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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无意之意(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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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能动了,身体也变冷了……”

“她死了。”

美鱼接着说道。她也神色悲伤地眯起双目,用手指抚摸起黑猫的头部。

“我们明明那么疼爱她。”

“明明和我们那么要好。”

“所以要是弃置不管,她很快就会烂掉的。”

“所以我们才恳求爸爸,让他想办法不要让柴郡烂掉。”

“柴郡虽然死了,但依然保持着原貌陪着我们。”

“她绝对不会烂掉的。所以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

“一直永远在一起,对吗?”

“在一起。对吗,柴郡?”

“好啦好啦,快点儿和中也先生打招呼吧。”

双胞胎将一动不动的黑猫从膝盖上举起来,就像孩子们玩木偶或者布娃娃一样,让它向我低下头。

“你好,中也先生。”

“你好呀。”

此时,异口同声替黑猫打着招呼的两人脸上,已然没有悲伤的神色,而是露出少女般的微笑。

“所以我们才恳求爸爸,让他想办法不要让柴郡烂掉。”

这恐怕就是制作猫咪标本吧?柳士郎不会亲手做那种事,应该让专业人员做的。或许也不是不可以认为是他让鬼丸老做的。

疼爱的猫咪死了,为了防止它腐烂,将其制成标本放在身边。她们竟然还将这些事讲给客人听——我多少有些吃惊,也感到别扭。但冷静想想,我觉得也不是不能够理解她们的心理。这从一个方面反映出她们如何对待宠物的“死亡”。这并不涉及好坏的问题,但是……

“你身体怎么样了,中也先生?”

也许是我的脸色发生了变化,美鸟将黑猫标本放在膝盖上,担心地询问起来。

“是不是还在难受呀?”

美鱼接着问道。

“要不然,你躺下来休息怎么样?”

“不用了。”

我慢慢地摇摇头,重新陷入沙发之中。双胞胎见我陷入了暂时的沉默,便将猫咪从膝盖放到身边,然后欠起身,看着我的脸说道:

“你还好吗,中也先生?”

“不要紧吧,中也先生?”

“嗯。”

“那我们接着聊吧。”

“那我们接着聊吧。”

“好吧。”

我慢慢地点点头,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这对异形的双胞胎姐妹。她们那妖艳的美丽让我心中再次产生不可思议的躁动。乍一看她们似乎很纯真,但心中的想法如何就不得而知了。我茫然地胡思乱想着,然后——

“可以问你们一个问题吗?”

从昨晚开始,就有个问题一直萦绕于心,我决定问问她们。

“你要问什么呀,中也先生?”

“问什么呀?”

“就是昨天宴会上的饭菜。”

那涂在面包上、酱一般的东西,那不知放了什么东西的红黑色的汤——我舔舔干涸的唇,回想着那无论如何也谈不上好吃的味道,接着问道:

“那些是什么东西?究竟给我吃了什么……”

两人对视一下,嘻嘻的小声窃笑起来。

“刚才伊佐夫不是说过吗?说什么‘今年又没吃到肉’。昨天吃的那些就是那个‘肉’吗?如果真的是‘肉’,那究竟是什么肉呢?”

我一个劲儿地追问。那对双胞胎再度对视一下,小声笑着说道:

“中也先生,你不知道吗?”

美鸟开口问道。

“玄儿哥哥还没有告诉你吗?”

美鱼开口问道。

“那些……那就是伊佐夫先生所说的东西呀。”

“那些可是相当特别的东西哦。”

“那些嘛……呵呵。”

“那些嘛……呵呵呵。”

“你们不肯告诉我吗?”

我这么一问,两人三度对视起来。

“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美鸟这样说道,但是显得有点犹豫。美鱼很快接着说道:

“但是,那还是让玄儿哥哥告诉你比较好。”

“……是哦。”

“是的呢。”

“玄儿哥哥会告诉你的哦。”

“因为玄儿哥哥知道的比我们清楚得多呀。”

“就是嘛。”

“就是呢。”

“这样一来,中也先生就会和我们永远在一起了。”

“没错没错,肯定是这样没错。”

“毕竟中也先生也好好地吃下去了嘛。”

“在这‘达莉亚之夜’、这个‘达莉亚之馆’内,在达莉亚的守护与许可下,在众人诚挚的祝福下……”

美鸟双眼微闭,默诵起这句话。我听出这是昨晚宴会之上,馆主柳士郎的讲话。

“……所以,肯定没问题。”

“中也先生肯定会永远和我们在一起呢。”

“永远……是啊,永远在一起。”

话至此处,我仍旧不甚理解她们所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觉得即便自己继续追问,她们肯定还会不断重复那些令我更加摸不着头脑的话语。

我决定还是问问玄儿。我从沙发上站起来,美鸟和美鱼顿时就慌了神。

“欸?中也先生,这就要走吗?”

“和我们聊天没意思吗?”

“没有,怎么会呢?”

“那我们再聊聊嘛。”

“如果你累了,就在床上躺下来好了。”

我被她们诚挚的话语与表情所打动,于是我刚站起来,便又坐回沙发。此时,那心中奇怪的躁动再度涌上心头。

“对了,中也先生。”

“对了,中也先生。”

美鸟和美鱼异口同声说道。四只水汪汪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看向我,眼神突然变得认真起来。

“我们有件事要拜托中也先生。”

“我们有件事要拜托中也先生。”

“是什么事呀?”

我完全被她们的气势征服,将视线移到她们的膝盖下方。

“我们呀,觉得要是能成为中也先生你的新娘该多好呀——对吧,美鱼?”

“是呀,要是能成为中也先生你的新娘该多好呀——对吧,中也先生?”

“什、什么?”

她们突然说出这样的要求,自然令我狼狈不堪。

“但、但是……”

“不行吗,中也先生?”

“你讨厌我们?”

“不……不是的。只是,那个嘛……”

我不知道她们说这话到底有几分真心。但仓促间,我无法仔细琢磨她们的意思,便笨嘴拙舌地回答道:

“我是一个人,你们可是两个人,这怎么能行呢。如果一个男人和两个女人结了婚,就犯了重婚罪呀。”

“那就没关系啦。”

美鱼说道。

“因为我们俩就是一个人呀。你说对吗,美鸟?”

“可不是嘛,我们俩是一个人呢。对吧,中也先生?”

“即便如此,可还是……”

“还是不行吗?”

“中也先生,你讨厌我们吗?”

“你讨厌我们吗?”

“不是的。这不是讨厌不讨厌的问题……”

我语无伦次地回答着。脑海中渐渐浮现出身处家乡的某位女子的容貌与名字。她是那么可爱,让人恋恋不舍。如果她看到现在这种情形,心下会作何想呢?我这样想着,心中同时弥漫着些微罪恶感。

“我们可是合二为一的呀。”

美鱼反复强调着。她的眼角隐隐泛有泪花。

“所以,中也先生,你就和我们结婚吧。”

美鸟紧逼过来,眼角亦隐隐泛有泪花。

“然后,我们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永远在一起……好吗,中也先生?”

“这、这个嘛,所以说那个……”

就在这时,玄儿敲了敲门走了进来,终于将我从困境中解脱出来。不知道他看见我们这种状况,心中能猜出几分。

“哎呀呀,这是怎么了呀?”

他像是故意开玩笑般张开双臂。

“美鸟、美鱼,你们可不能任性,让中也君为难哦。”

被玄儿责备的双胞胎略显不开心。

“是,哥哥。”

“是,哥哥。”

她们老老实实地回答道。随后将目光移到我身上,露出一丝微笑。此时,她们眼角的泪花已然消失了——唉,她们在想什么呢?就像那个蝴蝶的惊吓箱一样,她们只是在和我开玩笑而已吗?

——据我所知问题不在身体,而在于她们的精神上。

昨晚,野口医生在沙龙室里说过的那些话突然回响在耳畔。当时,我没来得及深思。这对双胞胎在精神上到底有什么“问题”呢?

“好了,可以了吧?”

玄儿对妹妹们说道。

“把中也君还给我吧。”

“遵命,哥哥。”

“遵命,哥哥。”

“我已经把美惟继母送回房间了——好了,中也君,我们走吧。我有事想和你说,到我房间里聊聊怎么样?”

6

“和她们在一起很累吧?”

当我们从二楼西端的边廊拐上主走廊的时候,走在前面的玄儿停下脚步,等我赶上去。我没有直接回答是或否,而是态度暧昧、若有所思地说道:

“我听她们讲了许多让我介意的事情。”

“介意的事情吗?”

玄儿的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

“对你而言,介意的事情实在太多了吧——我能理解,我很快就会全部告诉你的。”

我可不想再等下去了,一心只想立刻就问。但我也知道就算我现在开口,他肯定也会打岔的。见我默不作声,玄儿斜着眼睛瞄着我说道:

“话说回来呀中也君,刚才你怎么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呀?该不会是那对双胞胎想要抓住你吃掉吧?”

“那是因为……”

我稍稍压低了声音回答道。

“老实说,她们想要和我结婚。”

“结婚?”

这下连玄儿也显得很吃惊。但是,他的唇畔很快再度挂上了微笑。

“原来如此。难怪你觉得束手无策了,这也很正常。”

“可不是吗。”

“然后呢?你怎么回答的呀,中也君?”

“我可什么都没说。”

我摇摇头,有点生气。

“就算我想和她们结婚……”

“也不可能吗?就因为她们的身体是那个样子吗?”

“这个……唉,当然也有那个原因。”

“哦?中也君,那么——”

玄儿收起笑容问道。

“如果她们两个人被分开,成为独立的个体,你怎么办?”

“啊?”

“在美鸟和美鱼之间,你选择哪个?”

“这个嘛……”

我不知道如何作答,于是不禁想起昨晚野口医生的话来——有关美鸟与美鱼这对连体双胞胎进行外科手术分离的可能性。

野口医生说无论从医学上、还是技术上,这都不是非常困难的手术。将两人分离开来并不是没有可能——如果真是那样……

当然,那种手术或多或少存在危险。但是为她们的将来考虑,还是应该实施分离手术。那样一来,她们现存的各种问题必然会迎刃而解。比如“结婚”的问题。在国外,可能连体双胞胎可以拥有配偶,就像昌和恩兄弟一样。但是在日本,这样的先例少之又少。法律上的判定也很微妙。

“你无法从美鸟与美鱼两人当中选择一个吗?”

玄儿再次问道。我不知如何回答,只得轻轻叹口气。

“那你就和她们两人在一起不就好了嘛。”

“欸?玄儿,你说什么呢?”

“管它什么重婚不重婚的呢。你可以和其中一人交结婚申请嘛。”

玄儿一本正经地说道。

“如果她们选择你的话,我倒是不会反对啦。”

“玄儿。”

我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嗓门。

“以前我不是对你说过嘛。我应该对你说过的呀。我、我……”

我瞪着这位年长的友人,脑中浮现出那名身处家乡的女子的面容。突然,他的表情缓和下来:

“我开玩笑的,中也君。”

他说道。

“我知道你已经有了未婚妻。对于现今这个时代来说,你有点儿心急了。不过那才像你嘛。”

“玄儿……”

“但是,今后也请你好好和美鸟与美鱼相处下去。虽然她们有点问题,可是毕竟是那么天真无邪的小孩子嘛。”

“啊……是呀,我知道。那是当然。”

“好了,就是这里。”

玄儿在一扇黑色单开门前停住了脚步。这里位于主走廊与东侧边廊的交汇点的南侧。一楼的这个位置是图书室。

“这里是我的书房。那边是我的卧室。”

玄儿向对面房间扬扬下颌——那里位于一楼音乐室的正上方。

“已有一年之久没用这个房间了,里面可不适合带客人来。好了,请进吧。”

7

玄儿带我进的这个房间没有什么特别例外之处。无论内饰还是家具,都被没有光泽的黑色所统一。若说黑色之外的颜色,便是铺在面前的一块地毯的暗红色了。

在那地毯中央,放着一张黑色的木质摇椅。玄儿让我坐在上面,自己则走到房间里面,坐在大书桌旁的交椅上。

我听话地坐在摇椅上,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玄儿在白山的寓所里,也有一张与此相同的黑色摇椅。那是一个可以铺六张榻榻米的房间,暗红色地毯中央孤零零放着那张摇椅。在那个白天都窗子紧闭的昏暗房间中,玄儿就在那张摇椅上来回晃着陷入沉思。我记得我见到过好几次这样的场景。

“刚才在红色大厅里,刚开个头。”

玄儿将双臂撑在书桌边缘,看着我说道。

“我去了西馆,和我爸聊了聊。”

“啊?哦……”

我集中精神,重新看向玄儿。

“我听美鸟与美鱼说了。她们说你神情恐怖地去了令尊的房间。”

“是嘛——你告诉她们那件案子了吗?”

“我们上二楼的时候,遇到了伊佐夫。他提起了凶案,后来我对她们说了个大概。”

“是吗?伊佐夫是听谁说的呢?”

“他说是野口医生和征顺先生告诉他的。”

“那对双胞胎反应如何?吃惊吗?”

“倒是显得吃惊。”

我回答道。接下来要解释的内容相当麻烦,故而停顿了两三秒之后才说道。

“她们并没有大喊大叫、害怕不已,也没有哀悼蛭山先生的意思。怎么说好呢,感觉很冷淡,仿佛就是别人的事情一样。”

“是吗?”

玄儿没有显得特别吃惊。他轻轻地点点头,叼起一根烟,自桌上拿起看起来犹如装饰品般的黑色打火机,点上火后向斜上方悠悠地吐了口烟。而后说道:

“刚才我去见我爸,一来向他汇报一下现场调查的情况,二来想探探他的真实想法。”

“真实想法是指?”

“就是关于谁杀死了蛭山先生这个问题的真实想法。”

玄儿的表情一本正经。

“从我爸的性格和日常言行上,我不是不能理解他不肯将事情公开、不愿外部介入的想法。但是我也说了好几次,这毕竟是凶案。的的确确有一个人遇害了,而凶手就在宅子里。凶手是谁?杀人动机何在?正常人不会对此漠不关心的。”

“所以玄儿你才想弄清事情真相的嘛。”

“这并不是我爸命令我这么做的。他曾要我‘不准管’。但是我很想知道在他内心,究竟如何考虑事情的真相,有怎样的见解。”

“原来如此。”

我靠在摇椅的椅背上。椅子发出细微的声响,开始前后摇晃起来。拜其所赐,我再度觉得不舒服起来。虽然不至于呕吐,但这种晃动却并没让我觉得惬意。

“那么结果怎样呢?”

“我得到了明确的回答。”

玄儿轻皱鼻子。

“他认为蛭山被害可能和用人之间的矛盾有关。他不想为这么点小事报警,还是先内部处理,之后以既往不咎为诱饵,让凶手坦白并将其解雇。”

用人之间的纠纷吗?也就是说浦登柳士郎认为凶手是小田切鹤子、羽取忍与慎太母子、宍户要作以及鬼丸老当中的一个吗?

——凶手肯定是忍太太。

方才双胞胎之一——好像是美鸟——如此断言。说起来,那结论也是基于“用人间的矛盾”这一假设。但是——

这起凶案就如此单纯吗?

我觉得并非如此。至少不像柳士郎考虑的那样简单。虽然我无法自信地阐明自己的理由,但就是这么觉得。

“关于那个叫江南的年轻人呢?”

我欠起身,岔开话题。我的脚支在地上,让椅子停止摇摆。

“事实上,令尊怎么看待江南的呢?”

“哦,那件事呀……”

玄儿的手指夹着香烟。

“那件事情,我也多少套问了一些。怎么说好呢?我觉得他虽然显得漠不关心,其实挺在意的。”

“怎么说呢?”

“我爸还没有见过江南君,也没说要见。但当我告诉我爸因为事故的后遗症,江南还不能说活,记忆也比较模糊的时候,我爸就说‘这种样子,见了也没意义’,也就是说我爸显得很不关心。但是就另一方面来说,他也有相当关心之处。聊起来就能发觉我爸虽然在意,但又嫌麻烦,不愿主动采取行动……非常微妙的心理。”

“哦?”

“就像昨天说过的那样,现在我爸的白内障正在恶化,总的来说脾气不大好,精神消耗非常大。野口医生也说了,我爸会因为些微小事陷入抑郁之中。而抑郁会令人乏力、令人厌于采取行动,并有棘手之感,还会觉得凡事无所谓。”

“虽然心里在意,却显得漠不关心。所以才会表现出那种态度的吗?”

“我觉得是这样没错。”

说着,玄儿将香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身后的墙上是这个屋子里唯一的窗户,其外侧的黑色百叶窗依旧紧闭。突然自那缝隙之中,射透一阵亮光——是闪电。稍过片刻,便传来轰隆隆的雷声,但那声响比刚才要小了一点。

“我告诉我爸有关江南君的情况……坠落时的状况自不必说,他的年纪、长相,包括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物品之类的情况都告诉我爸了。”

“那令尊没有任何线索吗?”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玄儿点点头,说道:

“我感觉是那样。但是——”

“但是什么?”

“只有一件事,就是当我说起那块表的时候,他稍稍有点反应。”

“就是那块刻有‘te’名字首字母的怀表吗?”

“没错。”

“他是什么反应?”

“他问我是什么表。我如实回答后,他自言自语着‘是吗?还刻着那些字母呀’,然后就陷入了沉默。”

“是吗?”

“之后,不管我怎么问、问什么,他都不予回答。仅仅板着脸、闭着嘴,一味暧昧地摇头。”

“你觉得他看起来像是在隐瞒什么吗?”

“天晓得。不好说呀。”

玄儿亦如自己的父亲的那副表情般,板起脸、闭上嘴,暧昧地摇摇头。

“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就是直接把江南带到我爸那里,让他们见个面——但是我们必须先解决今天早晨的凶案。”

“那个年轻人造访此处的事情和凶案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联呀?”

我不由得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

“我觉得毫无关联。”

玄儿斩钉截铁地回答道。

“正如昨天我们在十角塔确认足迹时掌握的情况那样——江南君从露台上坠下塔完全是偶然事故,并没有人推他下去,也就是说和凶案毫无关联。而且正如我们刚才探讨的那样,他这个不速之客与中也君你一样,不应该知道那个南馆暗门的位置。说得极端一点儿,就算他是在逃的凶恶罪犯,也不可能是杀害蛭山先生的凶手。”

“——的确如此。”

“所以,我觉得还是把两件事分开来处理比较好——所以,中也君。”

玄儿再度将双臂撑在桌边,交叉起来撑着下巴,直勾勾地看向我。

“让我们以已经弄清的事实为基础,进一步探讨凶案好吗?你有什么想法吗?”

8

“你确认过令尊的不在场证明吗?”

我侧过脸看向看着我的玄儿,反问道。

“嗯,我做好了挨骂的心理准备,试着问了一下。”

玄儿的口气听上去似乎很痛苦。

“我爸当时就甩出一句‘我没杀他,也没杀他的必要’。他还说:‘你觉得我到底有什么理由,非得杀死蛭山不可吗?’”

“关于那扇暗门的事儿,你问了吗?”

“那个就不用问了。作为这个宅子的主人,我爸不会不知道。”

“说得也是。”

我再次靠在摇椅的椅背上,并非有拖延时间的打算,然而也没有急于回答玄儿刚才提出来的问题,而是默默地环视着屋内。

正如进屋之前玄儿所说的那样,他在白山的寓所里生活了一年多,所以这个宅子里的书房几乎没怎么使用。或许正是这个原因,才令人感觉这里有点萧条——尽管如此,这里并不脏乱,相反地,书桌及其周围非常整洁。摆放在墙边书架的书并不多,似乎与“书房”这个称呼有些不甚相称,但那些书都被排得整整齐齐,令人感觉“寂寥”。杂乱无章的地方反而少得可怜。

玄儿在白山的寓所也收拾得干干净净、有条不紊。我认为那都是他一丝不苟的性格决定的。但这里之所以“整洁”,多半和那里有所不同。这并非玄儿主动收拾的,而是因为他长期不在形成的。

墙上挂有几幅画,每一幅画都是以朴素的色彩所描绘的静物画,镶嵌于同样的木质黑色画框之中。我觉得那些画作之中,说不定有那位藤沼一成的作品。但转念一想,若果真如此,玄儿早就提醒我了。

“好了,中也君。”

玄儿开口说道。

“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对于这起案件,你有什么想法吗?”

“嗯,是啊。这个嘛——”

我尽量避开玄儿向我投来的目光。

“我倒不是没有自己的看法。”

“我想听听看呢。”

“好的。”

我的确有自己的见解。但是——

我尚未考虑好该从何说起、该怎样说。结果,我发现“从何处开始,该怎么问”是一个很难回避的问题。

“刚才,在楼下的沙龙室,征顺先生也说了。”

我索性开口说了起来。

“他说蛭山为何非要那样死去不可。这应该就是最大的谜团。”

“哦?”

“换言之,就是凶手为何杀死奄奄一息的蛭山,为何非动手杀人不可。”

“你指的是犯罪动机?”

“对。”

我停止晃动的摇椅,用力点点头。

“昨晚,蛭山先生被抬进南馆那个房间时,已经是身负重伤、气息奄奄。根据野口医生的诊断,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不知道能否活到早晨’。可以说,如果放任不管的话,蛭山可能几个小时之后就一命呜呼了。凶手为何要大费周章地杀死这样的人呢?”

“是呀。”

玄儿亦用力地点点头。

“也就是说,这样的凶杀毫无意义。”

“是的,没有意义。”

“那么——”

玄儿紧接着问道。

“对于这个问题,你怎么考虑的呢?”

“这个嘛——”

我欲言又止,低头看向自己的膝盖。现在的问题在于我“从何处开始、该如何问”。我想问的事情、该问的事情堆积如山,但在这种情况下最应先问的就是……

“那么,中也君……”正当我苦思冥想的时候,玄儿开口说道,“要不然我先说说自己的想法,行吗?”

“啊……好的。”

“凶手为什么要杀死迟早都要丧命的蛭山先生呢?”

玄儿再一次用明了的语言提出这起凶案中最大的谜团。然后,他又点起一根烟继续说道:

“看起来是毫无意义的杀人。但也许这‘意义’就存在于这个看似毫无意义的事情之中。”

没错。这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

无论如何,我都不认为在这里发生的凶案毫无意义。我也不愿意那样认为。也许于某处存在着什么样的目的才对。不,是应该如此才对。所以……

“如果单独列出可能性的话,就会出现许多可能性。例如,让我想想看,比如凶手对蛭山恨之入骨,恨到即便杀死他也不解气的地步。或者,凶手不愿蛭山就那么受伤而死,想要亲手结束掉蛭山的性命。或者凶手真的没有任何目的,和蛭山身负重伤没有任何关系,凶手就是想勒死他而动手——你觉得呢?”

听到玄儿的问话,我立刻摇摇头,说道:

“那怎么可能?我觉得凶手应该有某种目的。”

“没错,我也那么认为。我也觉得应该有意义。”

玄儿微笑起来,那笑容颇有含义。

“某人对蛭山先生恨之入骨,那份恨意令他不管不顾地杀死了蛭山。或者某个疯子没有任何动机杀死了蛭山。但我总觉得这些推测和这起凶案的情况不吻合。凶手为了避开被忍太太发现的危险,利用暗门出入现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非常冷静且慎重的行动,与以上的推测并不吻合。”

“赞同。”

“那么,真正的‘意义’到底在哪里呢?凶手为何非杀死蛭山不可?——我想到一个非常合乎逻辑的答案。”

当玄儿被他自己喷散的紫烟所萦绕的那一瞬间,他那苍白的脸好似毫无血色的能面一般。

“通常情况下,没有必要杀死奄奄一息的人。尽管如此,凶手却动了手杀了人。也就是说,凶手可能不知道蛭山快要死了。”

听到他的分析,我不禁“啊”了一声。虽然我从来没有这样考虑过,但这或许真的是“合乎逻辑的答案”。

“凶手知道蛭山因为事故而受伤,并被抬进南馆的那个房间里。但是,凶手并不知道蛭山受伤严重,严重到可能活不到第二天早晨。所以,他才决定利用这个机会杀死蛭山。至于动机,我们还不知道。”

——我觉得机会难得。

美鸟与美鱼刚才这样陈述过她们的看法。

——趁蛭山虚弱之际杀死他。

但是,当时她们作为嫌疑人列举出来的忍完全知道蛭山的受伤程度。她应该知道就算什么都不做,蛭山也离死不远了。

那对双胞胎还列举出一个嫌疑犯,就是浦登清——他知道蛭山“因为事故身负重伤”,但那名少年可能不知道那是“濒死重伤”。另外就是……对,美鸟与美鱼那对双胞胎也……

当我说到“就算放置不管,他也会因为伤势严重而死”的时候,她们是这样回答的——“要是死不了不就糟了嘛”。

“那么,有哪些人知道蛭山最多活到早晨呢?”

玄儿继续推论着,稍稍加快了说话的速度。

“征顺姨父、鹤子太太、你和我,以及我爸柳士郎。以上几人肯定知道。因为这些人都亲耳听到了野口医生的判断。忍太太也说过她当时虽然不在场,但后来鹤子太太告诉她蛭山的情况了。

“那么,其他人又如何呢?宍户和野口医生、征顺姨父一起,将蛭山从事故现场抬到房间。他近距离亲眼看到到伤者的情形,肯定不难看出蛭山已经危在旦夕了。说到‘亲眼看到’,在东馆的走廊上,那名叫江南的年轻人也亲眼看到到蛭山的惨状。至于他是如何判断的,那就不得而知了。还有就是……”

“我记得昨晚自己曾对伊佐夫说过事情的大致经过。当时,我还告诉他蛭山似乎没救了。”

“是吗?”

玄儿点点头,又慢慢地深吸了一口已经变短的香烟。

“剩下的就是美惟姨妈、望和姨妈、美鸟与美鱼、阿清、慎太、鬼丸老以及茅子表舅妈。现在,在这个宅子里,‘有可能不知情’的就是这八个人。”

“但也有可能从其他人那里听说。”

“是的。但是,我觉得已经没有必要逐个确认他们是否知道蛭山危在旦夕的事情了。因为凶手肯定会撒谎说知道。”

9

“——以上就是我目前的想法。中也君,那你呢?看你的反应,你的想法似乎和我并不完全一致呢。”

玄儿问道。于是,我从摇椅上直起腰,在衬衫口袋里摸索着,拿出刚才一直想抽的一根烟。

应该没事了——我无声地在心里默念道。其实这时不一定会觉得好抽,但心神都需要某种镇静效果,所以还是想来一根。我的烟瘾并没有大到“中毒”的地步。

我借用玄儿放在书桌上的打火机点上烟,没有坐回摇椅,而是坐到书架前面的椅子上。我轻轻地将烟灰弹进旁边小桌子上的烟灰缸里,看着玄儿开口说道:

“我的想法嘛,是的,我考虑的和你截然不同。”

“是吗?你的想法是什么?”

“玄儿,我觉得你刚才的想法的确合乎逻辑、简明清晰。我无法坚定地反驳你。但是——”

我苦着脸。舌头泛上烟草的苦味。

“我觉得还有一种解释,与你的解释一样合乎情理。当然,这解释并非方才玄儿你所否定的那种‘最终毫无意义’,而是能将凶手乍一看没有意义的行动显现出适当的‘意义’来。”

“哦?”

玄儿探出身子说道。

“那我一定要聆听高见,福尔摩斯先生。”

“请别拿我开玩笑。”

我一本正经地瞪着玄儿,下定决心说道。

“在我说出这种解释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向你确认。”

“什么事儿?”

“鬼丸老告诉我,在十八年前的‘达莉亚之夜’这个宅子里发生过凶案。案发现场就在西馆一楼,现在的那个‘打不开的房间’之中。”

“原来你想问的是那件事啊。”

玄儿显得有点吃惊。

“鬼丸老告诉你的?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昨晚。宴会途中我去上厕所,出来的时候走错路,差点儿进了宴会厅正下方的那个房间。当时,帮忙带路的鬼丸老赶到了。”

“原来如此。”

“听说遇害者是浦登玄遥。我还听说当天晚上浦登卓藏在另一个房间里自杀了。凶手虽然没有被抓住,但是大家都心照不宣——我想确认的是真的有这回事儿吗?”

玄儿和刚才一样,将下巴放在交叉的双手上,但是刚才一直盯着我的眼神移到了桌边上。

“的确发生过这样的事儿。”

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沉。

“不过,那是十八年前的事儿了。那时我才九岁。你也非常清楚我丧失了九岁前的记忆。”

“是的。”

“的确发生过那样的案件,而且我也知道是怎样的情况。但这些并不是我记忆中的事情,而是别人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

我点点头。抽了一半的香烟的过滤嘴被我咬得变了形。我将那半截烟放在烟灰缸上。

“我是这么考虑的——蛭山身负重伤,性命危在旦夕。这令凶手产生了某种恐惧。”

“恐惧?”

“是的。这是我的想象,也许蛭山知道凶手不为人知的秘密。凶手觉得如果蛭山在临死前走漏了风声,那可就糟了。凶手肯定为此心生恐惧,所以,为了以防万一才——”

“杀人灭口……的吧?”

“没错。”

我有意识地喘口气,接着说下去。

“我很自然而然地想起十八年前的凶案。还是在这个宅子之中,曾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大事件——第一代馆主遇害身亡。无论如何都难免会推测到时隔十八年的这两起凶案之间,说不定会存在某种联系。”

“有道理。”

“于是我才觉得蛭山所掌握的凶手的秘密,也许正是和十八年前的那起案子有着重大关联。虽然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秘密——比如说如果将其大白于天下,那么十八年前那起案子的结论会被推翻之类的隐情……”

“不过呢,中也君。”

玄儿反驳起来。

“就算十八年前的案子里隐藏着什么秘密,那蛭山先生到底是如何得知的呢?十六年前,他才开始在宅子里工作。十八年前,他还没来这里,怎么可能知道那起案子中的秘密呢?”

“难道没有他来了以后,才因为某个机会而得知的可能吗?”

“这个嘛,我并不完全否定这种可能性。”

玄儿深深地靠在交椅的椅背上,仰头斜看着天花板,似乎在大脑中梳理着什么。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白皙的颈,等着他继续发表意见。不久——

“你的想象力可以打满分,但缺乏说服力。”

玄儿对我的想法做出评价。

“缺乏说服力——是吗?”

“你的说法完全可以解释‘凶手为何要杀死奄奄一息的蛭山’的疑问。但是,你将这起案子和十八年前的凶案联系在一起,这就值得商榷了。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怎么说好呢?有点偏离方向了吧。”

“是吗——那么,哦、对了,或许蛭山知道其他什么重要的秘密……”

“你觉得这个宅子里有重大到非要杀人灭口不可的秘密吗?”

玄儿反问道。

“这个宅子里净是秘密,难道不是吗?”

我不由加重了语气。

“至少对于像我这样的外来造访者而言,从未见过如此满是秘密的宅子呢。所以……”

“嗯,或许是这样吧。”

“你不应该不知道。”

我瞪着玄儿说道。

“从前天直到现在,我到底经受了怎样的……”

玄儿安抚般地说着“好啦,我知道”,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走到书桌旁,腰部抵着桌子,一只手放在膝盖上,稍稍向前探着腰,屏息凝神地看着我说道。

“迟早,你对这个宅子的所有疑问都会消除。你没必要感到不安。”

“玄儿……”

“没关系的。我肯定不会害你的。”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只得低下了头。就在那时,闪电刺透百叶窗的缝隙明晃晃地穿入屋内。几乎同一时刻,房间里传来很不协调的清脆钟声。

那是房间内的时钟播报下午五点这一时刻的声音。

10

“那么,玄儿。”

我慢慢地抬起头,打破了报时后持续的短暂沉默。

“关于十八年前的凶案——”

利用现在这个机会,至少应该尽可能多地打探一下那起凶案的情况。我如此判断,并给自己打起气来。

“玄儿,那起凶案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生的?你了解当时的实际情况吗?”

“遗憾的是我根本不记得那些事情。所以是否是实情,我没有十足的自信。”

玄儿站在书桌旁边,慎重地选择着词句回答。

“我听说了大致的情形。对于当时的一些情况,也有比较具体的了解。”

“也知道凶手是谁吗?”

“是的。”

我犹豫着是否该立即询问凶手是谁。因为玄儿的表情告诉我,他似乎不太愿意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知道那个凶手是谁,但也没有抓捕他。是吗?”

“没错。结果就是这样。”

“鬼丸老说那个凶手也没有逃走。”

“是的,他也没有逃走。”

“那么,究竟是……”

玄儿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

“还是让我重新给你说说那起凶案的具体情况吧。”

玄儿接着说道。

“那起案件发生于十八年前的九月二十四日——‘达莉亚之日’的夜晚。当时居住在此的浦登家族中人有第一代馆主浦登玄遥、他的女婿浦登卓藏、柳士郎、美惟、望和与我。玄遥的女儿、卓藏的妻子樱已经过世。征顺姨父当时还没有入赘,所以自然也没有阿清。我爸和美惟姨妈是后来再婚的,所以那时美鸟与美鱼也还没有出生。野口医生和我爸是故友至交,但当时还没有像现在这样频繁地出入宅子。”

“用人都有谁呢?”

“当时的用人只剩下鬼丸老一人而已。鹤子太太和宍户先生都是那之后的第二年雇佣的。”

“那个叫诸居静的人呢?”

“当时她应该在宅子里吧。”

“诸居似乎还有个孩子,是吗?”

“你知道得很详细嘛。美鸟她们提供情报给你的?”

“嗯。刚才稍稍透露了一点儿。”

“好像是一个叫忠教的男孩。忠义的忠,教诲的教。不过我也记不得他的长相了。”

玄儿苦笑着耸耸肩。

“后来呢?”

我催着他继续说下去。

“听说当晚按照惯例,在西馆二楼的宴会厅举办‘达莉亚之宴’。此后,发生了凶案。现场就在西馆一楼那间玄遥作为第二书房使用的屋子里。玄遥被人用钝器杀害。同一晚,卓藏在重建前的旧北馆之中,他的卧室里自杀了。听说是上吊自杀的。当时玄遥已有九十二岁高龄,卓藏也五十有八了。”

玄儿淡淡地陈述着。在我的心中,那连长相都不知道的两个人的尸体竟然异常逼真地浮现出来。

一位是建造暗黑馆的初代馆主,身为玄儿曾外公的男人;另一位则是玄遥的女婿,身为玄儿外公的男人。一位惨遭杀害,另一位上吊自尽。

“你知道卓藏为什么自杀吗?”

这本来是一个很自然的问题,但玄儿却显得有点惊诧,不知如何回答我。我注意到他这表情的瞬间,终于明白了那个一直令我混沌迷茫、无法掌握概况的十八年前的凶案是怎么回事了。

“玄儿,莫非……”

我说出了心中的疑惑。

“莫非……卓藏就是凶手吗?他杀死玄遥之后,畏罪自杀了……”

同一晚,一人被害,一人自杀。想想看,这推论是最自然最容易联想到的情况。

“我说,玄儿啊,真的是那样吗?”

玄儿抿着嘴,过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叹口气说道:

“我认为就是那样。”

“凶手没有遭到抓捕,也没有逃走——的确如此。他犯下罪行之后自杀了,离开了这个世界。”

“——是啊。总之,你这么理解也可以。”

玄儿显得有些郁郁寡欢。这也不难理解。无论具体情况如何,毕竟是自己的外公杀死了自己的曾外公。如此旧事重提,恐怕谁都难以平静。

“十八年前的凶案就是这样一个结局……”

玄儿说得支支吾吾的,仿佛牙齿里面塞了什么东西一般。

“但是……”

“但是?但是什么?”

“听说留下了一个不解的谜团。这也是几年前,鬼丸老对我说的。”

“不解的……谜团?”

我不禁直起腰板。

“那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谜团呢?”

“就像侦探小说中所谓的不可能情况。”

玄儿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据说那起凶案发生后不久,在那个成为案发现场的房间里,被认为是凶手的人消失了。”

“消失了?”

“对。一个大活人犹如烟雾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虽然是老调重弹,不过确实如此。而亲眼看到那一幕的似乎正是我自己。可惜的是,我根本就不记得那件事情了。”

说着,玄儿轻咬着下唇。

所灭亡者可是我心

我凝视着玄儿低垂头颈的样子,心中不禁吟诵起那首诗——中原中也的《昏睡》的片断来。同时,脑海里亦朦胧地浮现出今春的场景——那时,自己住在玄儿位于白山的寓所里,连自己的名字都回忆不出来。

所谓记忆似已全无

朦胧之中,这一句也轻轻在耳畔回荡开来。

“玄儿。”我轻声发问,“你为什么会丧失儿时的记忆呢?”

五个月前,我第一次听玄儿提起“记忆丧失”的事情。自此之后,我再没问起这个问题。我知道那肯定是某个事故造成的。他的左手手腕周围,有一块皱巴巴的旧日疤痕。我想那恐怕也是事故中留下的。但是……

“听说那是十八年前的那个凶案后,同年冬天发生的事情。”

玄儿看着自己的左腕,声音有点僵硬。

“我不是对你说过好几次旧北馆被毁的事儿嘛。那次火灾——旧北馆的大火灾就发生在那年冬天。以此为契机,之后许多用人被解雇了。宅子里的人也不再种田、饲养牲畜了。这些事情先放在一边——”

玄儿抬起头瞥了我一眼。

“那一次,我身陷大火之中……死过一次。”

虽然“死”这个词令我吃了一惊,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死过一次”或许是“差点儿死掉”的夸张说法,也可能是比喻“丧失记忆”吧?

“死过一次的我……是的,再度复活了。但是当时遭受的惊吓令我失去了之前的全部记忆……”

……五月中旬的那个夜晚。

我回想起在白山寓所附近发生火灾时,眺望着消防车灯与熊熊大火交相辉映的玄儿那冷静得不可思议的表情来。那火焰也令我回想起自身的遥远记忆。

——不行!不能靠近!

那回忆让我心中一阵绞痛。(……燃烧的宅邸,那火焰的颜色突变……)

——危险!快点儿,请后退!

我注视着脸色苍白的玄儿。

我注意到玄儿此时的表情与当时一样,冷静得令人不可思议。

玄儿似乎还想对我说什么,但只是动了动唇,并未开口。我凝视着玄儿的脸好一会儿,但没有提出任何问题。我觉得至少现在还是什么都不要问了。

虽然有些疑问已经消除,但依旧散乱残存着许多“谜团”。而且,还出现了一个犹如侦探小说中场景般的崭新谜团——在十八年前的凶案现场,发生了“活人消失”的事情。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近在咫尺的最大谜团,可能就是如今站在我面前的这位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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