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樋口晴子(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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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开始下雨时,天空还残留着淡淡的明亮,樋口晴子本来预期雨马上会停,只要忍一下就过去了。但是过了一会儿,雨不但没有停,云层的颜色反而越来越深,最后变得几乎像黑夜一样昏暗,天空只能以乌云密布来形容。雨势越来越强,没有带伞走在街上的晴子一声哀嚎,慌张地左右张望。

宽广的人行道上一处屋檐也没有,毫无栖身之处。

“怎么办?”她望向身旁的青柳雅春。雨势之大,仿佛要将说话声全部打落,雨滴在地面上四散飞溅。

青柳把头发往上拨,看了一下手表。“距离我们预约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重点不是时间吧?现在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走到店里?”晴子也伸手摸着头发说道。

“穷人还想吃法国料理,这是我们的报应。”

“有什么关系,庆祝一下嘛。”

当晴子提出为了纪念两人交往三个月应该庆祝一番的时候,青柳原本是兴趣缺缺的。他如是说: “所谓的庆祝,应该是在更重大的时间点实施才对吧?譬如一周年之类的,就算再短,至少也要半年吧?”接着又表示,“说真的我过去从来没有这么做过。”

“我也没有啊。”晴子说,“不过,就连车子,每个月也要定检一次吧?”她试图以莫名其妙的论点说服青柳。“所以严格来说,这不是交往三个月的纪念,而是交往三个月的定检。”

其实,晴子只是想找个借口到仙台市新开张的知名法国料理餐厅体验一下。

“啊,对了。”青柳说道。

“什么对了?”

“我想起来了。”青柳虽然已淋成了落汤鸡,表情却突然变得非常开朗。他抓起晴子的手往前跑,绕过人行道的转角,来到一条通往大学校园的大马路上。雨势完全没有减弱的趋势,简直像泄洪的瀑布,马路上的车子都将雨刷开到了最高速,雨刷忙碌得仿佛随时会折断。道路中央的轮胎凹痕积满了雨水,马路变成了一条河。

青柳往人行道的外侧钻了进去。这条马路似乎原本就是在一块长满树木、杂草丛生的土地上开拓出来的,路边的杂草茂密程度虽然还不至于是一片荒野,但至少也称得上是杂草丛生。青柳大踏步往草丛中走去,晴子根本没机会发问,只能紧跟在后。每一脚踏在地面上,都会溅起泥水。

“就在前面。”青柳指着前方说道。周围的草既长又密,以樋口晴子的体型而言可以完全被掩盖。直到走至近处,才发现在杂草丛中停着一辆车。那是一辆褪色的黄色轿车,雨滴撞在引擎盖上发出声响。

“上车吧。”青柳一面说,一面走向驾驶座旁。

“上车?”

青柳蹲下身子,把手伸进了车下,站起身来,说道:“我现在要开门了。”接着响起了门锁弹开的声音,晴子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进车内。

“好大的雨啊。”坐在驾驶座上的青柳看着雨滴打在前方挡风玻璃上,慢条斯理地说道。

“这是谁的车呀?”

“不知道。”青柳拨一拨头发,把水珠甩掉。“挤一下就会有水跑出来呢。”他一边说,一边挤着额头上的头发,让水滴滴到座位前方,接着又转头看了一下后座,伸手取来一条毛巾。

“真巧。”他把毛巾递给晴子, “拿去用吧。”

“这是谁的毛巾?”

“不知道。”青柳笑了一下,把毛巾凑到鼻子前闻一闻,说,“似乎不旧。”

“不要,恶心死了。”

“不用的话会感冒的。”以十一月来说,最近的天气还算温暖,但全身湿淋淋的毕竟不是好事。

“我想应该是阿一的毛巾吧,倒也没那么来路不明。”

“这是阿一的车?”

“不,不是。”青柳将钥匙插进方向盘旁边的钥匙孔内试着转动,但引擎毫无反应。“电瓶果然没电了。”

晴子心惊胆跳地用毛巾擦起了头发,毕竟不晓得原物主是谁,越擦越觉得好像有什么神秘物质沾在头发上,感觉非常不舒服,但总比感冒好。大致擦干了之后,晴子将身子靠在椅背上,淋湿的部位感到一阵冰凉。

“你怎么会知道有这辆车?”

青柳应了一句“嗯”之后,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好像还带了三分心虚。“这辆车被丢在这里好久了,从以前就很有名呢。大家都说车主懒得把车拿去报废,才丢在这里。”

“你怎么会有钥匙?”

“钥匙就放在轮胎上。”

“喔?”晴子嘴里说着,眼睛望向窗外。一波又一波强烈的雨势令人触目惊心,雨滴以仿佛带着血海深仇的气势砸下来,不禁佩服引擎盖竟然可以承受得了撞击而不凹陷。

“就在这里避一下雨吧。”

“也好。雨这么大,就算有雨伞也没什么用。车子如果能发动就更好了,最好能开个暖气。”

“买个电瓶来换,应该可以发动吧。”

“真的吗?”

“真的。”青柳回答。接着,他一面望向窗外,一面哼起了轻快的旋律。

“那是什么歌?”

“这辆车的广告主题曲。”青柳淡淡地说道,接着又重复地哼唱了起来,仿佛上了瘾似的。晴子受到感染,也想跟着唱了。本来预期这种傍晚时分突然下的滂沱大雨应该马上就会停,结果却是事与愿违,雨势不见减弱,车顶及引擎盖被雨滴打得微微震动。

晴子笑着说: “看来没办法去吃法国料理了,你心里该不会松了一口气吧?”青柳一愣,反问道: “我松了一口气?为什么?”

“你看起来一副吃不惯法国料理的样子。”

“而且吃饭还会留下饭粒?”青柳苦笑道。

“没错、没错。”

“没那回事,为了今天,我可是预先看了用餐礼仪的书呢。”青柳坦率地说道,并装模作样地做出拿餐具的动作,似乎想要强调“我知道餐具要从最外侧开始用”。接着他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喃喃地说: “不过雨这么大,大概没办法去了。”望了一下手表,又说, “再等一下子,如果真的赶不及,还是打电话取消吧。”

“雨这么大,就算迟到一下子也没关系吧?”

“可是我们淋得像落汤鸡,他们应该不会放我们进去。”青柳低头看着自己的外套及衬衫,又望了望晴子,撇着嘴说,“你更夸张,内衣隐隐若现呢。”

晴子急忙低头看自己的衬衫。被这么一说,才发现确实是如此,内衣在吸饱了水分的白衬衫下浮现,不过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有吗?”晴子反问,“那是因为你带着有色眼光看我吧?”

“被你说对了。”青柳回答得干脆,晴子不禁感到好笑。

“啊!”就在此时,晴子突然叫了出来,“我想起来了。”

“想起什么?”

“前一阵子我们在学校餐厅吃饭时,你跟阿一不是一直在讲悄悄话吗?我那时候听到了一点,他好像说了一句‘没钱上宾馆的时候可以用’什么的。”

“哪有这回事?”青柳矢口否认,眼神却是四处游移,看起来相当心虚。

“那句话指的应该就是这辆车吧?”晴子的话宛如一把长剑,贯穿了驾驶座上的青柳, “我没说错吧?你们都把这里当成了宾馆吧?”

在晴子的严词逼供之下,青柳满脸通红,最后也只能招认了:“我可没这么做过。不过,阿一想跟女生亲热时,确实是常常来这里。”

晴子又想起了一件事,整个人从椅背上跳起来,问道: “刚刚那条毛巾,该不会是做那件事时用过的吧?”

“不,我想应该是新的。那条毛巾似乎是用来垫在椅子上的,阿一曾说过,为了下一个人着想,他都会更换新的毛巾。”

“什么下一个人,什么意思?”此时车内的空气沉重得令人不舒服,晴子将手放在车窗上说,“开窗户通风一下吧,真恶心。”

“雨会打进来的。”

“这里简直跟廉价宾馆没什么两样嘛,恶心死了。”

“话是没错,”青柳显得有点歉疚,“不过刚好可以避雨,你就别抱怨了。”

“啊,我想起来了。”晴子边说边按下车窗的开关钮,不过因为引擎没有发动,窗户丝毫没有反应,她忍不住咂了个嘴。“那时候阿一不是说了一句‘青柳学长也可以善加利用’吗?”

“有吗?不过我真的从来没用过。”

“我要说的重点不是那个。阿一是不是只有在别有用意的时候才会叫别人学长?他平常不是只叫你青柳吗?”

“是这样吗?”

“以前有一次,森田在学校餐厅说教授的坏话。”

“那不是常有的事吗?”

“那时候,教授刚好就坐在旁边。”

“听起来真是惊险刺激。”

“可是森田完全没察觉,还是唾沫横飞地说着,于是阿一拼命喊他‘森田学长’。”

当时的森田森吾皱着眉说: “怎么了,为什么突然叫我森田学长?平常不是都不这样叫吗?”然后马上又开始批评了起来,“还有,那个教授的品位也很差。上次他还打了一条章鱼图案的领带呢,真令人不敢相信。”当时在场的阿一与晴子不禁往隔壁教授脖子上的领带望了一眼,领口真的垂着一条印着一排排粉红色章鱼的领带,令两人忍不住想要捧腹大笑。

“教授听到了吗?”

“应该听到了吧。不过那个教授的修养不错,什么话都没说。森田后来知道了这件事,气得对阿一大骂‘为什么不跟我说’。”

当时阿一说: “依当时的状况,根本没有机会告诉你,我有什么办法。而且我已经暗示过你了,我不是一直叫你森田学长吗?”阿一一边埋怨一边辩解, “以后当我叫你学长时,请提高警觉吧。”

就在此时,青柳的手机响了。“该不会是餐厅打来的吧?”晴子开玩笑地说道,但心底并不认为餐厅会因为下雨而向预约的客人一一打电话确认。青柳一看屏幕上显示的电话号码,便说:“是我老妈。”

“你妈?真难得。”

“不知道是什么事。”青柳心不甘情不愿地接了电话,一开始以冷漠的口吻应了几声,接着是以一贯不耐烦的语气跟母亲对答了一阵,然后轻轻笑着说: “他真是一点也没变。”接下来又说了句似乎是在安慰母亲的话, “没关系啦,不然能怎么办?劝也不会改。”说完便挂了电话。

“怎么了?”

“我老爸虽然是个相当平凡的上班族,却是世界上最讨厌色狼的人。”听到青柳突然开始介绍起自己的父亲,晴子愣了一下,不过还是说: “这样很好啊,很了不起。”

“问题是他的情况太极端了。”青柳挑着单边眉毛说, “我高中时,有一次因学校活动补假,在家里突然接到附近一位伯母打来的电话,她是从离我家有点距离的某个车站打来的,她跟我说‘你爸正在车站跟人大打出手’。”

“怎么回事?”

“我跟老妈急忙赶到车站,发现老爸在月台上,正骑在一个男人身上,拼命挥拳。”

“什么?”晴子过去从没听过色狼被人骑在身上痛殴这种事。

“听说老爸在轻轨上发现色狼,就把那个人拉下车,拼命揍他。真是太乱来了。”

“好伟大。”

“我妈慌了手脚,在旁边哭了,一些看起来像铁路警察的人也赶来制止我爸,简直像一场噩梦。”青柳露出了仿佛正在做噩梦的表情说,“刚刚我妈打电话给我,告诉我同样的事情又发生了。老爸发现一个色狼,把那家伙痛打了一顿。”

“色狼杀手的威风不减当年?”

“我妈很慌张,赶紧打电话给我,真是莫名其妙。”

“我倒是认为你爸很了不起呢。”

“他做事不经大脑,一旦血气冲脑,就想以暴力解决问题。身为文明人,怎么可以被冲动牵着鼻子走呢?应该更冷静才对。”

“文明人啊,别用那么夸张的字眼好吗?”晴子笑得浑身乱颤。

后来,青柳打电话到法国料理餐厅取消了订位。挂断电话后,他耸耸肩说:“被对方冷嘲热讽了一番。也罢,毕竟错在我们。”晴子则骂着:“就算是知名餐厅,也不必那么跩吧?”

“妈妈你怎么了,为什么在发呆?”七美问道。

樋口晴子坐在餐桌前,瞪着电视。不管转到哪一台,不管哪个节目,都可以看到青柳雅春。七美靠在晴子的脚边不断嚷着:“我们去玩嘛,我们去玩嘛。”对七美而言,幼儿园难得放假,当然想把握机会好好玩一天。

“可是昨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今天到外面玩很危险呢。”

“是那个爆炸吗?爸爸好像也很担心呢,死了一个大人物。”

“对呀。”晴子一边说,一边想着,原来小孩子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死”这样的概念与现象。至于学会的契机是来自电视、漫画,还是电玩游戏,就不得而知了。有一次,七美拿着一只抓到的蝗虫跑过来,用寂寞的口吻说: “死掉了。”晴子与丈夫听了不禁面面相觑。

“爸爸、妈妈,这只蝗虫死掉之后会去哪里?”七美问道。

丈夫樋口伸幸的反应非常快,他先指着女儿手中的蝗虫尸体说: “已经不在这里了。”接着又指着女儿的胸口说, “在这里。”

“这里?”

“在七美的心里。”

这样的回答虽然有点故弄玄虚,但就“死去的人会在别人的回忆中不断重生”这一点来看,其实还蛮贴切的。然而,就在晴子打从心底感佩丈夫说了句好话的时候,七美却不停地在胸口挥扫,还将蝗虫的尸体丢了出去,喊着: “人家不要蝗虫在里面,好恶心!”晴子不禁感到好笑。樋口伸幸见状慌忙说: “没有在里面,没有在里面,已经死掉了,这种小虫子,死掉就死掉了。”接着捡起蝗虫尸体,打开窗户,以仿佛要从外野将球回传本垒的气势,奋力投了出去,蝗虫尸体以飞快的速度越过了隔壁人家的屋顶。力道之强,令人担心蝗虫会不会因为这股冲击力而活了过来。

“这个人是凶手?”七美喃喃地说道。晴子往电视一看,画面上正播出青柳雅春的模样。这个录像画面已经回放好几次,画面上的青柳还穿着送货员的制服。晴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是默默地拿起餐桌上的马克杯。七美说: “他看起来不像坏人呢。”

“啊,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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