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台湾地区和马华的文学,在台湾出书(1/2)
张新颖:这些年你经常去台湾么?
王安忆:去了,也不是经常去,和台湾作家交流的机会比较多,因为他们来得多,我和台湾作家关系蛮好的。台湾作家的情形吧,我觉得怎么讲,从地缘上说,台湾这地方的养料,是有些问题的;但是他们书读得比较多,学养比我们好。
张新颖:你说养料问题是个什么问题?
王安忆:他们和整个大陆是长时间隔绝的,会影响传承,当然可以读书,可生态环境总似乎缺乏了;你要说是西方这部分的文化,他们又是从日本这条线过来的,他们受的西方的影响其实都是从日本这条轨道过来的,美术也好,文学也好,音乐也好,当然他们后来留法留美,但是最早的形成,小时候的教育从日本那边过来的,他们现在的语言里边留了很多词都是日语。日语化的英语,再台湾化。
张新颖:也就是说不管和中国文化还是西方文化,都隔。这个东西蛮麻烦的,实际上鲁迅一直强调文学它要有一个实感的世界,台湾这个就没有了,是一个隔的文化。
王安忆:所以我还是觉得他们乡土派那批作家是最好的,还有就是台大外语系毕业的,白先勇啊,於梨华啊,聂华苓啊,因为他们的人生经验是和大陆有关系的,受外语教育,又与西方文化接触。
张新颖:但乡土派后来就没有了。
王安忆:后来就分流了,或者是投身政治,或者就是老了病了,但你现在回过头去看看吧,还是他们的东西扎实。年轻一代基本上不会说故事的,我说年轻一代还不是说很年轻的,就我们这一代吧,张大春是里边很少的会讲故事的人。
张新颖:那朱天心呢?
王安忆:我个人是比较喜欢朱天心。因为我个人比较喜欢讲故事么,一个是比较重视讲故事,另外一个我比较重视她和现实的关系。朱天心也是喜欢“看”的,她对现实“看”的眼光很专注的,很紧张的,她有一种紧张度。作家要有一种紧张度,如果你和现实太过于协调,太过于平和的话,我觉得就好像不行。
张新颖:现在的台湾文学似乎并不处于一个多么让人满意的时期,他们自己好像也有很多不满。
王安忆:现在的台湾文学我也不大敢多说什么,文学这样的东西可能要期待一个个人产生,如果爸爸妈妈没有把天才生下来的话就不行,有的时候就是取决于个人,台湾目前这样的人物我似乎还没看到,但是我想总会有。
张新颖:台湾文学里面有几个马来西亚人,像黄锦树等。那么马来西亚的华人文学怎么样?
王安忆:马来西亚的华人文学我个人不大抱希望,马来西亚人的华人社会有一个误区,你出生在这个国家,你住在这个国家,可是你对这个国家没有感情,你找不到一个马来西亚华人说我爱这个国家。他就是在一个华人社会里面生活,然后他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指责,马来的文化他是没有兴趣的,马来人的歌舞他们都不看的,这是和华人在马来西亚的遭际有关系,华人受了很多欺负,因为放弃了政治,没有像李光耀这样的人物出现,政权落在马来人手里了,可是这是人家的领土啊。他们有很多理由说他们很早就在这生活,劳动,生产积累了很大份额的财富,所以觉得许多政策对华人不公平。可是不管怎么样华人和马来人就算是亲戚,或者朋友、邻居吧,已经是在一起生活的人,对这个国家好像没有了解的欲望的样子。当然,也因此他们非常非常地倾向中国,他们对马来西亚的认同感就差了很多。这种认同与不认同里的思想资源我以为不足,这可能会妨碍作家的生长。
张新颖:马来西亚的华人很骄傲吧?
王安忆:很骄傲的,因为有财富,文明程度也高。南洋的华人都很骄傲的,因为有钱,钱赚得不得了,可是没有政权呀,政权在别人手里边。菲律宾的华人都富到什么程度啦,造墓,他们的墓都造得很大很大,像一幢房子一样,在里面打麻将,生活得很奇怪。
张新颖:你的作品在台湾还比较能够接受,这个为什么呢?
王安忆:台湾对我很好的,很奇怪,从人口的这种比例来说我在台湾的市场比在大陆的市场好,朱天心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对我很夸奖,自己这么说不大好意思,但是她这段话很有意思,人家问她,你为什么觉得王安忆的小说写得好,你喜欢王安忆的小说的理由是什么?她说我觉得这么大的世界上只是分两类,只有两类,比如说性学家眼睛里边的,所有的人就是男人和女人;政治家眼睛里,要么是革命党,要么是保皇党;一个医生,她们家有一个专门看五官的医生,不看感冒,只看五官,看耳朵,非常专门——在他眼睛里面,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干耳屎,一种是湿耳屎,两种不同性质的人;而在我眼睛里面,小说只分两类,一种“三国”系统,一种“红楼”系统。而她说她一直以为内地的作家大部分都是“三国”系统的,而王安忆是“红楼”系统的。她说了这么一句话,我想大概可以解释台湾对我的接受,就是比较日常生活化,不是这种史诗型的。
张新颖:那现在我们很多作家也都是日常生活化的,不是史诗型那样子的,可是接受程度并不高。
王安忆:那我大概运气比较好。
张新颖:用运气来解释不是一个解释。
王安忆:我在想恐怕还有一个客观的原因,还是刚才那个,台湾像我们这个年龄的作家都不大讲故事,其实我觉得人们心里面还是喜欢听故事,还是喜欢故事。
张新颖:但是有的人也会认为你的故事不吸引人,那像《纪实与虚构》这个故事。
王安忆:可是这部作品在台湾读者倒是蛮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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