,不是吗?

当然,我不能在这里公开内心的这种想法。

我们走出房间,并排走在走廊上。

“阿清,你能告诉我一件事吗?”我问道。

“什么事?”

“昨天白天,你不是在下面的客厅遇到我们了吗?”

“是的。”

“当时,我们想先离开的时候,你不是突然吃了一惊,说起望和——令堂了吗?你说妈妈正在找你什么的,于是玄儿又回去安慰你……”

“啊,是的。”

“那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当时你突然会……”

“这个嘛……嗯,因为当时那里传来了妈妈的声音——寻找我的声音非常悲伤。”

“可我什么都没……”

“啊,我想那一定是从传声筒里泄露出来的声音。这座宅邸很老了,到处都会传来其他房间里的声音。”

果然如此!我明白了。

当时,那里也传来了那对双胞胎所说的“幽灵之声”。西馆与南馆之间的传声筒也经过客厅的天花板上方,老化的传声筒上出现了一些小裂缝……

玄儿知道这一点,所以他估计望和在同样有传声筒裂缝的地方,便径直去了舞蹈房。

“原来如此。当时,我已经走到走廊上,所以听不到——还有一件事情,阿清。这差不多是同时发生的事情,还记得吗?”

“什么事儿?”

“当时,在听到令堂的声音之前,你不是说了些什么吗?”

“我?”

阿清一脸迷惑。

“我说了什么?”

“是关于那个叫作江南的事儿。好像你刚说起他,就传来了令堂的声音。”

“我想起来了,是的!嗯,那是……”

“哎呀,哎呀。这不是中也君与阿清吗?”

正在此时,一个沙哑的声音传过来。阿清闭上嘴。我们转过走廊,来到玄关大厅内的回转楼梯前。

声音的主人从前方左首一侧的客房中露出脸——是首藤伊佐夫。

6

“二位,你们好啊!我还以为台风已经过去了呢,谁想到天气还是不见好呀。”

不出所料,走到走廊的伊佐夫打扮邋遢:皱巴巴的衣服,蓬乱的头发,稀稀拉拉的胡子……脏脏的镜片也很惹眼。昨晚,恐怕他又睡在起居室的睡椅上了吧,就像前天第一次见面时那样。难道今天起床后,他又独自喝酒了?果不其然,他右手握着葡萄酒瓶。

“还别说呀中也君,你这样戴着那帽子,还真就有点已故诗人的味道。肮脏的悲哀……之类的。你不写诗吗?”

喝酒太多、烧坏了嗓子致使他的声音嘶哑吗?可是他向我们走过来的脚步竟然很稳,口齿也很清楚。

弄脏了的悲伤

没有希求、没有奢望

被弄脏了的悲伤

在倦怠中梦见死亡

“啊!这一段真是绝妙好辞。‘在倦怠中梦见死亡’啊!你也有这种想法吧?”

他不停说着,边说边走到我们身旁。

“我说,怎么样?”

伊佐夫略微压低声音问我道。

“吃了那‘肉’之后,身体发生了什么变化呀?”

“没有。”

我毫不客气地摇摇头。

“没有什么变化。”

“哦。需要时间发生变化吗,或者那变化无法令人察觉呢?”

伊佐夫耸耸肩,显得扫兴。他自右手的瓶子里直接灌下其中的液体后,又看了看阿清。

“你老妈真是可怜。即便吃了有魔力的‘达莉亚之肉’,被勒住脖子还是会死啊。不过会不会几天之后就会像吸血鬼一样复活呢?”

阿清没有回答,只是从我身旁躲到我的身后。我有点生气,狠狠地瞪着伊佐夫。即便醉了,也不能对刚失去妈妈的九岁孩子开这种玩笑呀!

“啊呀啊呀,抱歉抱歉。”

可能意识到我的愤怒,伊佐夫略显慌乱地挠着头。

“我完全没有亵渎令堂的意思。虽说是远亲,但被害的姨妈毕竟和我们有血缘关系。你别看我这样,其实也受到了沉重的打击。所以我从昨晚开始连酒都戒了。”

说着,他摇了摇葡萄酒瓶。

“这个里面,是水。”

原来如此。难怪脚步与口齿会如此正常——不过,即便降低血中的酒精浓度,这位自诩的艺术家的说话架势基本没有改变。换句话说,他不会因为喝酒而发生显著变化。

“对了,中也君,玄儿也叫你过去吗?”

伊佐夫又喝了一口瓶中的水。“你也”?难道玄儿也让他过去吗,还是已经去过回来了呢?

“我已经和那个小羔羊见过面了。”

伊佐夫说道。

“小羔羊……市朗?你已经见过他了吗?”

“是啊,见过了。”

伊佐夫脸上浮现出不自然的微笑。

“就是所谓的现场辨认。”

“现场辨认?”

我吃了一惊,反问一句。伊佐夫收起微笑,用力地点点头。

“那个叫市朗的小羔羊好像见过凶手的长相。”

“凶手……杀害望和的凶手吗?”

“是的。当时小羔羊碰巧潜入红色大厅,看到有人从犯罪现场逃出来。他只在一瞬间看到那人的脸,但感觉‘似曾相识’。”

“似曾相识?”

“就是说见过一次。”

“那就是说……”

那个少年似乎是二十三号晚上来到影见湖边的。他在吉普车内过了一夜后,翌日二十四号借那座浮桥来到岛上。当然,他确是第一次来到这里,以前应该也没与宅邸的相关人员接触过。那么,如果是他说似曾相识的话,那就是说这个人是在他上岛后才见过。

“幸好他说‘不是’我,我才能被无罪释放。那个少年显得非常害怕,我总觉得他的证词似乎靠不住。”

市朗到底看到了谁?

尽管我心里非常在意,但嘴上只说了一声“是吗”,便问起了其他的问题:

“茅子太太的情况怎么样?”

“啊哈,怎么样呢?”

伊佐夫皱着眉头,显得不太愉快。

“她可能已经厌倦独自卧床不起的日子了吧——对了,我们什么时候才能从这鬼地方出去啊?不是还得报警嘛!也该认真想想怎么出去了。你觉得呢,中也君?”

“嗯,的确如此。”

按照原定计划,我应该今天告辞的。好不容易来到九州,我本打算回东京之前,顺便回一趟大分的老家。

“对了,伊佐夫先生。”

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一本正经地问起来。那个自诩为艺术家的伊佐夫也难得一本正经地将双手抱在胸前。

“今天早晨开始,我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不知能否赐教?”

“哦,什么事情?”

“到底怎样才能证明恶魔不存在呢?”

伊佐夫好像有点吃惊,眨了几下脏镜片后的双眼。但他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打算转身回去。这时——

“啊,是中也先生。”

“中也先生,你起床了呀?”

那声音自楼梯下面传来。不需要低头确认,我就知道那是美鸟与美鱼那对双胞胎姊妹。

我心里不禁紧张起来。

她们也已经见过市朗了吗?她们已经结束了伊佐夫所说的“现场辨认”吗?

“中也先生。”

“中也先生。”

她们开心地喊着,走上了宽阔的楼梯。“中也先生。”

“啊,阿清也在啊。”

“畸形的小姐们驾到。”

我没有理会伊佐夫的玩笑,向楼梯的方向走过去。突然——

轰——低沉的冲击自脚下升起。与此同时,整个建筑摇晃起来,好似因那冲击而战栗一般。这是——

地震吗?又地震了?

念头一闪,我马上抓住楼梯扶手,蹲了下来。阿清也蹲了下来。伊佐夫走到墙边,手中的葡萄酒瓶掉落下来,咕噜咕噜地滚到黑色地毯上。楼梯下面传来双胞胎的尖叫声。

几秒钟后晃动停止了。同三天前的两次地震相比,这次的晃动并不是很剧烈。但在一段时间内,建筑物里四处都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没事吧?”

我抓住扶手,站起身,向楼下看去。

“你们两个还好吗?”

美鸟与美鱼好像只差一步就到了楼梯转弯的平台处。美鸟伸出左手抓着左侧的扶手,美鱼伸出右手抓住右侧的扶手,两人蹲在一起。

听到我的问话后,她们抬起头看向我说道:

“没事,中也先生!”

“没事的啦。”

“好突然……吓死了啦。”

“地震好讨厌。”

她们各自放开手,站起身来,向上跨了一步,来到平台上喘着气。

然而——

这时,我注意到一件事。

在晃动停止后,各处的吱嘎声响待续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声响至今还没有停下来。在这里的某个地方,有什么东西依然在发出不安的声音。

嘎吱……

嘎吱嘎吱……

这声响非常微弱,不仔细听根本感觉不到。这是什么声音呢?好似生锈的金属摩擦的声音。如果用更加形象的比喻来表达,这仿佛是这个建于明治时期的古老建筑本身忍受不了痛苦,发出的微弱的呻吟……

——这是什么声音?从哪儿发出来的呢?

我心里感到隐约的忐忑,上下左右地四处张望。不久——

我找到了声音来源,几乎同时也明白可能要发生危险情况。

“危险!”

我突然对平台上的双胞胎喊道。

声音的源头在于天花板上的大型吊灯。那盏没有开着的吊灯正好位于平台的正上方。地震平息后,仍然不稳定地摇晃着,悬吊如车轮大小的厚重灯具的链子发出令人不安的吱嘎声。

“危险!”

我再次喊道。

“离开那儿……”

吱嘎声变成了轻微的断裂声。而后,仅仅在两三秒内——

“啊!”

我喊道。

“快跑!”

链子断了,紧靠剩下的细电线无法承受灯具的重量。转瞬间,吊灯砸向平台。如果直接命中她们,后果不堪设想。可怕的巨响长时间震荡着昏暗大厅里的空气。

可能是我的警告奏效了吧。千钧一发之际,她们闪开身体,幸免于难。然而,因为躲避的惯性,两人又从楼梯上向外踩空一大步。

“啊!”

“啊——”

伴随着喊声,她们从我的视野中消失。

滚落下楼的巨大声响与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交互传来……不久,则是一声更为巨大而沉重的声音。其中,好像还传来衣服撕裂的声音。

“美鸟!美鱼!”

我大声喊着两人的名字,边喊边跑下楼梯。吊灯那黝黑的残骸填满了平台的空间,灯泡碎片散落周围。我跳过吊灯,连滚带爬地下了楼。结果——

我看到难以置信的情景。

虽然我才活了十九年,但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没有比现在更惊讶的了。当时的场景始料未及,我精神恍惚地傻站在那里一语不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自楼梯上滚落的美鸟与美鱼倒在玄关大厅铺有黑瓦的地板上。

美鸟的头对着我,俯卧在我右侧离楼梯最下层一米多的地方。美鱼的脚对着我,仰卧在我左侧离美鸟两三米的地方。

这是不可能出现的情景。

这对连体双胞胎一直说她们合二为一,现在却一分为二地倒在我面前。两人穿着与今早相遇时相同的黑色长袖衬衣与黑色过膝裙子,但从肋腹部到腰部被缝合在一起的那件衣服被无情地撕裂,本来应该合二为一的身体被一分为二——天啊,这是……

怎么回事?

这是怎么回事?

在她们身上发生了什么?到底发生过什么?

“荒谬!”

我喘着气。

“怎么会有如此荒谬……”

无论是俯卧在近前的美鸟,还是仰卧在不远处的美鱼,都倒在那里纹丝不动。滚落时头部震荡致使她们晕过去了吗,还是……

“啊!!!”

背后传来沙哑的声音。那是随我一起跑下楼梯的阿清的声音。

“天、天啊!!姐、姐姐们、她们……”

“啊!”

头上响起了嘶哑的声音。抬头一看,伊佐夫自二楼走廊的扶手上探出半个身体,俯视着我们。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啊?小姐们一分为二了吗?这、这是怎么回事……真的已经……”

“哇——”

这次左后方又传来宛如野兽般的呻吟声。我回头一看,江南披着土黄色夹克站在那里。他可能是因为听到吵闹声感到吃惊,从客厅跑到这里来的吧。他看到美鸟与美鱼的这副样子受惊不小,但似乎还不能用正常的声音与语言来表达,只能发出这种野兽般的呻吟……

“姐姐,姐姐!”

阿清从我身边跑过,来到美鸟身边。

“美鸟姐姐,你还好吗?”

他将手放在俯卧的美鸟背上,叫了好几声“姐姐”。美鸟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

“……啊,啊!”

美鸟双手撑地,痛苦呻吟着。她看上去像是出了毛病的牵线木偶一般。我看着她,总算能够行动起来了。

我走到阿清身边,扶起美鸟的手臂。那是她的右臂。扶她起来的一瞬间,那被无情撕裂的衣服与衣服里面的肌肤自然而然地映入我的眼帘……

我看到了——

在衣服裂缝下的雪白肌肤之上,有一处非常明显的大伤疤。那并非这次滚落事故造成的,显然是大型外科手术后留下的旧日伤疤……

“美鱼姐姐,你还好吗……”

她听到阿清的呼唤后,缓缓地动了动头,像是打算回答什么。但是,她突然睁开眼睛,挣脱我的手,去摸自己身体的右肋部。

“啊?”

她迷惑了。

她慌乱地转动着眼球,显得莫名其妙。

很快,她便慢慢地将头转向右边。当她看见那里什么都没有时,表情顿时从迷惑、狼狈转向混乱,进而变成恐惧……

“怎么……怎么回事?为什么……这……”

她仿佛梦呓般自言自语着,摇摇晃晃地站起来。

“这……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美鱼呢?美鱼在哪儿?”

美鸟自言自语地问着,整个身体向后转去。

“啊——”

当她发现倒在不远处的自己的另一半身体时,双手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喉咙深处迸发出疯狂的喊声。

“美鱼!美鱼!”

美鸟踉踉跄跄地跑到美鱼身边。美鱼依然摊开手脚仰卧在那里。她纹丝不动,依然双眼紧闭。只见飘散在地上的头发周围渗出了黑色的液体。好像头部出血了。

“不、不要啊!”

美鸟紧抓着美鱼大喊起来。美鱼依然没睁开眼睛,不过,从她痉挛般蠕动的嘴唇中传来微弱的声音。

“不要……不要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从美鱼的衣服的裂口处,也可以看到和美鸟相同的白皙肌肤与大伤疤。美鸟抱起美鱼的上身,在她身旁以同样的姿势并排坐下,将身体靠过去,使衣服的裂口合在一起。从美鱼头上流下的血染红了美鸟的手和脸。但是,美鱼依旧没有睁开眼。两人的身体依旧一分为二,无法复原。美鸟哭喊着“不要,不要”。她披头散发,疯狂地哭喊着,让人觉得照此下去,她可能真的会疯掉。

我无计可施,呆立在那儿。

美鸟不停地哭喊。

阿清在我身旁惊慌失措。

美鸟不停地大声哭喊。

江南站在原地,惊得目瞪口呆。

美鸟不停地疯狂哭喊。

身后传来伊佐夫下楼的声音。

美鸟不停地疯狂大声哭喊……

美鸟的哭喊声不知何时是个尽头。突然,我觉得此时此刻所在的这个大厅本身,开始向潜藏于这个宅子所孕育出的黑暗之后的扭曲的异次元旋转变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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