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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白白露(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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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白露说:“你上了qh,上了斯坦福,不知道使用工具吗?知道猴子吃香蕉的实验吗?”

田小明跑去厨房,搬了一箱啤酒,垫在脚底。这下,不用踮脚尖也能够到了。田小明双手抓住单杠的底座横梁,和白白露的腘窝在一条水平线上,田小明的面部表情有些狰狞。“单杠要塌了。”白白露叫。

“明天我再去买一个。”

单杠塌了。

“单杠塌了。”白白露说。

“明天我再去买一个。”

“我好还是片子好?”白白露问。

“男人不要总和命抗争,不要总和人性抗争,难免会疯。你也别总和片子争。都好。”

“就争。到底谁好?”

“不一样的好法。”

“你想一辈子和片子过吗?别因为我把你的片子送人了,你就这么不爽。我是断了你的鬼交。和片子一起,能真的唤醒你的贡荼利尼?真的开放你的六朵莲花吗?更别说召唤日月了,更别说涅槃了。”

“你好。你好。你比片子好。你比片子好太多了。”

白白露宣布成为田小明女友之后,用坚韧而温柔的方式,帮助田小明远离东瀛片子。

坚韧的一面是,只要课程允许,在田小明的非上班时间,白白露不给田小明留任何超出十五分钟的独处时间。在最初阶段,白白露能听到田小明喉咙里一丝丝憎恶的嘶吼,左手在一刹那变成深红,颜色和右手明显不同。左手手心里如果有只眼睛,这时候一定睁开,恶狠狠盯死白白露。

田小明开车从cg公司回公寓,夕阳落山,天暗下来,他一打方向盘,提前好几个出口出来,在一处人烟稀少的路边停下,在脑子里回放ozawa aria的场面。感谢他天生的记忆力和想象力,脑子里的场面解析度不衰减,色彩艳丽,甚至偶尔变化为3d。车身一震,田小明的身体一震。天已经全黑了,亮着大灯的车一辆辆从田小明车边开过。

温柔的一面是,白白露甚至穿不同的衣服,梳不同的发式,扮演不同的角色,女仆啊,女主妇啊,女流氓啊,本色学生妹啊,女教师啊,女司机啊,女保镖啊,女老板娘啊等等。扮演的时候,有时候说汉语,有时候说英文,有时候说刚刚学来的几句日语和韩语。田小明感受到白白露在这方面的天赋,日语学得真像,他一恍惚,一个活生生的ozawa aria像贞子一样,头发又黑又长地从电脑屏幕里爬出来。

田小明说:“再这么下去,你也有足够实力和苍井空竞争了。你生错时代了,如果生在夏、商、周,你就会被尊为素女,负责教黄帝各种性学知识,有时候还得亲自上手。别学电子工程了,这个比电子工程有前途。需要给你组一个有日本人参加的团队。”

“田小明同学,正经点,我只是为了我男朋友的身心健康正确使用了我的学习能力而已,我也不认识黄帝。田小明同学,我觉得我们应该在湾区干一点在国内干不了的事儿,你觉得应该是哪些?”

“利用湾区的风水,创立一个真正的创新型的公司?要么在我学的生物工程方面,小分子靶向药物、单克隆抗体靶向治疗等等;要么在你学的电子工程方面,具体领域,你在av角色扮演之余可以想想;要么两者结合,比如影像和治疗一体化的中小型诊疗设备。喊生物的世纪要来了,喊了很多年了,美国也花了半个世纪没见响声的钱了,没准让我们赶上了,我们不仅能发财,还能造福人类,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一点。发了财,我就能组织写《论一切》了。五百年后,看的人比看吕不韦《吕氏春秋》的还多,看的人看到我的名字,就缅怀起我来,也一定会有人搜索你,作为我背后强大支持的女人。没准儿,在这个过程中,乔布斯癌症复发,死了,我成了下一个乔布斯。”

“我到湾区的第一周,就听到三个人——不包括你,两个中国人,一个印度人,说,乔布斯死后,转世就得在他身上了。创业太遥远了,我还没毕业呢。”

“那干啥?”

“咱们找个好山好水跑步去吧。”

白白露拉着田小明跳上她的锈色车,在谷歌地图上扫视湾区,挑了一片东湾附近最大的湖水,ke chabot,一脚油门,开了过去。

入口不大,开在两山之间。进车收五块停车费,带狗收两块遛狗钱,进人不收钱。过了停车场,有大小不一的草坪,草坪上有巨大的野鸭走来走去,草坪旁边有单杠、双杠、清洗池、烧烤架子。有人在清洗池里收拾刚钓上来的鱼,有人在烧烤架子上点炭火烤牛肉,没人烤野鸭。

停好车,做了简单的热身动作,往水汽的方向跑。转过一个小山坡,湖就在眼前,开始水面很窄,边上有个很小的游船码头和一座很小的木屋,水面上有只嘴巴巨大的不知名白鸟,无所事事地游来游去。稍稍再跑跑,上了一个缓坡,视野忽然开阔,山需仰视,山接水面的地方需遥望。水面上群鸟,白色、黑色、蓝色,时飞时停,鸟比船多,小艇滑过湖面,仿佛剪刀剪开秘色的丝绸,不同的是,湖面被剪开后又渐渐复合,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视线所及,没有一处房屋,没有一处人工痕迹,唯有野树、野水、野山而已。

跑步径开在山腰,人很少。偶尔迎面跑来几个,与田小明和白白露互看一眼,说句“你好”,没等回应,就接着跑了。也有扛着鱼竿的,迎面问田小明:“你的鱼竿呢?”也没等田小明想好回答什么,扛着鱼竿接着走了。

跑步径两侧都是草木,一种叫加州湾区桂树的居多,几乎没有花,完全没有人工打理,天真烂漫,天然章法。跑步径靠山一侧的大树随着重力枝条向下,呈拱形覆盖跑步径,有些枝条的末梢几乎触摸到跑步径的另一侧地面。跑步径靠湖一侧的树木偏小一些,枝叶更浓,有苔藓覆盖表面,树种不多,每棵神态都很类似,样子都不同。田小明和白白露跑得不快,田小明偶尔看一眼靠湖的树木,觉得它们似乎是某种动物,严格地说,是一只动物,在小心翼翼地从山上走向湖边,喝水、洗澡、照镜子,每一刹那,就把一个下山的身形留在身后,变成一棵暗绿的树木。

“你身体里除了屌丝,似乎还有诗。”田小明告诉白白露他的感觉,白白露仔细看了他一眼。

“恋爱的时候,愉悦了,会有诗意冒出来。”

“那失恋的时候也会。”

再跑,身体有些发热,呼吸有些紧,于是半张嘴,大口呼吸。有露水中的草木的味道、新生的青草的味道、腐朽的树皮的味道,进入鼻腔。有雾气从半山腰升起,太阳不见了,雾气在跑动的身体周围结出极其细小的水滴,再跑,雾又重些,仿佛跑在水里,和外界产生某种隔离,周边的声音变得响亮。田小明听见自己的脚步声、呼吸声、汗水流下身体的声音。

费力跑上一个陡坡,再过两个缓坡,到了一个大坝,大坝边上几个牌子,标注历史:这个大坝是八百个中国劳工在一百五十年前建的,有了这个大坝,就有了这个湖,部分解决了旱季方圆百里的用水问题。也标注了周围的情况:完整绕湖一圈还得三个小时。

白白露停下喘气,再跑三个小时的念头让她彻底绝望。“我们不跑了。我们干点儿在国内干不了的事儿吧。你看天高地迥,天昏地暗,天云地雨,天塌地陷,天崩地裂,天残地缺,我们野合吧,帮助天地愈合。”

白白露用的不是问号而是句号。雾重到变成毛毛雨,白白露拉了田小明的手,往湖的方向雾浓的林子里走。一棵树,在半人高的地方分叉,白白露一屁股坐在树杈上,一手抓住一边的树枝。白白露说:这是啥树啊?我要回去查查。这树比家里的单杠好,田小明,你不用搬啤酒箱子垫脚了。田小明也觉得比单杠好,树杈两树枝,每枝儿上都有一个断了的分枝儿,剩下的树枝长短刚刚合手,田小明一手抓一个,天造地设。

雨大了,枝叶摇动,大把大把的雨水从枝叶的积水处跳下来,白白露大笑。积水落尽,天地间变得非常安静,雨落在草、木、土地、湖面,发出不同的声音,风入树梢,仿佛有仙人走过。靠山一面的林子里,似乎的确有禽兽走过,拨动落叶响出一条线,再响一条线。静到白白露咬了嘴唇,田小明仿佛一个赤裸的身体纵身没入深深的湖里,再仿佛那个赤裸的身体伸出一部分在湖面呼吸。白白露听见进进出出、沉沉浮浮的声音,感到自己和雨水一起,流向重力牵引它们流动的地方。白白露在这个简单意象里一阵阵痉挛,还是咬了嘴唇,还是在嘴唇深深的里面,发出了不像雨声和风声的声音。

往回走的路上,白白露跑不动了。雨停了,一阵很强的风,云忽然开了三分之一的天,两团云之间,出现一段彩虹,不构成半圆,直愣愣的一段,没头没尾,但是一样七彩斑斓,很快,喘几口气的工夫,完全消失了,仿佛两只合拢的手掌微微摊开,露出里面无限七宝的一道光亮——金、银、玛瑙、珊瑚、琉璃、砗磲、琥珀,又马上合上了。田小明偶尔看跑步径靠湖一侧的草木,还是觉得它们似乎是某种动物,严格地说,是一只动物,在小心翼翼地从山上走向湖边,每一刹那,就把一个下山的身形留在身后,变成一棵暗绿的树木。如今不同的是,变成树木的每个身形上都有他和白白露的影像,凝固的某个动作以及那一刹那所有的声音。

“是不是次数多了,影像越来越鲜明,别人的肉眼也能看到这些影像?”田小明很不科学地想。

雨停了,四下寂静,忽然,从湖心岛传来巨大而众多的鸟叫。白白露细听,似乎有四五种不同的叫声。白白露问田小明:“你猜,它们都在说什么?我从没听过这么大声的鸟叫,野兽的听过,老虎的,在哈尔滨。下雨的时候,它们都去哪里了?雨停了,它们叫什么呢?”

田小明拿出手机,打开一个程序,对着湖心岛的方向。“我做了一个app,beta测试版,能把鸟叫和野兽叫翻译成汉语,正好测试一下。”白白露凑过去,看屏幕,屏幕上显示了一个短句:“让我死吧!叫爷!”

“中年理工男性色情狂。”

“你怎么知道翻译得不对?很有可能是对的。要不要我给你讲讲这背后的声学和动物学逻辑?”

白白露好久没说话,快出公园门口时,忽然问田小明:“你还记得那个台湾口音的牧师问的问题吗?你在人间曾经有过的最大痛苦是什么?你临死前说的最后一番话会是什么?”

田小明说:“我没什么特别的痛苦,睡一觉,看看片子就过去了。如果仔细想,或许就是太多想经历的事儿、地方、人,太少的时间,一辈子不够,没时间充分做个好的科学家、传道士、疯子。如果你让我现在说我临死前的最后一番话,我会说:‘这辈子,我有过一个叫白白露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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