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陈丹青(2/2)
王安忆:感兴趣的。
张新颖:怎么会有这种兴趣的?
王安忆:我从小蛮喜欢画画的,我妈妈偏不让我画。
张新颖:就是你一开始讲过的,那后来做过一点训练吧?
王安忆:没有,一点训练都没有,但是我对画画蛮喜欢的,不是画,我不会画,我蛮喜欢看画,看一些直观性的东西,包括戏剧。我对绘画的喜欢超过对音乐的喜欢,音乐我也搞过。
张新颖:说到戏剧,你喜欢戏剧我也是想不大通的,这个是因为受父亲影响还是怎么?
王安忆:戏剧和文学连在一起的呀。
张新颖:不是啊,我是这样感觉,戏剧和小说比较起来,戏剧是一种很夸张的,不自然的一种艺术,而小说是日常性的,不一定像戏剧那么集中啊,那么冲突啊——所以我觉得它们两个在性质上有很多地方是相反的。
王安忆:年轻时我也这么认为,并且经常要强调我是要取消戏剧性的,可是戏剧性和戏剧是两个概念是吧,事实上现在我就觉得,戏剧它有一个把小说里面很隐性的东西变成显性的功能。小说应该是做的,一定要去做的,就是你一定不能和生活是一样的,这点我现在刚刚搞懂了,刚刚自觉地去做。它一定是做出来的东西,它绝对不是一个把生活原型照搬上去的东西。而戏剧把这些东西显性化了,它一上来就告诉你,此和彼是不同的,界限分明,我觉得这很好。我记得小时候看契诃夫的剧本《海鸥》,真是感动得热泪盈眶,其实我到现在来给人家复述这个故事还是不很能复述出来,我始终是有一个问题,就说那个女孩子,她出去学戏剧,她那么失败地回来,我的问题就是,为什么要表现她的失败?我到现在还在问这个问题。我很喜欢看契诃夫的《海鸥》,就是说一个女孩她失败到这种程度了,可她还在舞台上,站在那儿。我觉得戏剧很好,喜欢看戏,真的喜欢看戏。
张新颖:这个是不是一种补充?比如说,戏剧可以看得热泪盈眶,看小说你也会这样吗?
王安忆:小说更可以热泪盈眶。像我这人看电影一般不大会的,最容易热泪盈眶就是看小说,语言的力量特别强烈。你看雨果《悲惨世界》的电影,冉阿让最后和那个小姑娘珂赛特讲,我现在还记得:你是那么的幸福,你母亲是那么的不幸。音乐啊,又是什么大特写啊,可感动你的还是那些语言——你是那么幸福,你的母亲是那么不幸——直感总是有限的,不像文字有那种无限性的。
张新颖:那么我们再回到刚才那个话题,就是那次在美国,通过陈丹青是不是还认识了其他一些中国人,接触了一些什么?
王安忆:没有,陈丹青这人生活很封闭的,你不要指望他有什么社会生活。你说很奇怪吧,陈丹青在美国的生活,一个是很封闭,另外一个就是很像匠人,就是画画,其实艺术家吧,真的就是匠人。
张新颖:他现在画不画,他现在不画了?
王安忆:一说这话他好像又那个了,他上次还发脾气了,一天到晚叫我画叫我画。我也不晓得这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就觉得一个小说家就得一天到晚写小说,画家就是不断地在画,哪怕你画的只是素描或者素材,你也得画,这是个重要的标志,标志你是一个画家,不是标志,说标志不好,就是说你在过着一种绘画的生活。这很糟糕的,一个职业的专业性慢慢消失以后吧,你要找回来都找不回来了,真的很难找回来了,我觉得他是很聪明的,他知道自己的问题,他太知道了,所以他就会这么发火。
张新颖:最近看到你们之间讨论一些问题的对话,觉得有时候特别能互相理解。
王安忆:在我的生活当中,我觉得和陈丹青的交往是重要的,虽然有时候会生气,可是我觉得他真是我一个思想的伴侣,我们会很长时间不谈话,可是忽然之间会谈,就像昨天刚刚谈过的一样的,会在某一点上达到契合,互相特别能够提供材料或者说提供一种积极的反应,会谈得很好,但是也会非常非常谈不拢,也会有这种情况,但我就觉得始终是可以在一个水平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