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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十一月(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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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凶手”究竟是如何进入仓库的呢?

我反复考虑这个问题,但得不出任何有价值的答案。

门的确是锁上的,也看不出被卸下过的痕迹。

我考虑过另外一种可能性,那就是“凶手”会不会连门一起卸下呢?但是,那扇厚实门板颇有些分量,并非轻而易举就能取下。况且在我看来,门也没有被卸下的痕迹。

我从库房里拿来梯凳,检查了窗户,也没发现任何异常。铁丝网被铁钉自屋内牢牢地钉住。即使取下了它,成年人也绝对不可能从这里进出。

我确定,仓库处于完全密闭的状态。

其后,我立刻检查了那扇连接正房与洋馆的门,没有任何异常。

算得上是双重密室吧?

应该没有人能潜入正房。

而这间仓库,也是正房的一部分。

然而,事实上,有人潜入了这里。自前一晚我离开仓库,直至今日午后打开门,这期间,有人潜入仓库,再次对人偶动了手脚。

他(或她?)究竟是怎样做到的?

冷静地思考一下,我觉得破解谜题的关键在“钥匙”上。

首先,是外部密室——正房的钥匙问题。

我不露声色地问了一下母亲。母亲说,正门自不必说,就连窗户以及外廊的门也全部上了锁。而且,第二天早上也没有任何异常。我也亲自检查了所有门窗,没有发现破坏玻璃窗或损毁门锁等异常情况。

倘若持有钥匙,就算上了锁,依然可以从外面进入正房。正房之中总共有三扇通往外面的门——分别是正门、厨房旁的后门以及通向洋馆的那扇门。

我和母亲各有一套这几扇门的钥匙。

明明知道母亲会很诧异,但我还是问了“钥匙串平常放在哪里”、“最近有没有丢失”这类问题。她回答说“钥匙串在手提包里”,“未曾丢失过”。

与母亲一样,我也是随身携带钥匙串,或是把它放在身边,从未丢失。我还检查了放在厨房碗橱抽屉里的那串备用钥匙,也没发现任何疑点。

那么,“凶手”究竟是怎样潜入正房的呢?

难道是“凶手”瞒着我和母亲,偷偷配制了那些钥匙?只要能偷出钥匙,配出备份钥匙易如反掌。但是,“凶手”是什么时候偷走某把钥匙的呢?

难道是用门上的钥匙孔配出了备用钥匙?也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比如说,用蜡或什么东西印出钥匙模。

(对了。)

我终于察觉到了一件事。

如果关键问题就是配制备用钥匙的话,那么,不是有人首先应当受到怀疑吗?毫无疑问,我指的是水尻夫妇。

在我们搬至此处之前,他们夫妇就住在这里。听说,纪祢太太还会照料亡父的日常起居。如此说来,他们理应保管着正房的备用钥匙吧?

在把钥匙交给我们之前,多配一把相同的钥匙,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水尻夫妇——一位是乐于助人、身体健康的纪祢太太,另一位则是驼背的道吉老人。很难想象其中一人(或是夫妇二人)会是做出这一连串事件的“凶手”,但自此以后,还是对他们多加注意为好。

“凶手”持有正房某处的钥匙。

继续推测下去,接下来就是内部的密室,即仓库的问题。

仓库门上挂着的荷包锁共有两把钥匙,均由我保管。这两把钥匙连同正房的其他钥匙,一并挂在钥匙串上。

一般来说,就连母亲也很难打开那把锁,那么第三者要偷走钥匙,配制出备份钥匙——我想,基本上可以排除这个可能性。

那么——

仅仅剩下两种可能性。

一、通过钥匙孔配制出备用钥匙;二、事发当夜,“凶手”趁我熟睡潜入房间,拿走了放在枕边的钥匙串。

且不说前者是否可行,光是后者,就存在很大变数。最近,我突然变得神经质,不会察觉不出有人潜入我的寝室。难道凶手宛如忍者般可以完全隐匿身形吗?

我再三考虑,仍然没有任何突破性观点。我真的很想和母亲谈谈,但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放弃了。

总而言之,我必须不分昼夜地提高警惕,以策万全。除了现在的门锁,正门、后门以及通向洋房的门上,最好再加一道门链或暗锁吧?

另外——对了,有必要换一把仓库的门锁。

我又去锁店买回一把新锁。付钱时,我还询问了通过钥匙孔配制备用钥匙的可行性。

“有的锁是可以的。”锁店的店员回答道,“但是,为了防止滥用,倘若不是相当可信的顾客,我们是不办理这类业务的。”

——1

深夜。房间内。

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全身沉浸在令人窒息的寂静之中。

(胆怯吧。)

拿起笔。

(胆怯吧。)

那个男人应该有所察觉了吧?

那份对自己散发出的强烈敌意以及其中的深意。

(胆怯吧!而后……)

左手持笔。

(给我好好想想吧!)

2

进入十一月后,京都气温骤降。仿佛越过晚秋,一下子进入了冬天。

一早一晚尤其寒冷,寒风自山上呼啸着刮了下来。我和母亲都很怕冷。因此,我们做好准备迎来在这座城市的第一个冬天。

十一月十日,星期二。

我依然在傍晚时分来到咖啡馆,但在那天后就再也没有见到架场。几次取出他给的名片,想打电话跟他说说那晚发生的事件,但最终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

我很怕打电话。

很早以前,我就对“只靠声音沟通却见不到本人”这一行为感到相当棘手,而且,我也很害怕突然而至的铃声。那玩意儿响起来,才不管你在干什么,也不管你此刻是什么状态。何况,架场给我的名片上只写有k大学总机的号码。对我来说,通过交换台转接电话实在是一种折磨。

我也考虑过拜托来梦的老板,请他转告架场我想跟他联系,但最后也没能付诸行动。

下午六点。

我回到家,似乎有客人在母亲的房间里。拉门里面传来低沉的男性声音。

“你回来了!”母亲似乎察觉出我回来了,隔着拉门招呼着我。

接着,传来男子的声音:“是少爷回来了吗?”

我以为是水尻老人,但声音似乎有些不同。

“是哪位来了?”我边说边走向母亲的房间,“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母亲答道。

我拉开拉门,看到母亲趴在被子上,她已经脱去和服,只穿了一件白色衬衣。一瞬间,我十分尴尬。

“打搅了。”那名男子说道。穿着白大褂似的外套、坐在母亲身旁的那名男子,就是按摩师木津川伸造。

这么说来,母亲倒是抱怨过,说最近全身酸痛得要命,还说要请木津川先生帮自己按摩按摩。

“啊……您好。”

“我请木津川先生过来帮忙按摩。”母亲支起身子说道。在她背后,煤油炉烧得旺旺的。

“不愧是专职按摩师,捏得好舒服。”

“您不是说酸痛得紧吗?”木津川通过墨镜看向母亲,“有需要尽管开口就好。”

“啊?今天就到此为止了吗?”

“不是的。虽然今晚我不当班,但是,您还要为少爷准备晚饭吧?”

“啊,没关系。”我从母亲身上挪开视线,“我还不太饿。”

“那有劳木津川先生,请你再按摩一会儿。”

说着,母亲又趴到了被子上。

不过,她又支起身子,看着我说道:“喔,对了,想一——”

“什么事?”

“有一封你的信。我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了。”

“我的信?”

“是呀。总觉得那字迹挺不工整的,不知道是哪位寄来的。”

自那起玻璃碎片事件发生以来,不知不觉间,我改掉了习惯,不再去信箱查看信件了。可是——

母亲说“不知道是哪位”,也就是说,信封上没有寄信人的名字。

母亲又躺下来,木津川立即将双手伸到她裸露的肩上,时机恰到好处。好似那双隐匿于盲人镜后的双目,可以将母亲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我关好拉门。突然——

(也许,他并不是盲人?)

这样的想法掠过我的脑海。

3

如母亲所说,信件就放在起居室的桌子上。那是到处都可以买到的白色标准信封。

我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写在信封上的字。

上面写着我家的地址以及收件人的名字——飞龙想一先生。

像是用签字笔写的——那是犹如蛆虫蠕动般蹩脚的字体。刚才母亲说过“觉得那字迹挺不工整的”,现在怎么看都觉得是故意写成这样的——也许是用左手写的,或是抓着签字笔末端写的。

(为了掩饰真实的笔迹吗?)

我又看了一眼信封背面,果然没有寄信人的名字。此时,我隐隐约约地猜出寄信人是谁以及信上写了些什么样的内容。

我战战兢兢地环顾四周,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人在盯着自己。

八叠大小的空间被灯照得明晃晃的,显然,不会有人在周围。面向外廊的玻璃窗上挂着深绿色窗帘,从缝隙间可以看到夜幕已经降临。

我走出起居室,几乎是小跑着去了工作室。

(来自不明寄信人的信件。隐匿真实笔迹的字体。)

打开新换的锁,我推开半扇房门。确认屋里没有异常之后,我以甩掉追踪者般的心情溜进屋内,再从里面上好门闩。

(来自不明寄信人的信件……)

坐在工作室最里面的书桌前,我将信封扔在桌子上。

邮戳的日期是十一月九日,盖着“左京”字样。这封信是昨日在同一地区寄出来的。

我无法下定决心一探究竟。不一会儿,我已经抽了三支烟。

(来自不明寄信人……)

我叼着第四支烟,总算拆开了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张纸。

那是张印有竖线、b5大小的信笺纸。写在这张薄纸上的,依旧是掩饰着真实笔迹的不工整字体。

好好回想回想你的罪过吧!

好好回想回想你的丑恶吧!

好好回想回想吧!

等着瞧好了,近日内定为你松松筋骨!

“这……”

不经意间,喉咙一阵发紧。我仿佛置身于噩梦之中,好一阵子无法从信上挪开视线。

虽然并没有表明什么,但是,这显然是封威胁信——不,是预告信!

有人强烈地憎恨着我。有人要杀我——果然如此!

两次“人偶血案”;割伤手指的玻璃碎片;放在玄关外的石块;被破坏的自行车;被砸烂了头的猫——这一切果真是同一人所为。这一切,都是在向我示威。

可以肯定的是,“恶意”的第一阶段展示已告一段落,这封信象征着第二阶段的开始。

(可是,究竟是为什么呢?)

我不知道扪心自问了多少次。

(是谁?以什么理由……)

拿在右手里的信笺悄无声息地落在书桌上。

瞬间,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寒意。那股寒意扩散至全身,让我打了个冷战。于是,我向放在屋子中央的煤油炉走去。

我将双手凑到燃烧着的火焰旁,恐惧地环顾屋内,就像刚才在起居室里那样。

散乱在四处的画具,尚未完成的画作,早已完成的画作。我无法丢弃浑身“血迹”的人偶,将它们聚集在工作室的一角,并盖上了布。

高高的窗。漆黑的夜。不可能存在的他的视线穿越黑暗直射而来。不可能听到的他的笑声回荡在寂静之中。

他说:“好好回想回想你的罪过吧!”

所谓“罪过”指的是什么呢?

我的罪过究竟指的是什么呢?

……两条……

……无尽延伸的……

(什么?)

……黑影,两个……

我觉得后脑勺微微发麻。与此同时,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动摇起来。

又来了!

它又想给我看某样东西,又想告诉我什么事。

心中的晃动越来越猛烈。现实的表象混乱异常,而后……

孩子……

(有个孩子。)

(那个孩子是我?)

……血红的花簇……

……随风飘动……

(这是哪里?)

……两条黑色的线……

(两条黑色的……)

……轰……

……轰隆……轰隆隆……

……犹如巨蟒……

(蛇?)

……犹如……尸体……

……妈……妈妈……

……妈妈……

轰!

……妈妈!

……君!

“不!”我脱口喊出。

遥远的风景。遥远的声音。旧日记忆的痛楚……是这个吗?

不完整。无法拼凑起的碎片。但,这就是我的“罪过”吗?这就是我的“丑恶”吗?要我“回想”的就是这个吗?

“近日内定为你松松筋骨!”

他这样说。

为我松松筋骨是什么意思呢?显而易见。

寄信人以我的“罪过”和“丑恶”为由,想要害我。他宣称要“杀了我”。

剧烈的晕眩和呕吐感一下子向我袭来。

我离开煤油炉,体力不支般倒在书桌前的转椅上。

(会被杀死的。)

我,会被人杀死的!

“死亡”这个词在我的心中劈开了一道黑暗的深渊。我心惊胆战地向下窥视,然后……啊,没错,沉醉于自黑暗深渊中喷涌上来的腐臭气息之中。双脚不听使唤,跌跌撞撞地向前摔倒,一下栽了进去。

我僵硬地挪动四肢,仰视着天空。

(想一。)

现实世界的淡淡光辉化作无数金缕垂降下来,轻轻地缠在我身上,想把我从深渊中拉上来。

(想一。)

一双眼睛目不转睛地俯视着我的脸——我那呆滞地仰望着天空的脸。

(想一。)

那是母亲——沙和子姨母——的眼睛。那双眼睛看起来明亮而充满活力,根本不像已经寡居十余年的女人的眼睛。可是——

可是——没错,我知道她已老去,知道她的忧愁。她叹息着了无生趣的生活。

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如此疼爱我。

作为亲生儿子的“替身”,我感受到毫不吝啬的热情。她也因此得以存活下来,因此存活着。

我——

我不能死。

我再次拿起桌上的信,在强烈冲动的驱使下将它撕成了两半。

虽然不知道谁要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害我,但是,我不能坐以待毙。

此时,屋子的角落里响起“丁零”一声。

那细小声音,让处于极度紧张中的我差点儿从椅子上跳起来。

原来是电话铃声。

搬到这里前,这部黑色的转盘式电话就已经放在仓库中了。它和正房走廊上的电话使用同一条线路。我很少使用,但也不愿特意请人拆走。因此,我将来电音量调至最低。

在响过数次后,铃声停了。大概是母亲在正房那边拿起了话筒吧?

片刻之后。

“想一。”传来她的声音,“想一,你的电话,是架场君打来的。”

4

“前些天,你说的那些话让我放心不下,之后没出什么事吧?”架场这样问道。

对我来说,这无疑是雪中送炭。

那封来路不明的信件,可以理解为是封“杀人预告”。这是以我一人之力无法解决的事情。尽管如此,我也不能与母亲商量。即使是开玩笑说有人要杀我,她也会彻底崩溃。

在电话里,我只告诉他那件事有了进展,商定明日——十一日午后,我去找他。

架场工作的k大学位于“百万遍”一带,在东西向的今出川路和南北向的东大路交叉点的东南角。整个大学总部占地面积很大。从家里走过去要三四十分钟,乘公共汽车也需要十分钟左右。

我混在学生中走进校门,循着昨晚电话中架场的指示,寻找着他所在的文学部大楼。

出乎意料的是,我很快找到了那幢コ字形的四层建筑。稳重的石制造型古典而威严。学生的喧闹与此形成鲜明对比,使这种印象更加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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