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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十月(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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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吗?”我问道。

玄关大门外又被放了什么东西吧?从母亲这副惊慌失措的样子来看,恐怕门外放着的不是前几日的那种石块。

“等等,想一。”我刚要走出去,就被母亲一把抓住了睡衣袖子。她浑身哆嗦,摇着头劝道:“你还是不看比较好。”

“门外到底有什么啊?”

我没有听她的劝阻,边问边向外张望了一下。就在那一瞬间,我发现了灰色石板路上有个奇形怪状的物体。

“啊……”我情不自禁地从喉咙里发出了低吟声,突如其来的呕吐感使得我不由得捂住了嘴。

门外横着一具可怜的小动物——一只小白猫——的尸体。

“太过分了!究竟是谁干出这种……”

母亲发出惨叫也是理所当然的。那副死相实在惨不忍睹。小猫的头部还没有人的拳头大,却被压得扁扁的。

那是发生在十月二十四日星期六早晨的事。

——1

(胆怯吧。)

模特儿人偶上的血。信箱中的玻璃碎片。玄关处的石块。自行车被剪断的刹车。猫的死尸。这一切都是干的好事。

这一切都是为了要他心生畏惧。而后,就可以让这个早已将一切忘诸脑后的男人,认识到自己犯下的罪行。

还不够。

对于我留下的讯息,那个男人依旧不解其中深意。

依旧……

(胆怯吧。)

诵咒般重复吟唱。

(尽管胆怯好了,而后……)

8

不知是谁对我怀有如此恶意。

迄今为止,这一连串事件都是同一人所为——姑且从这个角度去考虑。

最初是仓库的人偶事件。之后,我让人修好了正房与公寓之间的门,又在仓库的门上装了锁。因此,再也不能潜入正房的“真凶”将“活动场所”转移到屋外。

接着,就是信箱里的玻璃碎片事件,然后便接连发生了玄关大门的石块放置事件,自行车的刹车剪断事件以及虐猫事件。

这一连串的事件恶意满满。那恶意针对我们——不,只是针对我一个人。

不过,母亲也成了受害者。

石块的事姑且不提。关于猫的尸骸,最早发现的她毫无疑问是第一受害者吧?

如果说这些全是同一人所为,那么他(还是她?)的目标自始至终就是我,母亲只不过是受到牵连。

——有人对我怀有恶意。

具体说来,那是何种程度的恶意呢?又是哪种恶意呢?

只是单纯的骚扰,还是期待出现“更好的成效”呢?

实际上,我已经受到了两次肉体上的伤害。

如果只是被玻璃碎片割破手指,还能以“恶作剧”了事,但破坏自行车的刹车呢?虽然那故障在骑车前稍做检查就会立刻被发觉,但若稍有差池,那可就不是受一点点小伤就能了事的了。

(究竟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冥思苦想。

辻井雪人、仓谷诚、木津川伸造、水尻夫妇——“真凶”就在这些绿影庄的房客中吗?

(究竟是谁?为什么这么做?)

我能察觉出某人的恶意表现得越来越露骨了。放任不管的话,那份恶意会进一步升级吧?他(或她?)究竟期望得到什么呢?

即使如此判断也不为过,那就是——

有人企图加害我。

9

“有人要害你?”架场久茂慢慢向上拢着长长的刘海儿,盯着我的嘴角说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消息来得太突然了,吓我一跳。”

虽然这么说,可他看起来却没有很吃惊。我心绪不宁地看看桌子上的杯子,又看看烟灰缸。

“就是说,最近在我身边发生了一些怪事,无论如何都只能得出这个结论。”

“怪事?”

“是的,就在最近这一个多月里。”

“你觉得有人要害你?都发生了什么事?好啦,不管怎样,你先说说看。”他优哉游哉地说道,“我不会一笑了之就是了。”

十月二十八日星期三。下午四点半。地点在“来梦”咖啡馆。

昨晚,他打来电话,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

这电话来得很及时,对我而言真是求之不得。关于这一个月里接连发生在身边的事情,我正想找个第三者,听听他的意见。

有人要害我。

我成为某人的靶子。

我无法开口对母亲诉说。话虽如此,一直憋在心中,也绝非上策。

我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听取谁的意见才好。我没有推心置腹的朋友。即使想和上个月重逢的老友商量,可总不好意思主动与人家联络。因此,昨晚接到他的电话时,我感到格外高兴。

昨晚那通电话中,我没有告诉他有事相商,只谈妥次日傍晚再会。我记得上次他说过想来我家,但最后还是把地点定在了“来梦”。

于是,现在——

我将有人想要害我的事和盘托出,这的确让他感到相当突然,但……

“这样啊。”听完大致情况,架场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用两根拇指敲着桌子边,其余手指交叉在一起。我记得这是他很久以前就有的习惯。

“原来如此。这么看来,你觉得有人要害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

“对吧?”

“不过,也能从别的角度慎重地考虑考虑。”

“慎重?”

“没错,慎重。”架场点了点头,拢着垂下的刘海儿说道,“比如说,你假定所有事件均为同一人所为,但是否果真如此呢?”

“你觉得不是同一人所为?”

“我只是提供另一种可能性。如果是那样,你说的对方的‘恶意’,其性质就有所不同了。”

“为什么?”

“拿最开始那件仓库的人偶事件来说,与其他事件不同,这件事显然是你身边的什么人为了戏弄你而做的,但其他几件事,我觉得作其他解释也都说得通。”

“其他解释?”

“正门口的石块仅仅是小孩子的恶作剧而已。信箱的玻璃碎片也许是某种偶然。比如说,送报人想放报纸的时候,报纸掉在地上了,把它拾起时,偶尔夹进了落在路上的玻璃碎片。”

“怎么可能!”

我刚想反驳说他牵强附会也要适可而止,他却打断了我的话。

“别急,请听我把话说完!”说着,他将没有抽完的香烟叼在嘴上,“接下来是自行车的刹车吧?比如说,那刹车也许不是人为破坏的。也就是说,是使用年限到了。”

“使用年限到了?”

“又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机器都会有坏的时候,就算是宇宙飞船也会掉下来。自行车的刹车坏了,有什么不可以吗?”

“可是……”

“你说钢丝断了,那你仔细检查过断面吗?”

“没有。”

“没管它吗?”

“已经送去修理了。”

“这下子就无法确认了。还有一件事是猫的死尸吧?这也可以单纯地考虑为醉汉的恶作剧——虽然恶作剧的性质相当恶劣。”

“可是,架场君……”

“我只是说也有这种可能性。重要的是,对那些事情的解释不同,其用意也会为之一变。虽然你说有人要害你,但这些事另作他解也是可以的。当然,我没有全盘否定你的‘解释’。说不定,你的想法才是正解。我很担心你现在的状况。”

“担心我?”

“一副钻进牛角尖的样子。”

“……”

“杯弓蛇影。一旦疑心生出暗鬼,没事都能想出事来。”

“你觉得我现在就是这样吗?”

“我不太肯定,但你还是从容地看待这些事比较好,你说呢?”

“可是……”

“那我来问你个关键问题吧。”架场吐了口烟,看着我说道,“你有什么线索吗?你知道谁会对你怀恨在心,或者为什么恨你入骨吗?”

“不知道。”我郑重其事地回答道。

被人怀恨在心的理由?加害我的理由?

我毫无头绪,完全猜测不到。就在此时——

仿佛有一股微弱的电流自颈部一带酥麻麻地直通头顶……天空……

与此同时,眼前的现实开始缓慢失衡。

……血红的天空……

……簇簇怒放的鲜红花朵……

(鲜红的……彼岸花?)

……秋之……

(遥远的。)

(极其遥远的。)

……漆黑的影子……

……黑色的一双……

(那是什么?)

……两条线的……

……君!

……君!

……石块……

(什么?)

……君!

……君!

……仿若巨蟒的……

(何时?)

……妈

……妈……妈……

(这是……)

……君!

……君!

“喂,飞龙君,飞龙君?”架场不停地呼唤着我。

于是,我的“失衡”消失了。架场露出一副担心——或者说诧异更为贴切——的神色,隔着桌子凑到我面前。

“对不起,我走神了。”

“身体不舒服吗?”

“没有,不是的,总觉得脑海里突然冒出了怪事。”

“怪事?”

“是啊,虽然我也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

我慌慌张张地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心神不宁地环顾着四周。

我们坐在咖啡馆窗畔一隅。昏暗狭窄的店内,只有我们这两名顾客。吧台内站着熟识的老板。bg是音量恰到好处的木吉他演奏。

(好怀念啊……是siarfunkel吗?)

那是种不可思议的感觉。

刚才,那究竟是什么呢?

现实感的失衡……是幻觉吗?还是白日梦?

我不知道。迄今为止,我的确多次身陷幻境之中,就像刚才那样。

当然,大多一闪而过。短短一瞬间,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倏地动摇了。

我只经历过一次如同刚才那般强烈的“动摇”。那次是……对了,那就发生在上月中旬。在同一家店的同一座席上,同样与架场相对而谈。

这是为什么呢?

这是——

难不成,这是埋藏在我心底的记忆片段吗?

“你看起来很疲倦啊。”

听架场这么一说,我点了点头。

“我随口胡诌了不少。我知道你肯定会感到不安,但还是不要一个人胡思乱想。要是又发生了奇怪的事情,那时再来找我倾诉就好了。要是实在担心,我有个朋友在京都府警察本部当刑警,我可以帮忙找他商量。”

“不用了,还没到那个地步。”

“嗯,反正你别这么愁眉苦脸的。要是思虑过度导致神经衰弱的话,我这个门外汉就帮不上忙了。”架场咯咯地笑起来。

也许,他是打算开个小小的玩笑吧?如果我没有记错,他曾说过,自己在大学里主修的专业是社会学。

“谢谢。”我勉强挤出一个微笑。拜他所赐,我的心情似乎稍稍舒畅了一些。

10

一离开来梦,我马上带着架场返回家中。他说想看看我的家,尤其想到洋馆里面看看。

下午六点。

母亲照旧去练习三味线,尚未回家。

我带着他自正房玄关进了屋。果然不出所料,架场注意到那个立在大门一旁的模特儿人偶。

“这就是令尊制作的人偶呀。”

他饶有兴趣地望着人偶赤裸的白色身体。上次见面时,我就跟他提过父亲留下的这些奇怪的人偶。

沿着昏暗的走廊一直向里走去。跟在我后面的架场偶尔会停下脚步,好奇地打量四周,或是探头看看纸门大开的房间。

“请进。”我打开通向洋馆那道门的锁,催促道,“穿那边的拖鞋就行。”

我们并排走在走廊上。那道走廊以一扇门为界,从日式一转成为西式风格。

我们经过仓谷诚租住的“1-c”,走到现在是空房的“1-b”门前。

站在拐角处的模特儿人偶依然将视线(虽说是视线,但“她”那扁平的脸上根本就没有“眼睛”)投向内庭。看着这具没有上半身的人偶,架场大吃一惊。

“刚才那个少了条胳膊吧?”

“可怕吧?”

“是啊,确实可怕。这房子里的人偶不会全是这副样子吧?”

“没错,都是这副样子。”我点点头,并将装饰在家中各处的人偶的特征向他做了说明。

那六个模特儿人偶分别缺少左右臂、头部、上半身、下半身以及左腿。

“可是——”架场跟在我身后走进大厅,“为什么令尊会制作出这种肢体残缺的人偶呢?”

“谁知道。”我在通向二楼的楼梯前站住脚,说道,“我也觉得奇怪。”

“大概有什么用意吧。”

“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死了。”我故作冷漠地答道。

架场仰望着大厅高高的天花板,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知道战前发生的梅泽家案件 [2] 吗?”

“梅泽家案件?”

“好像在一九三六年吧,东京发生了一起有名的凶杀案。据说被发现的六具女性尸体分别被凶手截断,并拿走了头部、胸部、腹部、大腿以及小腿。”

“……”

“据说凶手收集了受到各个星座祝福的部分,企图以其为灵媒,创造出一个理想的身体,但实际上……”

我可没有心思听这种故纸堆中的变态事件。

我轻轻摇摇头,对架场说道:“你想去二楼看看吗?”

在洋房的二楼各处看了一下后,应架场要求,我们又去了工作室。

架场受到了站在甬道尽头那个无头人偶的“欢迎”。

看到挂在门上的荷包锁后,架场摸了摸煞白的脸,说道:“原来如此。出事之后,这里就一直上着锁?”

我点了点头,从钥匙串里找出了开这把锁的钥匙。

“来,请进吧。不过,屋里有点儿乱。”

走入仓库后,架场立刻看向那张摇椅。

“涂着颜料的人偶就坐在那张椅子上吗?”

“对。”我边回答边走到屋子中央,坐在画架前的圆凳上。

“现在那个人偶在哪儿?”

“那个人偶被我的油画颜料弄脏了,就像有血从它胸口里流出来似的,看起来让人害怕,所以我就扔了。”

“哦。其他的人偶在……啊,在那里吗?”架场朝屋子一角盖着白布的“她们”看了一眼,“我可以看一下吗?”

“没问题。”

架场掀起盖布,饶有兴致地看着各式各样、形状怪异的人偶。他甚至伸手摸了摸“她们”的皮肤。

“呀。”他发出略带讶异的声音,随即转过头来对我说道,“我还以为模特儿人偶跟蜡人一样,也是用蜡做成的呢。这应该不是吧?”

“据说大正时代的人偶是用当时的进口蜡做的。现在只用这种被称为‘frp’的强化塑料。看起来,父亲试过很多种原料。”

“人偶似乎是中空的?”架场抓起一个人偶,“没想到这么轻。”

“要是frp制的普通人偶,恐怕会更轻吧?那厚度至多只有两三厘米。”

这类知识是我看了父亲书架上的资料才知道的。模特儿人偶的文献似乎没有以完整的书籍形态留存下来,即便是父亲留下的资料,大多也是手写笔记或类似模特儿人偶工房的宣传册。

架场在屋子一隅的模特儿人偶旁问东问西。我随口回答着他的问题。

不久,门外传来了呼唤我的声音:“想一?”

母亲回来了。她已经练习完三味线了吧?

“想一,有客人来访吗?”

11

架场久茂造访我家的翌日,发生了一件事。

我在早上十点左右起床。自那时起,我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大概是因为前一晚又感受到那种“动静”的缘故。

同一屋顶下潜伏着某个人。

即使那是在洋馆之中某个人发出的动静,即使那人对我抱有某种恶意,他也无法打开上了锁的门,到正房这边来。我无数次这样安慰自己,总算勉强又睡着了。

尽管架场那样开导我,但我依旧有些想不通。

不用多说,我也知道凡事只在一念之间。他想劝我不要总是疑神疑鬼,否则不利于心理健康。但是,除了仓库人偶事件,他将其他事件都试图解释为“偶然”或“单纯的恶作剧”,不是太过牵强吗?

我赞同架场说的另外一点——种种事端不一定为同一人所为,但是……

还有一件让人无法介怀的事。

昨天在来梦和架场说话时,突然降临的那奇妙的失衡感——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虽然我曾数次经历过那种感觉,但至少在昨天,它仿佛是呼应架场提出的某个问题而出现的——我是否知道是谁要加害我。

假设,那种失衡感就是在架场发问后、突然记起的潜伏在我心灵深处的记忆碎片,那么,这段记忆和现在“有人要加害我”这一事实产生了某种关系。

上午十一点。

母亲为我准备了午餐。最近食欲不振,为了不让她担心,我勉强动了动筷子。

“昨天我真是吃了一惊。”母亲高兴地说道,“以为是生人,原来是架场呀。你上高中的时候,他来咱们家玩过几次吧?你们居然在京都重逢了,真是好巧。”

母亲为我在这座城市里遇见昔日好友而感到高兴。孤独的“儿子”总算有可以倾诉的同龄人了,对她而言也可以稍稍松松心了吧?

正午刚过。

我拿着灌满开水、用来泡咖啡的暖瓶朝工作室走去。今天打算一直画至傍晚,完成那幅尚未完成的画作。

我站在对开的厚重屋门前,将暖瓶放在脚旁,从裤袋里掏出钥匙串。此时,挂在门上的荷包锁没有任何异常。

但是,当我推开门,边摸索灯的开关边走入仓库时——

我瞠目结舌,吃惊地瞪圆了双眼。

“怎、怎么……”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仓库从外面上了锁。包括备用钥匙在内,一共只有两把钥匙,它们一直都由我保管。除了门以外,再没有可供人类出入的通道。墙壁很靠上的地方开着几个采光用的圆窗户,但圆窗的直径至多有三四十厘米,而且被铁丝网密封。

总之,从昨晚到今天,应该没有人可以出入这个仓库。然而——

就某种意义而言,这幅光景可怕至极,就算用“惨状”二字来形容都不为过。

本应堆放于仓库一隅的人偶全被拖到中央。“她们”之中有的缺少双腿,有的缺少双臂,有的失去了下半身,有的欠缺头部,还有的仅剩下一张扁平的脸。“她们”或仰或俯,更有的从腰部被“对折”。那凌乱不堪的样子,不禁使人联想起亲手毁掉积木城池的小孩儿。

更可怕的是涂抹在人偶上的那刺眼的颜色!“她们”纯白的肌体上,再次被胡乱涂抹上血红色的颜料。

一幅由人偶构成的地狱景象。“她们”浑身是“血”,痛苦万分,呼喊呻吟之声似乎充斥在这间昏暗的工作室里。

我好一阵都无法动弹,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就在此时,突然,我眼前的景象一片混乱。而后,内心深处响起一个声音。

……妈……妈妈……

……妈妈呢?

……她在哪儿?!

那是什么?

啊!那到底是什么呢?

无论如何,我不得不再度确信——有人企图加害我。

[1] “彼岸”在日本指春分和秋分前后的一个星期。

[2] 请参见绫辻行人的老师、日本推理作家岛田庄司的代表作《占星术杀人魔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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