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台湾地区和马华的文学,在台湾出书(2/2)
张新颖:其实这部作品在大陆的读者也不会很多。
王安忆:关键我觉得这里大概还是有出版商的功劳,这不能否认。有一段时间,所有的台湾出版商都以为我已经签了某一家出版社,谁都没来找我,所以我有这么几年空在那,台湾出版商都不来找我的。只有一个人,叫陈雨航,他那个时候刚刚从“远流”出来,想自己办出版社,他就是只是想来看看我,认识认识我,他一来以后就发现我其实谁都没签,大概是一九九〇年的时候吧,或者一九九一年,他感到很惊讶,然后他回去计划了下,过了不到一个月又来了,就找我,找叶兆言和苏童,和我们签了一个约,五年里边,所有的书都给他,他有首选权,他不要的再给别家出版社,他当然预支了一些稿酬什么的,结果我和他合作特别好,过了五年以后我还是所有的书都给他。我想这是很重要的,因为他很欣赏我。
张新颖:这个人原来写过小说的,可能就是因为他原来是小说家,他知道你的小说写得好,如果就单是一个做出版的,他不一定知道你小说写得好坏。
王安忆:他很喜欢我的小说,他很欣赏。我现在觉得,他这个策略特别对,集中在一个出版社做,开始挺赔的,直到《长恨歌》,有了转机,做到后来他真的把我做出来了。他那个公司成绩非常非常好,然后就联合好多家出版社,成为城邦出版集团,业绩也很好,集团就上市了,上市以后就被李嘉诚买去了,先被李嘉诚买去还是先上市我也搞不清楚,总之,蒸蒸日上,然而问题也来了,董事会要求经济的指标了,他说我不是不赚钱,只是赚得比较慢,可经济就是这样,赚得慢等于不赚,甚至赔钱。他就一气之下跑出来了。他等于说是把自己的出版公司丢在那里,自己跑出来了,他也是脾气很倔,其实这是你办的出版社,你怎么能丢掉啊,他丢了呀,又重新办了“一方”。“一方”后来也垮掉了。所以说现在我的出版情形就变得比较复杂了。以前的书还是留给以前的出版社,同时又进了一家“印刻”出版社,也是朋友办的,对我非常恳切,我就把散文给它出,结果它就把我以前所有的旧作重新出了个系列,于是,我的出版商现在分成两家,一个麦田,一个印刻,所以情形就复杂了。不管怎么样总是好事情,我在出版上运气很好,是以一个无为而治的办法达到了一个很好的效果。其实我当时全部交给陈雨航就是懒得和那么多出版社打交道,一家包了比较省心,又与他合作特别的好,特别的默契,在任何情况下都能够互相理解,很可惜他现在不做了。我是觉得当时给他做,我宁可钱拿得少一点,我就觉得他真的做得很好,而且我很少操心,我什么都不管,他就是那种慢慢做慢慢做,然后水到渠成,好几本书都是上榜的。
张新颖:可能你的作品里面还是有,不知道是什么,肯定应该有一种什么东西,台湾读者能够一下子感到很契合。这也不是说故事啊什么,好像也不一定,当然你也不能说完全是出版商做出来的,毕竟要有一定的实在的东西。
王安忆:我在想,说句不大中听的话,台湾的读者比大陆的读者修养成熟,他们的阅读状况比我们单纯,比较容易选择到品质好点的东西,讲得简单,就是他们识货一点。我的书在大陆就是混在乱七八糟的出版物里边。
张新颖:那台湾的出版物也很多呀。
王安忆:比我们这里质量好。他们同样出那种non-fiction的东西吧,他们选择得比我们好得多。我们这里出版太混乱了,品质太低了。
张新颖:你在大陆有没有可能走台湾的那种方式,就将作品交给一家出版社?
王安忆:没有一家出版社是我能够绝对信任的,不可能将所有版权全给某一家,找不到这么一家。这还和整个出版环境、人文环境有关系。我对这边的市场是采取放弃态度的,我给他们签约也是非常限制性的,只是单项版权,其他都不包括的。
张新颖:不过我们这里好像,有点乱,按理说,比如说在国外的话,比较重要的作家,或者作品比较多的作家,基本上是有固定的出版商。
王安忆:我们现在不规则,应该是有一个固定的出版社,对大家都好。你现在叫我挑出版社,叫我挑哪一家,哪一家是值得我信任的?并且你要替我做的话,你还应该有一套宣传的办法,我原来的那个出版商他特别特别好,他们好像分得很清的,畅销书的宣传手段和纯文学宣传手段是两种手段,绝对不可能写点你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在报纸上,绝对不可以。
张新颖:《纪实与虚构》在大陆出过几个版本,好像不一样?
王安忆:两版。一个是《收获》删节的,二十一万字,浙江文艺社的就是二十一万字,加了一个《伤心太平洋》;作家社的那套文集里的,也是二十一万字的。还有全本,三十四万字,就是人民文学社的那个版。
张新颖:台湾出的也是二十一万字那个版。
王安忆:他们就特别怕厚,三十四万字对他们来讲简直就是两本书了,太厚了。应该讲我是蛮幸运的,台湾现在出版那么不景气。我的书在那边是真的不断走好,而且挺抢手。我现在是控制这种抢的局面,因为我特别不喜欢被人家哄抢,但是已经不像当初那么单纯了,以前大家都晓得是陈雨航的人,谁都不来抢,大家也很尊重他,他也是出版界的老大哥,不能够去抢他的人,那一阵子特别好,我也很省心。现在就等于我自己要出来协调一些关系,我特别怕这个事情,所以我现在写的长篇都没告诉任何人,到时候我定好以后就立刻给出稿子,就什么事情都没有了。陈雨航那个人特别好,他一方面很现实,又很有理想,他不做我真是蛮痛心的,竞争是件很残酷的事情。
张新颖:在国外的翻译版本的情况怎么样?
王安忆:翻译的版本么,九十年代以前的时候是德国做我,以后他们也就对我的作品不感兴趣,而且他们九十年代以后大批的汉学家都转向经济,整个汉学界对文学就是开始冷淡下来。现在法国开始做我,零零碎碎的事情我就不谈了,计划还在进行。
张新颖:亚洲的国家没有?
王安忆:零零星星的这种都是不成气候的,你要有计划的做的话,才可能有气候。而总的来讲,在文学国际市场上,中国文学的声势是很弱,怎么都不可能进入主流的,那干脆还不如让自己环境清洁一些呢,你零零星星出一本书两本书,在书店里面大海捞针,谁也看不见你。我在美国时候去书店里边找中国的书,插在书架里边的,找也找不到,一般是要放到桌上才能看到的。我们习惯称竖起来和横下来,横下来是好销的书,竖起来基本上没什么指望了。很困难的一点就是,现在是印刷品泛滥的时代。
张新颖:现在不仅是印刷品泛滥,你刚才讲的那个文字刻在石头上,其实我就想起本雅明有句话说得很好,他说一开始那个文字是站着的,刻在石头上的,后来就变成躺着的了,就是到了印刷品上,那现在到了电脑上,电脑机器对印刷品的冲击还很大。
王安忆:它重复得太方便了。
张新颖:你在石头上刻一个字,那肯定是很慎重的。
王安忆:一个是很慎重,另一个是它很难复制,别人要来看的话要跑好远的路。现在就是坐家里边什么都能看到,很可怕,这种传递的快速是很可怕的。这种方便会给艺术带来很大伤害,因为艺术的本质是由不方便造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