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记(2/2)
蒙塔格怂恿道:“而后怎样?”
“啊,我体会了人生。”消防队长闭目回忆,“人生,寻常的人生,就那么回事。不怎么完美的爱情,破灭的梦想,堕落的性生活,不该死的朋友猝死,有人被杀,亲近的人神经失常,某个母亲缠绵病榻,某个父亲突然自杀——象群惊逃,疾病蔓延。可无论是暗譬或明喻,怎么也找不到一本适合的书可以适时塞住崩闸的倾壁,挡住泛滥的洪水。等到年过三十,逼近三十一岁之际,我振作自己,并拢每一根断裂的骨头,每一公分擦伤、瘀伤、留下疤痕的肌肤。我揽镜自望,却发现一个老头儿躲藏在一个年轻人的惊恐脸庞后头,看见一股对万事万物的憎恨,于是我打开我那一整间图书室里的书,结果发现什么,什么,什么?”
蒙塔格猜测:“书页是空白的?”
“没错!空白的!哦,书页上是有文字,没错,但那些字就像热油洒过我的眼睛。毫无意义。没给我任何帮助、慰藉、安宁、庇护,没有真爱,没有休息,没有光明!”
蒙塔格回想道:“三十年前……最后一批图书馆被焚……”
“猜对了。”比提颔首,“结果我既没有工作,又是个失败的浪漫主义者——或随它是什么鬼玩意——我申请加入了消防员训练班。我头一个冲上楼,头一个进入图书室,头一个站在同胞们永恒炽燃的熊熊炉心内,给我煤油,给我火炬!
“课上完了。你走吧,蒙塔格。出去!”
蒙塔格怀着对书本前所未有的强烈好奇离去,他即将成为一个社会边缘人,即将遭到追捕,而且险些毁于机器猎犬——我笔下柯南道尔的巴斯克维尔猎犬。
在我的舞台剧中,老头儿费伯,这位整夜跟蒙塔格交谈、(透过海贝耳机)退而不休的教员,为消防队长所害。怎么回事呢?比提怀疑蒙塔格受了这样一枚秘密装置的指点,于是一拳将它敲出他的耳朵,对藏身远处的教员吼道。
“咱们来逮捕你啰!咱们就在门口啦!咱们上楼了!逮到了!”
这话把费伯吓坏了,他心脏衰竭而死。
全是好素材,扣人心弦。我不得不强捺住冲动,才没把它添入小说的新版中。
最后一点,有许多读者来函抗议克拉莉丝的失踪,纳闷她出了什么事。特吕弗也有同样的好奇,于是在他的电影版中救了克拉莉丝,安排她跟那批流浪森林中的“书者”们在一起,背诵他们的书的连祷文。我也有挽救她的冲动,因为毕竟,尽管她的喋喋不休近乎愚昧梦呓,但从许多方面而言,她促成了蒙塔格开始对书和书的内容感到好奇。因此,在我的舞台剧中,克拉莉丝最后出现来欢迎蒙塔格,给一个本质上相当严峻的故事,作了个略带欢喜的结局。
不过,小说依然保持忠于它的原貌。我不主张篡改任何一个年轻作家的作品,尤其那位年轻作家曾经是我自己。蒙塔格、比提、米尔德里德、费伯、克拉莉丝,他们的一举一动,进场出场,完全跟三十二年前我在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地下室,以半小时一毛钱的代价初次写下的情形一模一样。我没有更动任何一个想法或字眼。
最后有一个发现。我的小说和故事全是在一股激越的热情中完成,看官想必也看出来了。可就在前不久,我浏览这本小说,才发觉蒙塔格的名字是随一家纸业公司取的。而费伯,当然,是一家铅笔制造商!我的潜意识可真狡猾,居然给他们取了这样的名字。
而且不告诉我!
[1] heran lville(1819—1891),美国小说家,《白鲸》作者。
[2] eily dickn(1830—1886),十九世纪美国女诗人。
[3] edgar rice burroughs(1875—1950),美国小说家,《人猿泰山》系列小说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