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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明暗分裂(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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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玄儿所说,我累了。我也知道自己的身心都已接近极限。

从十八年前的案发现场出来后,我们离开西馆、回到北馆。时间早已过了七点半,几近八点。屋外的光线从各处的缝隙透射进暗黑馆。但是,天空依然阴沉沉的,远不像是台风刚过去的样子,光线仍很微弱,宛如黄昏时分。

进入北馆后,我们分开了。玄儿往西侧的边廊走,说再去望和姨妈的工作室看看,确认一件事。

事到如今还要确认什么呢?虽然我很在意,但是没有问他。我已经非常疲惫,心想哪怕暂且先回东馆二楼的客房小睡片刻也好。

与玄儿分开后,我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在东西横贯北馆的主走廊上。途中,我隐约听到八音盒的声音,可能是游戏室里的自鸣钟在报时吧。因为是上午,那可能是《黑色华尔兹》的曲调……

与游戏室相邻,位于主走廊南侧中央的沙龙室半开着一扇门,但里面似乎没人。难道宅子里的人还没起床?我边想边继续向前走。周围一片寂静,突然,传来音乐声。这不是八音盒,而是钢琴声。有人在前面的音乐室弹奏钢琴。

美鸟与美鱼那对双胞胎的面容顿时浮现在我的脑海里。那不是前天傍晚听过的萨蒂的《吉诺希安》,而是一首我不知晓的曲子。节奏舒缓、略显灰暗(……他知道这是舒伯特的曲子),但没有那样阴郁、倦怠,带有悲剧性的哀切感(……弗朗茨·舒伯特的《第二十号a大调钢琴奏鸣曲》的第二乐章)……

向左拐到东侧边廊上,便是音乐室的入口。和前天傍晚一样,那左右对开的黑门稍稍留有空隙。

当时,我在这儿被从对面房间里出来的望和叫住,但现在她已经离开这个世界。这么一想,我突然感到十分凄然。

死是无法理喻、不可理解、异常残酷的现象吗?

望和死了,留下本该先她而去的儿子阿清。只要不发生“复活”的奇迹——玄儿所说的“不死性”的第二阶段,她就不会再出现在我的面前。她不会再游荡于宅子里寻找阿清,也不会再感叹他的不幸而强烈自责。死是残酷的,但换个角度看,她的内心是否能因此而平静?

我蹑手蹑脚地靠近音乐室房门,悄悄望向透出微弱光亮的房间。

在自己左手一侧的房间深处放着黑色的三角钢琴,其表面也被小心翼翼地加工成毫无光泽的样子,以免映出人影。键盘在屋子里侧,那对双胞胎并排坐在椅子上。

两个人丝毫没发现我在偷窥,非常认真地弹奏着。她们的弹奏谈不上出类拔萃,时时走调或停顿,并且时常重复弹奏一处。由此可以判断——她们可能在尝试新的曲子。

瞬间,我想和她们打个招呼。因为有件事很想问她们,也必须问她们。但是,我随即决定暂且不问。我太累了,而且还没有理清头绪,也下不了决心。

——我们可是合二为一的呀。

——所以,中也先生,你就和我们结婚吧。

我想起了昨天在她们卧室里,突然遭遇她们求婚的事。内心因此奇怪地骚动起来。

——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我离开音乐室,向东馆走去,身后传来时断时续的悲伤旋律。当我自设有电话室的那个小厅出来时,已然听不到钢琴的声音,但内心的骚动却难以消退。

独自回到东馆后,我先去洗手间上厕所,然后洗洗脸。我站在那个装上不久的镜子前,发现脸色比想象中还要憔悴。

面容苍白,犹如被吸了血一般。眼睛下面略微有点眼袋。也许是心理作用,脸颊显得有些消瘦。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更让自己像是个重病患者。

我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我连梳头、刮胡子的力气都没有,用冷水润润干渴的嗓子,拖着沉重的脚步,又回到走廊上。这时——

“啊,中也先生。”

传来意外的喊声。我停下脚步。

“果然是中也先生……”

走廊的门开着。美鸟与美鱼站在那里。两个人迈着小步,步调一致地走到我身边。

“中也先生,刚才你去音乐室了吧?”

右侧的美鸟说道。

“中也先生,你去了吧?”

左侧的美鱼重复一遍。

我差点儿语无伦次,好容易才镇静下来,问道:

“你们发现了?”

“无意中发现了。”

“可不是嘛。”

“以为你会听到最后,所以才继续弹的,可是……”

“听一半就走开了。中也先生,好过分哦。”

“啊,我没有那个意思。”

“反正我们弹得还不好。没关系啦。”

既然美鸟提及,我便顺势问道:

“那是萨蒂的联奏曲?”

“不是。是另一首曲子。”

“那是舒伯特的钢琴奏鸣曲。你不知道吗,中也先生?”

美鱼问道。我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后半部分很难。鹤子太太弹得很好,我们就有些勉强。”

“或许妈妈弹得更好。”

“谁知道呢……”

今天早晨,她们穿的不是和服,而是洋装。黑色的长袖衬衣配上黑色及膝的裙子。衣服依然在肋腹部缝合在一起。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她们穿黑色衣服。这是为被害的望和服丧吗?

“中也先生,你去哪里了?”

美鸟问道。美鱼接着问道:

“是啊,是啊!你没在玄儿哥哥的卧室里……”

“是和玄儿哥哥一起去了什么地方吗?”

“是啊。是的,去了好几个地方。”

我低着头,含糊其辞。

“我听玄儿说,在我不省人事的时候,你们一直在我身边——谢谢!”

“我们很担心你啊,中也先生!”

美鸟说道。

“蜈蚣咬过的地方还疼吗?”

“虽然还有点儿疼……不过已经没事了。这辈子我都不想再看到蜈蚣了!”

“玄儿哥哥告诉你这个宅子的详细情况了吗?”

美鱼发问了。

“是的,说了一些。”我又含糊其辞,随即反问起来,“你们没有睡吗?”

“想睡的,但一会儿就醒了……”

“有很多问题放心不下,睡不着……”

“是吗?”

我没有再说下去,默默地在走廊上走着。她们略显慌乱地追了过来。

“中也先生,你是不是累了?”

“中也先生,你要休息了吗?”

“是的。”

“先和我们说会儿话吧?”

“是啊,是啊。和我们说会儿话吧,好吗,中也先生?”

我们正好走到舞蹈房门口。她们两人推开门,抓住我那毫不反抗的双手,把我拉了进去。对于她们的这种行为,我觉得与其说是任性,倒不如用天真形容更为恰当。

宽敞的舞蹈房内十分昏暗,只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射进来的微弱光线。她们只开了一半的灯,将我拉到屋中央,然后慢慢地从我身边走开,在黑红相间的地板上,踏起奇怪的舞步。那奇怪舞步与我第一次和她们相遇时所看到的舞步相同……

“中也先生,你喜欢跳舞吗?”

她们停下来,其中的一个问道。看见我傻乎乎的样子,两个人开心地笑起来。

“下次来玩儿的时候,我们一起跳舞吧!”

其中一个说道。

“到时候把玄儿哥哥也叫上,我们四个人一起跳。让鹤子太太弹钢琴。

“好吗?”

“好吗,中也先生?”

“一定很开心!对吧,中也先生?”

“啊……是、是啊!”

我不能断然拒绝,只能含糊其辞。她们满足地微笑着,又静静地向西侧、即面向庭院的墙壁走去。走了几步后,同时转过身。

“在这里……”

美鱼说着,将右手放在耳后。

“在这里经常能听到幽灵的声音哦。”

“幽灵的声音?”

我猛然想到了什么,但还是觉得不解。

“真的吗?”

“是真的哦。这里能听到栖息于宅子里的幽灵的声音。对吧,美鱼?”

“是的。有男人的声音,也有女人的声音,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

“这里是老宅子,所以有各种各样的幽灵。”

“这么说的话,或许我也听到过。”

我坦白地说起来。

“第一次在这里碰到你们的时候。虽然这里没有旁人,但不知从何处隐约传来嘶哑的声音。”

“是男人的声音吗?”

美鱼问道。

“嗯,可能吧。”

“那就是男人的幽灵。有的哦,我也曾听到几次。”

“幽灵……你说的是真的吗?”

她们的脸让我想起美丽的洋娃娃。我看着她们,非常认真地问道。

“真有那种东西?”

她们似乎觉得可笑般咯咯地笑起来,笑声清脆剔透。

“开玩笑的,中也先生。”

过了片刻,美鸟说道。

“这个世界怎么可能有幽灵嘛。”

“就是嘛,怎么可能有嘛。”

美鱼附和道。

“中也先生,你相信有幽灵?”

“不是的,那个……”

我缓缓地摇摇头。

“那么,那到底是什么声音?”我反复问道,“事实上,那也是我亲耳听到的。和你们第一次相遇之后,我还在这里听到过一次。”

“中也先生,你听到的那个男人的声音一定是我父亲的声音。”

美鸟回答道。我依旧不解地问道:

“那是柳士郎的声音?”

“是的。你碰巧听到父亲与南馆的某个人说话呀。”

“为什么我能听到这样的声音?”

我稍稍加重语气。

“为什么?”

“是传声筒啦。”

美鱼回答道。

“穿过天花板的传声筒年代久远,有所损伤。有了损伤就会有裂缝。所以,父亲的声音——在西馆起居室的父亲与南馆的某人通话时的声音就从那里漏出来。有时,我在这儿也能听到。”

“这座宅邸建造之初就有了传声筒。那样的老设备肯定到处都有损伤。”

“如果是女人的声音,那就是鹤子太太或者忍太太。”

“这样啊。”

我用力点点头。对了,前天,危在旦夕的蛭山丈男被抬到南馆那个诸居母子曾住过的房间时,那个房间就有像“牵牛花”一样的喇叭形器具。

“除此以外,还有几个地方能听到幽灵的声音。”

“没错没错。如果突然听到,真的会以为是幽灵。”

“原来如此……”

……是吗?我终于想起来了。

昨天,在检查完蛭山的尸体与犯罪现场后,我与玄儿、野口医生三个人去北馆的途中,在客厅遇到阿清。当时,阿清与玄儿之间的奇怪言行或许也是……

在我独自思考之时,双胞胎的身影自我的视野中消失。两人躲到墙角的那座屏风后面。难道她们想重现首次相遇时的情景吗?

“这边啦,中也先生。”

美鸟自屏风右侧探出头来。

“是这边哟,中也先生。”

说着,美鱼自屏风左侧探出了头。

我向屏风走去,脸上的微笑僵硬。虽然只过去了两天,却不知为何怀念起那一日、当她们边说“我们是螃蟹”边自屏风后面走出来时,我心中的那份震惊与冲击。

“喂,中也先生。”

“喂,中也先生。”

我刚走到屏风前,她们便自左右两边探出头,突然同时尖声问起来。

“是谁杀死了望和姨妈?”

“是谁杀死了望和姨妈?”

2

是谁杀死了望和姨妈?

她们突然提出问题,令我不禁感到更加矛盾。理性与情感、逻辑与情绪、客观与主观、否定与肯定……众多的对立项交织在一起,搅乱我的内心。

尽管我一时无法回答,但尽量显得镇静,以免被她们察觉出我内心的骚动与狼狈。我不知道效果到底如何,至少她们对我的哑口无言并未表现出过分的疑惑。

“喂,中也先生。”美鸟说道,“谁杀了望和姨妈?你和玄儿哥哥不是捉拿凶手的侦探吗?”

“喂,中也先生。”美鱼也说道,“还不知道凶手是谁吗?有大致的嫌疑人选了吗?”

“你们呢?”

她们美丽的脸庞仿佛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我轮流看着她们,反问起来。

“你们怎么想?”

“我们……”

“我们……”

“关于杀害蛭山的凶手,你们曾经怀疑忍太太和阿清。望和这件案子,你们也那么怀疑?”

“怎么会?”

“怎么会?”

两个人异口同声,眼睛圆睁。

“两起案子的情况完全不同。”

“阿清应该不会杀死姨妈的。”

“我觉得阿清真心喜欢姨妈的。”

“也不是忍太太呀。”

“我觉得忍太太也没有很讨厌姨妈。”

“那你们觉得两件案子的凶手不是同一个人吗?”

“那也不是。姨妈与蛭山先生都是被勒死的……作案手法相同,不是吗?”

“因为是同一个凶手,作案手法才会相同嘛。”

“也对——即便如此,你们觉得望和与蛭山的‘情况完全不同’,对吗?”

我试着套她们的话。她们二人全部用力地点点头。

“因为望和姨妈是家族成员;而蛭山先生是用人,也是外人。”

美鱼回答道。

“而且姨妈和我们一样,是受到特别祝福的人;蛭山先生只是普通人。”美鸟接着说。

我问道:

“所谓‘特别祝福’是指像你们或是玄儿那样,继承了达莉亚太太的‘不死之血’吧。总而言之,首先在这一点上,望和太太与蛭山先生是不同的,对吗?”

“是的。”

“就是这样。不过,中也先生,你已经和我们一样了……”

“那是因为我在‘宴会’上吃了‘达莉亚之肉’吗?”

两人露出天真无邪的笑容,一起用力点点头。

望和与蛭山的情况不一样——玄儿也说过类似的话。望和被害与蛭山被害,两者意义不同。他好像是这么说的。当时,我就对那种说法感到别扭……是的,关键就在于此。

并不仅仅是家族成员与用人、亲人与外人这个层次的问题——

在他们看来,蛭山与望和的生命重量原本就截然不同。一个是受到“达莉亚的祝福”的人,一个是没有受到祝福的人;一个是不死的生命,另一个则并非如此——正如玄儿所说,虽然同是遇害,“意义”却大不相同。

我重新回想、比较浦登望和与蛭山丈男的死状。

杀人手法确实相同。蛭山被裤带勒死,望和被围巾勒死,两者均死于绞杀。案发现场都在宅子的房间之中。凶手都是在没有第三者目击的地方行凶。但是……

一个是即使不动手,也迟早会死的蛭山。

一个是如果不动手,就绝对不会死的望和——宅子里的人坚信这一点。

也可以用这样的说法来比较两个遇害者。

蛭山只有短暂的未来,望和却本应有无尽的未来。在某种意义上来说,那是两条性质截然不同的生命……凶手却用同样的方法,夺走了他们的生命。

凶手究竟为何杀他们?凶手为何一定要杀他们?

借用玄儿的话来说,这是“凶手内心深处的问题”。“正是在他人无法窥知的内心深处,才隐藏着真正重大且切实的邪念。”的确,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所谓的重大且切实的……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邪念”呢?

“还是那个人可疑呀。”

美鸟开口说道。

“对,还是那个人。”

美鱼附和着。

“那个人?”我问道,“你们说的可疑的人是谁?”

随即,两人异口同声地回答:

“江南先生呀。”

“江南先生呀。”

“啊?”

我不禁眨了几下眼睛。

“为什么他可疑呢?”

“因为……”

“因为呀……”

“昨天我们去客厅和他聊了一会儿。不过……”

“他什么都没说。”

“擅自闯入本身就可疑。”

“很可疑呢。”

“他是陌生人嘛。”

“也许他并没有丧失记忆。”

“也许他能说话。”

“那全是演戏。或许他原本就是来做坏事的。”

“或许他精神失常。”

“是杀人狂。”

“对,杀人狂。”

“唉——是杀人狂啊?”

为了不让她们听到,我悄悄地叹了口气。

“嗯,或许他的确是个可疑人物,但是……”

但是——我在心里默默反驳:在研究蛭山遇害的情况时,首先排除了江南作案的可能性。

在犯罪现场的那个南馆房间与储藏室之间有扇暗门。凶手事先知道,并从那里出入。作为不速之客的江南不可能事先知道暗门的存在。他应该不知道。所以……

当我默不作声的时候,她们都把头缩回到屏风后面。随即,她们又慢慢地,从屏风左侧走了出来。

“中也先生,你怎么想?”

“中也先生,你怀疑谁?”

美鸟向左、美鱼向右,各自歪着小脑袋。

“这个嘛……”

我将目光从异形的二人身上移开,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还没有疑犯的人选……”

撒谎!我在心里默默说道。

“我还没有疑犯的人选……”——这是在撒谎。

我怀疑——

和玄儿再次研究了望和被杀的现场后,从那个壁炉暗道进入红色大厅研究凶手时,我就一直在怀疑,怀疑眼前的这对双胞胎姐妹才是真正的凶手。美鸟与美鱼,她们才是杀害蛭山与望和的凶手。所以我才会感觉别扭。

“是你们杀的吗?”这就是我“必须问她们的问题”。我想无论她们怎么回答,如果仔细观察她们的反应,就能多少获得一些切实的感受。但是——

最终,我没能问出口。除了不敢去问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现在我身心疲惫,不知道自己能否很好地观察她们的反应。

“对了——”

我岔开话题,我还想问她们一个与凶案没有直接联系的问题。

“我一直想问你们一个问题。美鸟小姐、美鱼小姐,你们——”“我们?什么?”

“我们什么,中也先生?”

两个人依然歪着小脑袋,不解地反问着。我索性单刀直入地问道:“今后,你们依然保持现在的状态……就是说你们会像现在这样,身体相连地生活下去吗?”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呀,中也先生?”

“什么‘什么意思’……你们不打算接受外科手术,把身体分开吗?”

“分开?”

美鸟打断我的话,声调高得像是在喊叫。与此同时,美鱼也是相同反应。

“分开我们?”

尽管被她们吓了一大跳,我还是继续说下去:

“野口医生也说过呀,你们共有的器官并不是很多,分离手术绝非难事。如果这样……”

“我们要被分开吗?”

“我们要被分开吗?”

两人的反应强烈得超乎我的想象。不仅发出了犹如喊叫般的声音,脸色也跟着变得苍白,睁得大大的眼眸之中噙着泪花,嘴唇微微颤抖、似乎因恐惧而战栗……这些充分说明我的话语给她们带来巨大冲击。

“我觉得你们不能一辈子都连在一起。”

我直视着她们,尽量保持平静的语调。

“今后,你们或许要到外面的世界去。这样才会与别人相爱、结婚。这样看来,像现在这样还是……”

“不要!”

“不要!”

开始,两个人小声地回应。我一说“可是”,她们的声调也高起来。“我不要!”

“我不要!”

我刚要再说“可是”,她们突然放声高喊起来。

“我才不要!”

“我才不要!”

那声音听上去犹如吼叫一般。

美鸟的左手环住美鱼的右肩。美鱼的右手环住美鸟的左肩。二人相对紧拥,不停地摇头。乌黑光亮的头发被摇得乱舞。

“绝对不要!”

“绝对不要!”

“你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啊!”

“你们说的是多么可怕的事啊……中也先生,还有野口医生!”

“我们可是合二为一的呀。”

“我们永远合二为一的呀……”

这对双胞胎姊妹激烈地反对着。她们带着哭腔,大声喊道:

“我们不想被分开!”

“我们不想被分开!”

“要是被分成两半的话,我们宁愿去死。”

“是的。要是分开了,索性死掉的好——”

我十分狼狈,做梦都没想到她们竟会如此反应,甚至有点后悔提出这个问题。同时,我突然想起野口医生在说到她们的分离手术时说过的一句话。

——据我所知问题不在身体,而在于她们的精神上。

不在身体,而在于精神……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儿呀。

我只得傻站在那里,看着她们二人紧紧相拥,俨然不愿被分开的架势。

3

我总算将那对惊慌失措的双胞胎稳住,随即独自逃离了舞蹈室,回到二楼的客房。当时已经是八点半。

看到她们的反应,我终于明白野口医生说的“问题不在身体,而在于精神上”的意思。也就是说相比先天性肉体的粘连,更为困难的是如何解决两人心理上的粘连。

之前,忧虑她们未来的柳士郎与野口医生肯定提出过分离手术的外科方案,但毫无疑问的是她们都像刚才那样强烈地抗拒。

——我们可是合二为一的呀。

——我们永远合二为一的呀……

是的。在她们看来,这不是什么比喻,而是应有的形态。

她们作为让野口医生惊叹的“完全的h型双重体”来到人世,在这个封闭的宅邸中,她们极其自然地接受了自己的奇异形态。在成长过程中,没有产生自卑感与受歧视的意识,正因为如此,她们才会如此激烈抗拒。不仅是肉体,她们在精神上也早已合二为一,难以分开。

合二为一的身体。

合二为一的精神。

因此,对于她们来说,“分开相连的身体”可能比“死”还要恐怖。而且,恐怕没有人、也应该没有人有权以将来为理由,强行对她们实施分离手术。所以……

她们要保持现在的样子度此一生吗?即便十年后、二十年后……不,即便一百年后、二百年后,继承达莉亚“不死之血”的她们永远会这样……啊,不,不对!不能这样,我不能陷进去。

我慌张地摇摇头,用手拍了拍双颊。

不能这样。

我不能陷进去。

玄儿围绕“不死”讲了许多。或许我应该把那些话看作是浦登家族的共同幻想而抛诸脑后。现在,我必须在此基础上进行思索,让那一不小心就可能被混沌吞噬的内心平静下来,尽量客观地再度审视凶案——

我坐在床边,从旅行包里拿出一盒香烟,拆开封口,思索起来。

我——

我怀疑美鸟与美鱼二人。

我怀疑她们可能就是杀害蛭山与望和的凶手。

这是在研究了各个事件的状况后,得出的一个逻辑性结论。

让我再整理、确认一下。关键在于两起凶杀案中都存在着“暗道问题”。

在第一起凶案——蛭山丈男遇害的案件中,凶手利用储藏室的暗门出入犯罪现场。因此,凶手是事先知道那扇暗门存在的人。这是第一起凶案中的“凶手条件”。

在第二起凶案——浦登望和被害的事件中,尽管休息室的壁炉内有暗道,凶手还是打破窗户玻璃,逃入隔壁的红色大厅。因此,凶手是不知道壁炉中有暗道的人。这是第二起凶案中的“凶手条件”。

除去被害的望和,满足第一个条件的有十三个人,分别是住在这里的浦登家族成员——柳士郎、美惟、征顺、玄儿、美鸟与美鱼、阿清,以及这个宅邸里的用人——鹤子、宍户、鬼丸老人、忍与慎太母子,还有身为来访者的野口医生。

另一方面,满足第二个条件的或者有可能满足的有六个人:我与江南、慎太、茅子与伊佐夫,还有野口医生。

因此,同时满足两个条件的只有慎太和野口医生。但是,在第二起凶杀案中,野口医生有不在场证明。而慎太从年龄与能力上考虑,也无法行凶。于是,疑凶就一个都没有了。

至此,我们的推理遇上暗礁。

可是,当时我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即——

在第二起凶案中,尽管壁炉中存在暗道,但凶手还是打破玻璃窗、逃出房间。要是使用暗道,应该更容易逃出去,可凶手却特意打破玻璃,甚至还冒着别人听到窗户破碎声响的危险,毅然从窗户逃出。

我们将这解释为“凶手不知道暗道的存在”。果真如此吗?

或许事实并非如此。或许凶手其实知道那条暗道的存在。尽管知道,但还是放弃了从那里脱逃。

凶手为何要采取那样的行动呢,凶手为何非要那么做不可呢——我想到了某种可能性。

凶手知道那条暗道,可是并没有从那儿走。为什么呢?会不会是因为凶手即便想从那儿走、也走不了呢?

这不是知道不知道的问题,而是凶手在客观条件上能否做到的问题。

壁炉中的方形暗道长宽六七十公分,仅供一个成人勉强爬行通过。相反,如果打破壁炉上方的窗户,两个成人可以轻易地并排通过。

凶手可以从窗户处逃脱,但无法从暗道逃脱。这是因为暗道狭窄、无法通行,也就是说凶手的体形不一般。比如说像美鸟与美鱼那样、合二为一的特殊体形。

在第一起凶案中,即便是她们那样的体形,如果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应该能比较容易地通过那个储藏室里的暗门。但是,在第二起凶杀案中,她们却无法利用那条暗道,即便知道它的存在,作为连体的客观条件来说,她们也无法通过。

这样一来,根据逻辑推理,自“暗道问题”推导出的答案表明这对双胞胎姊妹就是凶手——是的,就是这样。

玄儿到底有没有发现这个事实?虽然我觉得以他的智慧不可能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过……

我将香烟叼在干涸的嘴唇上(这褐色的过滤嘴是……他现在才注意到这一点),点上火(那与客厅里的那位年轻人是同样的……)。可能是好久没抽烟了,渗入体内的尼古丁在给我带来轻微眩晕的同时,也让我有点恶心想吐。

我以半自虐的心态沉醉在这不知是舒服还是不舒服的感觉中,继续思索着——

我——

我怀疑她们。我怀疑她们杀害了蛭山与望和。虽然我不想怀疑,但还是禁不住要怀疑。

如果通过“暗道问题”进行逻辑推理,凶手只能是她们。但与此相对,我难以打消这对美少女不会杀人的想法。理性与情感、逻辑与情绪……若干对立项依然在我心中交错着。

但是,就目前的状况而言,应该注重理性而不是感情,注重逻辑性思考而非情绪性判断——我明白这一点,十二分明白……

所以我只能认为凶手是美鸟与美鱼。我必须承认这种可能性很大。但是,即便如此——

可她们为什么非要杀死蛭山与望和呢?其动机到底是什么?

——据我所知问题不在身体,而在于她们的精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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