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坠落暗影(2/2)
大约是下午四点前,我和玄儿到达浦登家的老宅子——准确地说——是登上了宅子所在的小岛。
自此乃浦登家私有土地
非请莫入
大约半小时前,我看到了那个木牌。
即便进入私有土地,道路依然如故。稍作前行,便来到湖畔。湖面一片墨绿,湖畔有一片开垦森林后用作停车场的小广场。我们将车停放在那里,下到岸边的栈桥上。
我们坐小摩托艇到岛上去,驾驶员是一个叫蛭山丈男的用人。他五十多岁,驼着背,上面有个很大的瘤,也就是常说的罗锅儿。我们一到,他就从栈桥旁边的小石屋中脚步轻快而又敏捷地迎了出来。他好像住在那里,既当门卫,又当小艇驾驶员。
宅邸所在的小岛被高如城池的砌石所围绕。我们乘船颠簸了不到十分钟,就抵达了小岛。
到达岛上的栈桥后,我们爬上一段沿墙而上的长长石阶,穿过一道大大的黑门后,再沿着树丛间的前院小路一直走,终于——
我终于能看见宅邸的全貌了。在此之前,由于围墙和庭院中的树丛阻隔,只能断断续续地窥其一角。
在灰色天空的背景下,那幢宅邸一眼看去像个影子。
那的的确确是个影子。那幢宅邸仿佛并不在那里,而是位于其他地方,挡住光线后,在这里投下了影子。一个巨大的影子,或者是——
在人迹罕至的无尽大自然中,似乎只有那幢黑色宅邸拒绝融入周围的风景之中。无论谁一眼看去都会留下这样的印象。顽固地拒绝,顽固地否定,顽固地……不,或者是——
那幢宅邸亦有种贪得无厌感。
它贪得无厌,妄图吸收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光线、一切色彩,结果反成了混沌的“黑色”。最后这个世界就沉入由此而形成的无边黑暗中。说不定就是以那里为中心,将这世界完全颠覆过来——内外颠倒。不,也有可能是……
“中也君,感想如何?”
玄儿的声音把我从白日梦中拉了回来。我稍稍慌乱地摇摇头、眨眨眼,再次仰头打量眼前的宅邸。
那当然不是“影子”,而是实际存在的宅邸。黑墙黑窗、黑色房顶、黑色烟囱、黑色的……
“这个宅邸果然奇特。”
我装得若无其事。
“尤其是那堵墙。”
“墙壁?哦?”
“既不是木板,也不是石头。”
我凝视着那个黑色的墙面。
“原材料是瓦。”
四方形的黑瓦紧紧地排列在一起。涂在菱形瓦缝处的灰浆也和瓦一样黑乎乎的,毫无光泽。外观奇特,让人联想到覆盖着硬鳞的爬行动物的皮肤。
“应该用的是海鼠壁技术吧。”
“海鼠壁?”
“一种常用作建造仓库用墙的技术。你没见过?就是把平瓦一块接一块地排好,用白色灰浆涂在接缝处,像鱼鳞一样堆砌起来。”
“哦,那就是海鼠壁呀。可这个……”
“感觉完全不同吧。这墙上的灰浆是黑色的,瓦也砌得不够高,一点都不像海鼠壁——这种墙,我还是第一次看见。”
“远道而来,还是有价值的。对吗?”
玄儿微笑着。我默默地点了点头。
“还有别的建筑吗?”
“嗯。这是东馆,家里人也将其称为‘正馆’。大致说来,它只占据了整个宅子的四分之一。这宅子的中间是庭院,东西南北方各有一幢楼。”
“这些建筑的构造都一样吗?”
“只有东馆和最里面的西馆墙壁构造一致。其他两处则各不相同。当然所有建筑都是黑色的——你看!能看见那边吧?”
玄儿指着东馆右侧。
“那就是北馆,用石材建造的。与东馆相比,它才是真正的西洋式建筑。”
“内部也全是黑色的吗?”
“基本上是。如果说还有其他颜色,恐怕就是红色了。”
“黑色和红色……”
“血红色。”
玄儿摸摸尖下巴,意味深长地撇撇嘴。
“所有建筑都很大,但窗户很少,而且几乎所有的百叶窗和挡雨板都关着。即便白天,屋内也很暗。真不愧是暗黑馆。”
“这宅子可真够怪的。”
“对吧?说起来我是因为从小就在这里,才对此见怪不怪的。等我长大了以后,才意识到这宅子的怪异。”
玄儿滔滔不绝地说着。他看上去很疲惫,本来就白的皮肤看上去苍白如纸,毫无血色。从熊本市到这里,一直是他一个人开车,当然疲倦了。
“即便如此,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修建这么一个宅子……”
“不可思议?”
“一般人都会这么认为。”
“这宅邸的第一代主人、我的曾祖父浦登玄遥——虽然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似乎有点炫耀——据说他年轻时善做生意,三十多岁时就已经积累了巨额财富。但他也有性格怪异的一面。一天,他突然买下这个小岛和周围的森林,建造了这个大宅子,过起了半隐居的生活。他将手中一应事情都托付给手下。即便如此,他也一直拥有绝对的权力……”
我一边听着玄儿的解释,一边打量着这个宅子。最初看到这幢宅子的全貌时所受到的冲击已经淡化,取而代之的是对这建筑的家装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chira。”玄儿说道。
我愣了一下。
“你说什么呢,又是海鼠壁又是希腊神话怪物的?”
“正确说法应该是chiaira吧。”
“chira是由chiaira转化而来的吧。”
那是出现在荷马史诗《伊利亚特》中的怪物。相传它是个长着狮子的脑袋、巨蟒的尾巴、山羊的身体,口吐烈焰的怪物。后来,这个词演变成生物学术语,指那些由两个以上具有不同遗传基因的细胞构成的个体。
“据说这个宅子建于明治后期,是吗?”
“东馆和西馆应该是建于那个年代。”
“文明开化时代,在日本各地兴建了许多仿西洋式建筑。当时,工匠中的佼佼者照葫芦画瓢,建造出了所谓的‘西洋式建筑’。在那些建筑之上,东西方建筑风格被奇妙地糅合在一起。”
“原来如此。这么说来,这些建筑可谓chira了。”
“据说人们谈及‘仿西洋式建筑’时,常带一种蔑视的口吻。日本工匠们煞费苦心,建造出的都是些不伦不类的西洋式建筑。后来他们常说‘日西结合’,这其中也隐藏着一种自卑感。但至少我并不讨厌初期的仿西洋式建筑。”
“这个宅子也属于那种建筑吧。”
“年代上有点儿差异,但这么看上去嘛……”
我抱着胳膊,眯着双眼看了过去。
“日本的海鼠壁西洋建筑现已为数不多。像庆应大学的三田演讲馆、新潟税务厅等建筑早就化成了灰烬,筑地宾馆亦是如此。那可是日本国内最早的宾馆,在东部地区独一无二……它的海鼠壁可非同一般呢。”
“不愧是建筑系的学生,知道得很详细呀。”
“我才一年级,只是自己感兴趣而已。”
虽然这个建筑中融合了海鼠壁等传统日本建筑技法,但整体上还是西洋式风格。无论是凸出地面的玄关门廊,还是里面硕大的两扇大门;无论是百叶窗紧闭的细长窗户,还是突兀在房顶上的方形烟囱等……但玄关上方却是铺着瓦的歇山屋顶与左侧——也就是南边——相连的平房一侧还用了无双窗
只是,我觉得这个宅子和自己以前在照片或当地看到的仿西洋式建筑在本质上有很大的不同。一般说来,建于文明开化年代的建筑总是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有一种朝气,让人心情愉悦——从今往后,日本将融入世界,日本将成为世界的中心。但是——
眼前的这个宅子如何呢?
压根儿就让人产生不了那样的感觉。这个宅子只能给人又黑又暗、自我封闭的强烈感觉。
这里——这个西洋式宅子,到底是出于何种目的建造的呢?
如果那个黑色海鼠壁正如刚才感觉的那样,像某种生物的皮肤的话,那么整个宅子的正面就如同希腊神话中那个杂种动物的脸一般……
“进去吧。”
玄儿催促道。
“走了那么久的路,你也累了吧?明天再慢慢欣赏也不迟。”
“——是呀。”
我拎起脚下的包,跟在玄儿身后,朝玄关门廊走去。走着走着,玄儿突然扭过头说道:
“中也君,你称呼自己时,还是用‘我’呀。”
“嗯?!是的。”
“我上次不是也对你说过吗?十九岁的大学生一般不说‘我’。不是还有别的叫法吗?”
“我不是也对你说过吗,我从上高中起就这么说。”
我故意板着脸回答。
“如果你让我说‘俺’‘咱’,我会觉得别扭,还是说‘我’最自然。”
“没想到你还挺顽固的。”
“我正朝这个方向努力。”
我也学玄儿刚才的样子,撇了撇嘴。
“我一直讨厌被别人看作小孩,也讨厌别人用‘年轻’来概括本人。所以……”
“原来如此。”
“你希望我称呼自己为‘咱’?”
“也不是。随你高兴好了。”
说完,玄儿轻轻耸了下肩。就在那时,发生了当日的首次地震。
5
我和玄儿抱着那名从十角塔坠落下来的、身份不明的年轻男子,回到东馆。
穿过玄关的黑色双开门,就是可通向二楼的宽敞大厅。正面有楼梯,向右拐个直角后通到楼上。刚才我们跑下来的时候,就是在那里遇见鹤子的。
当来访者初次到访这间大厅之时,都会被那地面所吸引,因为地面也铺着与外墙一样的黑瓦。
那方而平的黑瓦被铺成棋盘状,瓦缝中的灰浆也是黑色。房间的墙裙、天花板也被涂黑。整个空间都十分怪异,让人觉得像是被那个杂种动物完全吞噬了一般。
进入大厅,沿着右侧的墙壁,有一块两米多宽、铺着地板的区域。这块区域比铺着瓦片的地方高出一截。铺着瓦片的区域似乎相当于日式房间的玄关处,但即便我们不脱鞋子似乎也没任何不妥。
我们走向大厅里面。
走到尽头后,左侧有一扇双开大门敞开着。一条铺着瓦片、笔直而宽敞的走廊延伸出去。从方位上判断,这条走廊似乎一直延伸到东馆南端。
玄儿对鹤子所说的“外厅”就在这条走廊旁。
虽然我早就知道暗黑馆是个日西结合的建筑,但看到客厅时,依然多少有些吃惊。风格独特自不必说,更重要的原因是这个纯日式的房间竟与西式大厅近在咫尺。
这个房间在布局上与长廊并排,入口有三尺宽。一排黑门前敞开着两扇门,门内是铺着榻榻米的昏暗房间。
我们暂且把年轻男子放在入口处,腾出手来脱掉满是泥浆的灰色帆布鞋。与这间三十几平方米的房间相比,自天花板上垂落而下的电灯灯光未免显得微弱。房间中央已铺好一床被褥,却看不到鹤子的身影。或许她去喊“野口医生”了。
我们把年轻男子放入被褥之内。
“喂——”
玄儿凑到年轻人的耳旁。
“你可要挺住,听到没?”
那年轻人除了低声呻吟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反应。
“他不要紧吧?”我问道。
玄儿撇着嘴,轻轻地摇摇头。
“呼吸和脉搏都正常,我觉得应该没有大事。可问题是,不知道他的头部遭受了多大的撞击。”
“野口医生是谁呀?”
“他是我们家的主治医生。从熊本市每两周来这儿一趟,每次都会住上两三天。他也是我父亲的老朋友。这次应该是昨儿晚上出发……”
这么说来,那些停在湖畔停车场的几辆车,其中一辆就是野口医生的。
“不用送他去医院吗?”
“先让野口医生看一下。况且在这深山老林里,就算现在叫救护车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赶到。”
玄儿拿起放在枕边的湿毛巾,帮那名年轻男子擦脸。
擦去泥垢和血渍后,那年轻人闭着眼睛的神态竟然很安详。加之肌肤白皙、面容清秀,一看就知道他是个老实人。和预想中的一样,他果真有二十五六岁。
“你到底是谁呀?”
玄儿低头俯视着年轻男子的面庞,轻声低语道。
“不知道有没有证明身份的东西呢……还是帮他脱掉外套比较好。中也君,帮我个忙。”
二人脱去青年的土黄色夹克。玄儿随即在夹克口袋里翻找起来。片刻后,他摇摇头说:
“竟然什么都没有呢。”
“连钱包都没有吗?”
“——没有。好奇怪啊。”
玄儿又翻了翻那名男子的衣裤口袋,但只找到一包开了封的香烟,似乎没有表明他身份的物品。
“还有五六支烟,可连火柴和打火机都没有。这也够奇怪的。”
我站在玄儿身旁,紧张地四处张望。虽然我很关心这名年轻男子的身世,但我同样——或者说更加——没法不在意这个房间。
房间空空荡荡,光线昏暗。
脚下的榻榻米已经相当破旧,踩上去的感觉非常不爽。靠近走廊的一侧是黑色木门,对面是普通的纸拉门。那个纸拉门看上去也有很长时间没有替换过,上面破了好几处。
“如今,这个房间几乎不怎么用。”
玄儿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
“那边是院子吗?”
我指着纸拉门的方向问道。玄儿点点头。
“虽然外面的雨窗一直关着,但那里早就变成走廊了。”
房间一角有一个像模像样的书斋。带黑檀立柱的壁龛与壁炉紧邻一旁。这些简单的布置似乎是为了体现出“西式宅邸”的风貌,倒也让人觉得几分有趣。
在壁龛对面——朝南的一面有一排暗红凝重的拉门。我不禁想起玄儿在宅子前所说的话:
——黑色和红色……
——血一般的红色。
我注意到其中的一扇拉门半开着。于是,我撑着手、伸长脖子,悄悄窥视着拉门里面。
拉门对面一片寂静,延展着漆黑的空间。仅仅凭借这个房间的昏暗光线,根本就弄不清楚那个空间究竟有多大。
“对面有四间屋子。”
玄儿帮我解惑。
“南边的平房有这个客厅这么大,全部打通的话,可以开运动会了。”
“竟然……”
我家在当地也算是大户人家,宅子里也有个可供朋友亲戚共聚一处的大客厅,不过可没有大到这么夸张的地步。从这个客厅的规模就不难想象出,这宅邸的初代主人浦登玄遥是多么富有,权威有多么大。
当玄儿站起身、关上那扇半开的拉门后,鹤子赶了过来。看见我们后,她停住脚步,站在门口,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
“我把医生叫来了。”
一个男人出现在门口。他手上提着藏蓝色的手提包,看上去沉甸甸的。皱巴巴的白大褂里面是灰色的西装和衬衣,领带也没打好,松松垮垮的。他就是野口医生吗?
他个头很高,有一米八左右。与其说他“魁梧”,倒不如用“大汉”来形容更贴切。我觉得他挺着啤酒肚的身材,还不如不要穿白大褂,穿浴衣更为妥帖。
他脸色通红,架着玳瑁框的眼镜。胡子灰白,从额至顶的头发都掉光了。由此估计,他可能已近花甲了吧。
“这小伙子就是病人吗?”
他的声音圆润,像个男中音。
野口医生慢慢吞吞地走进客厅后,一屁股坐在玄儿身边。我从被褥旁站起来,隐约闻到他身上有酒味。
医生低头看着仰面朝天、躺在被褥中的年轻人,低声“嗯”了一下。他摸了摸下巴上的灰白胡子,歪着脑袋,思索片刻,看向玄儿说道:
“听说他从塔上掉下来的。”
“还算走运。他被树枝挡了一下,然后才落到地面上。”
“是嘛。我大致看了一下,好像没有骨折和重大外伤,呼吸和脉搏也正常。但似乎意识不清,可能是坠落时的撞击造成的。”
“脑部有外伤吗?”
“脑后有一个大瘤。此外,他左手裹着手绢,似乎在坠落前就受了伤。”
“我先看看。”
野口医生把包拉到身边,再度目不转睛地看向年轻男子。他抚摸着下颚的胡须,歪着脑袋,再度“嗯”了一声。
“野口医生,您认识他吗?”
听到玄儿的问话,野口医生含混地否定道:
“不认识,不认识。”
“鹤子太太认识吗?”
玄儿问向依旧站在门口的鹤子。
“你见过他吗?”
“没有。我也不认识他。”
她冷淡地答道。
6
将那名年轻男子的救治工作交由野口医生和鹤子后,玄儿带我离开了外厅。
玄儿告诉我,鹤子曾经在医院做过护士。难怪在塔下发现年轻人时,她处置得井井有条。原来如此啊。我总算弄明白了。
“那个医生的身上有酒味。”
我压低嗓门说道。玄儿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一丝笑意。
“他一到这儿就非喝不可的。他已经是半酒精中毒了,如果他没醉,那才有点不对劲儿。”
“这样啊……”
“没关系的。你别看他那副样子,其实很有本事的。在熊本的医院里,有不少病人都主动要求让他看病呢。”
“他在你们浦登家族经营的医院里工作吗?”
“是呀。在熊本的凤凰医院。怎么样?名字够唬人的吧?野口医生就是那儿的院长。”
我自然觉得鹤子以前所在的医院恐怕也是浦登家族经营的。
我跟在玄儿身后,走出大厅。
在这条铺着瓦片的走廊正对面,也就是这个建筑物的北面,也有一道走廊。前面提到的那个高出一截的铺地板区域也与那条走廊相连。此时,一个身着罩衣的小个子女人正急急忙忙地从那里跑过来。她就是将茶水送到二楼起居室的用人——羽取忍。
“啊,忍太太!”
玄儿很随意地喊道。羽取忍停住脚步,站在客厅入口处,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后,连忙点头行了一礼。
“刚才的地震,没事吧?”
玄儿问道。
“是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回答道。
“房子没有受损吧?”
“这个……”她又停顿了片刻,“目前为止还没有。只是东西被震倒了。”
“像这样持续地震,还真是让人害怕啊。说不定附近又有新火山出现了。”
“不会吧?”
“开个玩笑。但九州就是一个火之国嘛。不管何时何地,发生地震和火山喷发都不足为怪。我记得忍太太的老家是阿苏吧?”
“我只是出生在阿苏町而已。”
“我曾经去过中岳的火山口,那山可够壮观的。如果它真的喷发,恐怕整个九州都要淹没在火山灰里了。”
羽取忍看上去不知该如何作答。玄儿对此视而不见,继续说道:
“对了,刚才我在外面碰见慎太了。”
羽取忍一下子抬起头。这一次她倒是立刻有了反应。
“那孩子调皮捣蛋了吗?”
“没有,没有。我不是这个意思。有个人从塔上掉下来,是慎太第一个发现的。”
“我早就对他说过——天黑后就不要出门。真对不起。”
“都说了要你别往心里去嘛,说他立了一大功都不为过呢。”
羽取忍半信半疑地轻轻点头。
“现在,野口医生和鹤子太太正在那里救治伤者。也许他们需要个帮手,你去帮个忙。”
“哦。遵命。”
羽取忍跑向客厅。玄儿则大摇大摆地穿过客厅,走到铺着地板的区域上——当然,那些地板也被涂成黑色。也许是肌肉酸痛,玄儿活动了几下脖子。而后他从衬衣口袋里掏出香烟,用那个自他二十岁起就常常使用的汽油打火机点上火。
我从今年春天才开始抽的烟,尚没有什么烟瘾,但此时此刻却非常想来一根。在玄儿的影响下,我也摸了摸自己的衬衣口袋,这才注意到我把香烟落在房间里了。
“喏。”
玄儿递给我一根和平牌香烟。我稍做犹豫后,接过烟叼在嘴里。玄儿随即用他的打火机为我点上火。我第一次抽这种没有过滤嘴的烟,反应比较强烈,刚抽了一口便被呛到了。
“那么,中也君!”刚抽到一半,玄儿望着玄关大门说道,“你能陪我去一趟吗?”
“——去哪儿?”
玄儿一边从裤袋中掏出手电筒,一边回答道:
“再到十角塔去一趟。我想看看塔内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