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户大宅(2/2)
即使如此,这对不可思议的父子仍然以这种古怪的状态,断断续续地聊了一小时左右。我清楚记得的,是下面这两段问答:
“你最近去旅行了吗?”
诸户抓这个时机,抛出这个问题。
“没,我哪儿都没去。对吧,阿高?”
老人转向身旁的母亲,不知是否我多心,当时老人的眼睛仿佛别具深意似的,炯炯发光。
“我在东京遇见一个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所以我想或许是你没有通知我,独自去了东京。”
“胡说。我都这把年纪了,手脚又这么不方便,怎么会去什么东京?”
但是我绝对没有漏过这个细微的变化,老人说这话的时候,眼 睛略微充血,额头像蒙上一层灰影。诸户也没有追问,改变了话题。不过一会儿之后,又提出了另一个重要的问题:
“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吗,要把院子里的地翻过一遍?”
诸户猛地扔出这个问题,父亲似乎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话回应,沉默了一会儿。
“没什么,这个啊,阿高,是吧?是那个混蛋阿六干的。你也知道,家里养了很多手脚不方便的可怜人,里头有个叫阿六的疯子。那个阿六不知道怎么把院子搞成这副德行了。可他是个疯子,骂他也没用。”老人这么答道,我觉得这根本是信口胡诌的托词。
当天晚上,我们被安排在同一个房间里,躺在并排着的两张床上。由于兴奋的缘故,两人都迟迟难以入睡。话虽如此,也不能随意交谈,只能凝望着彼此,一径沉默,夜深了,周围万籁寂静,偌大的宅子某处,断断续续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呜呜呜。”
是又细又高的呻吟。我以为有人在噩梦中发出叫声,不过,声音一直持续不断,让人摸不着头脑。
我在昏暗的行灯火光中与诸户交换眼色,竖耳倾听,忽地想起那对被关在土仓库中的可怜连体人。接着我想到那呻吟会不会是那对连体的男女斗争正酣发出的惨叫声,忍不住毛骨悚然起来。
黎明时分,我蒙蒙眬眬睡了过去,过不多久突然惊醒过来,一看,却不见隔壁床上的诸户,以为自己睡过了头,急忙爬起来,到走廊上询问洗手间的位置。
不熟悉环境的我,在偌大的宅院中不知所措地四处游荡,结果母亲阿高突然从走廊转角跑了出来,站在我面前,像要挡住我的去路。这个疑心病重的残障老太婆似乎怀疑我正在四处探察。不过我 开口询问洗手间的位置后,她总算露出放心的模样,说着“哦,洗手间啊”,走过后门,把我带到水井边上。
洗好脸之后,我再一次想起昨晚的呻吟声,同时联想到土仓库里的连体人,突然想看看之前深山木先生仰望的墙外窗户。顺利的话,或许可以碰上连体人正凝望窗外。
我就这样装作晨间散步,若无其事地溜出宅子外,沿着土墙绕到后面。外面是一条有着许多大石子的崎岖道路,除了杂草外,没有任何像样的树木,简直就像一片焦原。不过,当我走过正门往土仓库后门方向走去的时候,看到一处像沙漠绿洲般的圆形土地。我分开枝叶一看,中心似有一座古井,旁边围着长满苔藓的石制井栏。现在虽然已不再使用,但相对于这座荒凉的孤岛上荒芜的大宅,这座井委实太贵气了些。诸户大宅大概是在曾经一户雄伟的大宅上翻修建造的。
姑且不论这个,没过多久,我就来到那栋土仓库底下了。当然,中间还挡着一堵土墙,不过土墙紧贴着土仓库而建,即使从墙外也可以近距离观看仓库。如同我预期的,土仓库二楼朝后面开了一个小窗子。就连嵌有铁条这一点,也像日记中记载的。我内心雀跃不已,伸长了脖子望着窗户,耐心十足地等着。斑驳裸露的白墙反射出朝阳的万丈霞光,大海的潮香一溜烟钻进我的鼻腔。一切感觉都这么明朗,实在无法想象这座土仓库里会住着那种怪物。
但是,我看见了。我的视线从海面移开一会儿,不经意地撇向一旁,不知道什么时候,窗户的铁条后面,出现了并排着的两颗头,还有四只手,紧抓着铁条。
一张脸又黑又青,是个颧骨高耸长相丑陋的男子,另一张虽然苍白,却是一张肌理细致、肤色白皙的年轻女子的脸。
少女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好奇的眼神与我诧异的眼神不期然交会,她一副羞于面对世人的神态,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羞涩表情,害臊似的把头往里面缩了回去。
与此同时,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儿啊,我竟也羞红了脸,忍不住移开视线。愚昧的我,竟被连体人中的女孩那异样的美艳打动了心房,这完全是预料之外的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