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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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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旧金山飞北京的ca986上,白白露坐在田小明的左侧,两只手一直抱着田小明的左胳膊,醒着,睡着。白白露想了想,还是要回趟国,帮田小明安顿一下。qh大学的男生,多数自理能力极差,五个男人脱了鞋,四个袜子是带破洞的。在白白露成为田小明女友之前,田小明的袜子也是带破洞的。田小明说:完全不影响生活质量啊。白白露说:影响我的,我心疼。

白白露第一次清晰比较qh和b大的男生是在她大学一年级,北京的初冬。圆明园遗址西侧一个叫“湖山在望”的小湖来了四只天鹅,白白露同时被qh和b大两拨儿男生邀请去看最像她的禽类。白白露想了想,说她自己去。白白露看天鹅的下午,阴天,b大男生骑车来的,衣服五花八门。到了湖边,支好车,席地而坐,看天鹅、看她、看云彩、看天。有人背《离骚》,有人说政治,有人闷头写自己的诗。qh男生跑步来的,一水儿运动服,上唇一抹软黑胡须,上身一股汗味儿,见到天鹅,驻足秒,点了点头,转身接着跑,“为祖国健康工作五十年”。当时在天鹅面前,白白露心里比较了一阵,以后找个qh男还是b大男,qh男让人心疼,b大男让人心动,没想出结论,接着看天鹅。

“如果每次越洋飞机都这么坐,我开心死了,好浪漫啊。”白白露又紧了紧抱着田小明的双手。

“既然回国了,要不要办个婚礼?”田小明问。

“你找死啊?我们家三代郑州郊区,不摆二十桌不可能够坐,你一桌喝一大杯酒,就直接去医院了。还有我爸,我在qh上学的时候,每次寒暑假离开家,他都要找茬打我弟弟。我婚礼上,他得哭得稀里哗啦。”

“真的吗?”

“他会很难看,会把场面搞得很难看!”

“明白了。”

飞机飞了一段,机舱里的人陆陆续续睡了,空姐集中在操作间,小声地聊天。田小明坐得近,无意中听了听,也都是男友、美容、减肥、明星、八卦、薪水之类,和地面上女生谈的没啥两样。

“田小明,你说人长大的过程中是不是要修正很多错觉?”

“比如?”

“比如空姐,原来觉得真是个梦幻职业,长大了,坐多了,就是餐厅服务员加酒店服务员,还整天在天上,盒饭比地摊上的还难吃。这活儿漂亮小姑娘真不该干,应该像美国一样,都是中老年大妈干。再比如护士,以为温柔贤淑,能问寒问暖,其实,白天在病人身上累得贼死,回去怎么会有笑脸给你?对了,你喜欢空姐吗?”

“我还好。属于制服诱惑的一种。我还是看本质。”

“本质是什么?”

“外在,还有发自内心的热爱。”

“对了,你以后如果总是飞北京/旧金山、旧金山/北京,每次都遇上这几个年轻空姐,她们会不会追你啊?”

“航空公司设计流程时早就想到了。如果像公共汽车那样,固定线路固定乘务员,早就各种绯闻了。航空公司都是大轮班,乘坐一个大航空公司的飞机,你碰上同一个乘务员的概率很低。我没仔细算过,可能稍稍高于空难概率。你要不要我拿笔算算?”

“算啥啊?田小明,你个无聊无趣中理男,中年理科男。那,如果你每次都遇上不同的空姐,万一遇上一个你一见钟情、一见魂飞天外的,你还能不顾一切地爱吗?”

“我有你了啊。”

“我没给你挖坑。这样吧,如果你五雷轰顶地爱上了某个空姐,你怎么和她认识上?”

“理论上,很多方法啊。”

“比如?”

“比如你一直要酒喝。”

“太俗了。”

“比如你买免税商品,多买件不错的东西,她帮你刷卡后,你把东西送她。”

“嗯。你经验很多,追过几个?”白白露脸色变了。

“我是说理论上嘛。讲理论,就是理论。我讲不出几个,就是智商太低,你作为老婆,多没面子啊。”

“反正你小心,这是社会主义新中国,不要色眯眯地盯着空姐。”

“别把自己的坏思想放在别人脑子里。”

白白露死掐田小明的胳膊肉,田小明咧嘴,没叫。机舱里,有两个孩子开始咧嘴哭,声音越来越大。机舱里不少祖辈儿带着孙辈儿的,一人一个比他们脑袋还大的ipad。机舱黑暗,熊孩子们在ipad的映照下,像一个个的小鬼儿。白白露说:“正好,睡不着,咱们接着聊天,我发现在飞机上聊天比在床上聊都好。谁都不能玩手机!你想要几个孩子?”

“就这种往死里哭的?”

“孩子嘛,不哭不闹,不是孩子。”

“我没想过。父母逼过一阵,后来绝望了,就清净了,我《论一切》还没弄完,也就没再想小孩的事儿。”

“我想至少要三个。我想过很多命名方案。中文的,比如,三个孩子,就叫田心、田肝、田宝贝。简单喊,心肝宝贝,他们三个就跑过来,好玩吧?还有英文名字。比如,三个孩子,就叫jay、kay、al,和j、k、l三个字母的发音一模一样。简单喊,j、k、l,他们三个就跑过来,好玩吧?”

“他们三个长大了会恨你吗?”

“不会。我的孩子会爱我,如果你伤我心了,他们会扁死你。有个儿子,仿佛看着另外一个性别的你在用你想不到的方式做你想不到的事儿,很多细节,不是想象能填满的,仿佛看着你的前生生活在现世,好像看着你的后世生活在现世,如同看着你自己的灵魂生活在现世。我能一整天一整天看着他,一天一天看着他长大,一点儿都不烦,比看大片还精彩。我现在渐渐理解母亲看儿子的眼神儿了。生命太奇妙了。”

“可惜了,要早知道回国,就该提前把孩子怀上,前生也好,后世也好,灵魂也好,你好好在美国玩,你就不寂寞了。”

“没事,你也别太担心我在美国无事生非,整天远程烦你。电子工程的课程其实挺重的,我开始两年有些太贪玩了,你不在,我正好多学习,多钻研,多搞出几个专利,将来的专利费留着给三个孩子上学用。其实,我已经在nasa找了个假期短期工作,我都干了几次了,挺喜欢的。我干上瘾了之后,没准编程能力会超过你田小明。”

“分开后,你的生活如何解决啊?”

“田小明,如果电视上出现你和王大力嫖娼被抓,你怎么办啊?我怎么办啊?我警告你!”

田小明没接话,接不下去了,他看了看机舱,机舱里一片黑暗。忽然,灯亮了,一个女声播报:“女士们先生们,我们的飞机将在三十分钟后降落首都国际机场。飞机已经开始下降,请收起小桌板,调直座椅靠背,系好安全带。卫生间将在十分钟之后停止使用。”

飞机从一万英尺的高空下降,从一个蓝白色的明亮空间破入一个灰黑色的壳儿,似乎进入另外一个灰黑色的星球,越下降,灰黑色越浓、越丰富,像液体一样,沿着飞机舷窗掠过。田小明脑海里一片空蒙。二十年前离开湖北小镇到北京,十五年前飞离北京,十五年后飞回北京。二十年前是一个大破箱子、一个普通话带口音的理科屌丝少年,二十年后是两个箱子、一个英文带口音的理科中年男子、一个阿修罗老婆、一部未完成的《论一切》,中间的时间和空间,浅得仿佛快喝光了的汤底,清晰得看得到盘子的白色。起落架和地面在一刹那间接触,咯噔一声,田小明的心也咯噔一声,似乎坠入一个说不清楚的状态。在下一刹那,田小明清楚地闻见煤烟味儿,似乎飞机什么地方着火了,但不是,是北京到了。

田小明带着刚取的托运行李和满脑子儿子意象的白白露走出首都机场t3航站楼,王大力已经在接机口等了。田小明对白白露说,那个个子不高、一个圆肚子上顶着一个圆脑袋、圆脑袋上没多少毛发的就是王大力。王大力用力举着一条横幅的一端,另一端由一个短头发、淡妆、长腿的年轻女性举着。横幅太长了,中间又挤满了人,个子高的人,脑袋在横幅上面,个子矮的人,脑袋在横幅下面,个子不高不矮的,伸手压了横幅,露出自己的脑袋来。远看,横幅上断断续续地写着“欢迎小明效力”,走到很近,看全了,上面写着“欢迎美国斯坦福大学生物工程学博士田小明回国效力”。

白白露说:田小明,你出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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