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回(2/2)
余独因那众人人是中途绕了间道回去,由地底走出,洞口封闭谨严如防大敌,主人相待却极虔敬,不似含有丝毫恶意,觉着古怪,处处都在留神观察。这时山民散开,笙鼓止处,忽听前面波涛汹涌之声。定眼往前一看,再往前数十丈,火炬由稀而无,远处黑影中似有无数大小白影,由上面数十百丈高处倒挂下来,暗忖如此宏深奇伟的大洞,不想还藏有这么多的瀑布,路上并无水痕,这么大多的水量,偏又不见归纳流出之所,莫非洞尽头处还有一个与外相通的大溪涧么方自沉思,猛觉脚底一空,忙一定神,稳住脚看时,原来已到了众人出现之所,脚底下便是一个数十丈宽、五六丈长的穴口横亘前路。那穴也甚深广,一面是空的,一面有人工搭成半木半石瞪的道,斜行往下,又溜又陡,难怪马匹不能下去。林、毛、余三人仍由蔡、雷三人挽手同下,杨氏父女由山民抬着后随。穴底一样火炬辉煌,下有二三十丈才得到底,面积比上面虽小得多,也有数顷方圆,除四壁洞穴密如蜂房外,地下一堆堆的尽是些黑铁一般的大小生银块子,沿途有不少山民俯伏拜谒,只不见一个山女。大家走完全穴到了尽头,穴壁上忽现出两扇红门,门外才见有两排手执短矛腰悬弓矢的女子。蔡野神夫妻到此,方命山民住了山舆,请出杨氏父女。金花娘口里嘤了两声,门内便跑出二十余个山女,先跪地行完了礼,上前捧起杨氏父女往门内便走。那些山女妍娥不一,有的生得极其丑怪,再加上那一身装束,杨氏父女若非有林、毛、余三人在侧壮胆,几乎吓出了声。杨氏父女进门以后,蔡、雷等六人才挽手而进。到了门中一看,里面也是一间极广的地穴,用木板砌成了数十问大屋宇,不但陈设华丽,所有汉人用具大半都有,而且精美,直似富贵人家的第宅,哪像个披发纹身的蛮人窟穴一问来处,才知是蔡野神招赘以后,好些年来的购置经营、苦心结构。
众人进了两三重屋宇,才到了延宾之所。当中仍是山俗,放着一座大火池,屋顶早已吊好宰杀洗净的一牛一羊,皮也烤得半熟,肉香四溢。池旁陈列着二十多个木墩,墩旁挂着刀叉用具,另有数十年轻山女,捧着山芋糌粑酒食之类俯身侍应。蔡、雷三人到此才放了手,先向火池一拜,口中喃喃默祝,这才举手揖客就座。林璇先代众人用山礼向主人道了谢,然后命毛、余二人,杨氏父女,春桃、春燕等男女六个山民也跟着围火坐下。蔡野神道:“我知道汉人和熟家人都不喜吃生肉,我夫妻虽是野人,颇晓汉俗,等我开刀祭了火神,大家只管随意吃食,生熟老嫩各听心爱,不要勉强,反没意思。吃喝完了,再听我说那该死的孽龙崽子。三位贵客俱甚英雄了得,即使忙着上路,不能帮我夫妻将他除去,也许能给我出一个好主意,防备他来侵害,也不在我们相交一场。”林璇想起洞外所见,忍不住问道:“听寨主所说,难道寨主住在这等隐秘险要的地方,外面又有那般周密的防备,莫非竟是为了他么”金花娘闻言怒形于色,接口指着他兄弟雷大锤说道:“谁说不是!都是我兄弟惹出来的祸事。”还要往下说时,蔡野神抢着拦道:“这事也是该当,怨不了他。如非大锤无心遇上,我们知道厉害有了准备,迟早被他闯了来。纵不全家都死在他手,我们也休想讨得公道,看起来还是因祸得福呢。诸位贵客半夜到此时想已饿了,吃完慢慢再细说吧。”大锤听乃姊一说,本有忿忿之色,闻言欲言又止,众人俱未在意。
蔡野神说罢,便从木墩旁摘下一把长钩、一把尺半长又薄又快的小刀,站起身来,用钩向牛头上一搭,那被屋顶铁练套住倒吊起的一只肥牛便被钩住,荡了过来。众人见蔡野神手法甚快,左手钩住牛,右手在牛头上一旋,便被片下一大块半焦的皮肉来,口中又默祝了两句,将肉掷在火里,算是祭完了神,随请众人开割。林璇知杨氏父女不惯,也在墩旁取了钩刀,照样钩住了牛,先片了三大块敬了主人,等蔡、雷三人接过吃了,然后捡那焦黄熟脆肥嫩之处削了些掌大薄片,蘸了盐水酱水,递给杨氏父女,又代他们向山女手中取了三块糌粑一并交过,由他们夹着自吃,这才招呼毛、余二人各自下手。这里山俗请客,虽用的是极尊敬丰盛的侍承,到了动手开吃,却是客敬完了主人,主人不再还敬,各自挑喜吃的尽情醉饱。吃喝了一会,金花娘起身,照样又拿烤羊开刀同吃。林璇生长南疆吃惯了的,自不必说,便是毛、余、杨等五人也都是早就腹饥,吃得甚香。只见那一只烤牛、一只烤羊在火池上面荡过来荡过去,除杨氏父女和筠玉食量一个比一个小外,像蔡、雷三人与春桃、春燕等六人,九个俱是大量,林、余二人也非弱者,真称得刀起肉飞,酒到杯干,不消顷刻已吃去一半,还加上许多山芋糌粑,酒和山泉做陪衬,方行醉饱。野神看众人一一停了刀叉,夫妻双双起身,用土语向大锤说了几句,大锤仍是带着下忿之色而去。野神将余剩的牛羊酒食赏给服役的山女,就在火池旁食饮,不听呼唤不许进去。吩咐已毕,方行请众人去往别室细谈。众人跟着他夫妻走向尽里层一间较小石室之内落座。金花娘起身提起壁间挂的水葫芦,取出许多碗来,给众人各酌上一杯山泉,然后说出与孽龙结仇经过。
蔡野神道:“那孽龙并非妖怪,原也是一种生蛮。他们那一族名叫缠藤寨,人数并不多,惯爱在隐秘污积的山寨之中居住。以前在省城买东西,曾听一个老通事说,他们祖先本是蟒种,天性凶狠,身长逆鳞,手能断蛇切木,纵跳如飞,力大无穷。祖家居在沪水东南山中,起初也颇强盛,谁也敌不过他。据说在蜀汉时,被武侯爷爷用一把火烧死了许多,只剩下一点妇孺,逃在这山的西南百余里的荒山凹里潜伏,地名叫做铁锅冲孽龙荡。以前畏惧汉人如同天神,因他以藤为衣,以蛇兽为食,又轻易不敢出山一步,所以外人极少知道。我这里与他邻近,好心叫我随时留神。我一汨寸大意,再加从未见过,竟自忘却。谁想我那年失事遇救回来,无心谈起,被大锤兄弟听去,背了我寻到他的巢穴,捉回他一个同党,又救回一个我们失去三年的一个女娃子,才知他们族中新近出了一个又狠又恶的头子,便是那孽龙拉拉。不但常时埋伏要路,劫杀汉蛮行客,还贪淫无比,因是多年没出过山,只知朝惯走的路绕向道上害人,不知我们在此;如若知道我们与他邻近,早晚必要寻来侵害。那女娃子在三年前因追野骡误入了他的巢穴,被捉来的那个同党擒去逼做老婆,日久通了他们的言语,知道底细根由,还算忠心,忍受许多苦处,始终没有说出我们在的地方,才得无事。可是孽龙淫凶无比,那同党恐他知晓必要强取了去弄死为止,便将她藏在冲后一个极隐僻的洞内,日里出去夜里来睡,他们除日中聚齐外,各人食住原是散的,始终也未发觉。
“这日合该有事,那女娃子因为思家心切,铁锅冲地势既险,孽党又多,那同党是见时忽动淫心所以留她,如换遇着别人,早被吃下肚。不敢独自逃回,想来想去,便装着生病,说那洞潮湿大重,不宜居住,又说人生了病,不能同他睡,须吃一样仙草才能痊愈,要他背着出了冲,寻到那仙草医好了病再一同回去。这原是俟便脱身之计,那同党信以为真,依了,果然背了那女娃子,还未跑出冲来,在冲口正遇上大锤和几个手下。那女娃子见是自己人,连忙喊救。那同党打不过人多,虽被捉回,身上还受了刀伤,竟会在半夜里扯断绑索逃走。我夫妻明知惹出了事,一则仗着我夫妻二人本领;二则缠藤寨人号称身有逆鳞,刀枪不入,及至一看捉来的人,除脚底用火烫烧过,长有沙石松香,比我们的脚结实,善于爬山外,所说逆鳞,只是天生来像鱼鳞一般的花纹,并非能避刀矛弓箭,与传言不对;三则救回来的山女,我先未细间,她不敢多说,不知孽龙拉拉那等厉害,以为不过气力比常人大些罢了,一时疏忽,看轻了他,几乎惹出大祸。还算天幸,我虽早有这一个大洞,因为我们的人都爱亮爽,洞中白天都要点火,洞前的地又不够用处,路更曲曲弯弯,许多缺点,除夏天热极之时来此避暑洗凉快澡外,见那捉来的同党时,恰巧是在山南五十余里的老家里,幸得这样,才有现在这个退路。
“我当晚见那人一逃走,只分派好了人准备万一,并无前去侵他之心。谁知天一亮,便听见来路上的牛骨哨子鸣呜乱响,知是敌人来犯,连忙赶迎上去。只见一百多个缠藤寨人身上套着藤桶裙,手持木枝石块,拿刀矛兵器的还没有一半,一人一根骨头哨子乱吹乱迸,凶神恶煞一样飞快杀来。为首一个身高一丈五六,赤着上下身,周身果有逆鳞,先还当是花纹,谁想竟是刀枪不入,一交手,我们的人被他捞着往石地上一甩便是个死,要不就被他一爪抓裂肚皮,乱吸人血,这就是那孽龙拉拉。不一会,我们的人已死了好几十,他那边一人未伤。放出毒箭;,孽龙是射不进身,他的手下又有那个缠藤寨做的桶裙,足有三尺来长。二尺方圆,穿在身上可上可下。箭射上路,他只把背一躬头一缩,射他下面,他只将身一蹲,俱被遮住,将箭挡住,有的还绷了回来伤人。我夫妻见不是路,忙发号令吩咐我们的人速速四散逃命,抄小路和密路逃到这里聚齐,一面我夫妻和大锤三人拼了命上前去阻敌人追赶,连斫他几刀,不但一些未伤,我还险些吃他捞了去死于非命。要说当时本难逃脱,无巧不巧,那孽龙贪淫,看我妻子美貌,只追我妻子一人,他那手下也是如此。我彼时已差点几次死在他的手里,先吓昏了心,还不敢上前去救,明知孽龙脚快,我妻子必被迫上,不死定要擒回去作践,也是个死,心里一着急,正想追回去与他拼命,要死夫妻死在一堆,万不料会平空遇救。
“我妻子逃的地方正是一条大山涧上,一路满是枯木乱草。她刚跑过没两步,与孽龙两下相隔不足十丈,一两纵便可追上。正在万分危急之时,忽从涧底飞蹿上来一条大钩尾蛇,一尾已将孽龙钩住,往下便拖。孽龙虽有断蛇之力,一则蛇太长大,偏巧我妻子一时情急,见后面追近,回头将手中长矛朝他打去,忙中没有发准,被一株老树一碰,矛头正扎在一块火石上,火星四溅,竟将一大片的枯木杂草引燃,立时成了野烧,风又是个)颀风,正朝他们烧去。他们生性最为怕火,孽龙好容易将蛇尾扯断脱了身,一见火起,吓得带了手下同党亡命一般逃了回去,我妻子方得未遭毒手。回到这里,再一细间前一天逃回来的女娃子,才知他们先也有个头子,因为祖传畏汉如神,本可无事。偏生这一年,那头子的女儿去往孽龙荡中洗澡,忽似有东西拉她往水底去,等人赶去救时,已然沉落。荡中原有一条孽龙,头生三叉独角,以前一年总得出水晒两次鳞甲。荡水极深,他们惯吃蛇蟒,那头子久已想杀龙来作食粮,每次俱未得手,白白伤人。那龙深伏荡底,彼时已有三年未出,平日如非自己出水,休想找得到它。一见女儿无故沉下水去,还不知是龙作怪,只知他女儿沉时拼命喊救,必有原故,又见好一会不见上来,荡中的水乱转,他们全族俱精水性,便派了几人入水去寻。不料下去一个死一个,不是断了头便是裂脑而死。正打不起主意,前后约过有一个多时辰,忽见那龙缠绕着他女儿身子,闭着双目,满口流涎,鼻息咻咻,缓缓浮游上来,听见上面多入叫喊,只把龙眼睁了睁,和醉了酒的一样。那头子一面疼着独生女儿,一面又想吃龙肉,便用粗藤将龙套上岸来。那龙正缠抱着那女娃于昏昏睡去,还不知死在顷刻,一点也没怎样蹦跃,便被他们弄死。
“众人便把龙肉吃饱了两顿,由此他女儿有了肚子,直怀了好几年,大得连路都走不动。生时,他女儿正睡在石头上,只听他娘自然当时身死。他们因他力大,身有真鳞,都把他当作神人投胎,齐把头子杀死,放他为首。又因他生时满口拉拉怪叫,就把他叫作拉拉。才十几岁,生得一丈五六尺高,凶恶淫毒,厉害不过。先还不知出山害人,就打有一年无事闲撞,捉到两个贩货山民夫妇,吃着甜头,便常常出山,成了大害。这一今日道山中还有我们哪里肯放过去当时虽然被火惊走,并未死心,隔不到几日又来侵犯。我夫妻虽然有了准备,到底敌他不过,第二次又死伤了许多人,都被他们当场生吃,他的手下却伤没几个,由此更是常来侵犯。我夫妻虽然费尽心力千方百计地防御,到底仍是敌不了他。后来被逼无法,只得逃避到这里,仗有天生险僻的谷道,他们一时寻找不到。但是我们全寨一两千人,全靠渔猎种青稞为生,长久避居谷洞之中,日月一久,岂不活活饿死况且迟早难免不被发觉,仍是一场大祸。想来想去,无计可施。这日我和大锤带了二百人,从谷中一条暗道绕往老家坪上去采割青稞,不想又碰见他十几个手下正在窥查我们藏往何处。我们一见孽龙不在其内,正好捉回来杀了,与死去的人报仇。想好计策,四面包围上去,仗着人多,居然一个未跑脱,当场杀死了十三个,只留下两个活口,准备拷问虚实。匆匆割了些青裸,将死人用火焚化,活的扎紧两眼绑了回来,恰巧擒来二人当中便有上番逃去的那人在内,我唤来那女娃子来做通事,打算用刑拷问。那人倒也口直,还未用刑只一哄便说出来。才知孽龙想着我妻子不到手,定要将我全寨的人一齐杀死,因我们藏躲不见,每日派人四出搜寻,一无音信,便发暴怒乱打手下同党。并说那孽龙甚是聪明,不知怎的一来,近日居然也会敲石取火,不但不怕,再过几天寻不出我们,便要各处放火烧山。总算缠藤寨人原是祖辈以来怕火,他虽不怕,手下同党俱都怕火如神,由他两个亲信人和一些心爱的女于再三劝阻,才歇了放火烧山主意,对我妻子仍是不得不止。
“我知照此挨延下去,总有大祸临头之日,惶急之中,因他好淫,想好一条不要脸的主意。我内弟雷大锤有一个姊妹,家住云南部匀县梅花沟子迷香寨,长得干娇百媚,美如天仙,可是天生是个海量。她的野郎(土人跳舞,彼此如果相恋,便同往隐僻处苟合,名为野郎。俟女有孕,或过一定时期,始成正式夫妻)不知有多少,多半和她交上不到半年,便害痨吐血病死,她的颜色却一年比一年娇艳。那里山民都知她是个祸种,偏是见了无人不爱,为她吃醋争风互相仇杀死的更是常见的事;又有一身好武艺,不得她喜欢,谁也近她不得。后来迷香寨主沙黄见她迷死的人大多,强逼她父母用铁链将她锁闭在一个上洞以内,已有年余,尚未释放,每天哭泣求死。她爹娘又舍不得,寨主之命又不敢放,几次托人带信,要大锤去求情,将她接到此地。我夫妻恐她来此迷人,并未给他们回信,此时正用得着。我便和大锤商量,先将捉来两人一个杀死,另一个放他回去向孽龙讲和,送孽龙一个绝色美女,并答应事成之后,将那女娃于仍送还给他做老婆。那人免死,又得老婆,自是心喜。当下一面命大锤夫妻往都匀迷香洞去将他姊妹花娘娘沙柳燕连夜接来,一面由我夫妻二人仍旧绑紧那人的双眼,故意绕了许多路,押送到将近铁锅冲的地方才行释放。
“那人回去与孽龙一报信,原约定一月之内必将美人与他送到,这一月中居然不曾来此扰害,大锤走后,越想越惭愧,又恐孽龙等不到日子便来侵犯,我夫妻两个连商量打算了好些,此地如再被寻到,不能再有退身之所,决计舍了老家,就在此和他拼个你死我亡。趁他未来以前,命我们的人一面试探着分头出外采集食粮,早夜打猎,以防日子长了,连那喂的牛羊猪也不够吃。一面仔细相看谷中地势添置的添置,修造的修造,在寨内设了封寨大石,寨外设下陷阱,那有麻圈的便是。多采山柴,用本泰山油浸过藤排练火阵。寨中设下五百火炬,昼夜不休,万一遇上,被他发觉追来,索性诱他入谷,发火烧他。一切布置还未完成,已是一月期满。大锤带了沙柳燕,中途遇见发山水阻注回路,尚未到来。孽龙当我骗他,先把报信人生劈两半,全数出来找我报仇。找了两天未找到,满山乱喊,要我献出妻子,否则一个活人不留。我实在气愤不过,带了二百个勇猛不怕死的手下,从暗道抄往铁锅冲去烧他的巢穴。到了一看,那里尽是些石洞,又无食粮用具,只有蛇蟒的皮堆积如山,无什可烧。一口气不出,见他出入口道上有一片大树林子,我便自己当先,站在高处乱叫,引他来追,打算诱入林中,四面发火烧他。谁想他脚底下飞快,我又因先喊几声,相隔太远他听不见,走得隔近了些。他看见我们的人,一路怪叫,拔步追来,还没跑到树林便被追上。可怜我们那多的人都奈何他一个不得,只被他擒着,不管你矛刺刀斫,他全不怕,一手抓住一只脚,两边一撕,便是血淋淋的两片。还仗着他每撕一人,必要咬嚼几口,才去追第二个要耽延一些时候,不然的话,还不知要弄死我们多少人哩!一会他手下党羽也自赶到,我情急无奈,只得放火逃命。谁想这次不比上次,他见火起,竟晓得灭断火路,一点不似他手下同党那般害怕,抢在前面,整株散树一拔便起,拿在手中,用树根一阵乱扑。眼看火势将灭,我们的人虽然在那里穿林四散往回路奔逃,可是那火一灭,他和他手下同党仍要回身追杀,怎能跑得他过
“又是该当有救,他那树根忽然带起一技残火甩出老远,被风一吹重又燃着,正落在深林之内,立时烧将起来。恰好我们的人刚刚逃过火这一边来,被火将两下隔断。风又是朝他那边吹,他的人惧怕火不敢上前,只剩他一人,手持两株连根大树,还想将已燃之火扑灭,跟着进来。忽然一片山水暴发也似的连珠暴响,从火林中冲出成千累万的野骡子,由孽龙身旁斜冲过去,也不知哪里来的。这里以前虽不时出现野骡,不过几十百个一群,从未见那等多法,黑漆漆一大片,被火头一扫,齐向他身前冲去。这东西也甚凶猛,寻常我们手下一个人走单,遇见了它,哪怕是一个失群的,如不拿着刀矛弓箭,还未必制得它住。孽龙虽然厉害,力大无穷,禁不起来数大多。本来这东西生性倔强,不顾死活,只知一。味向前蛮撞,不晓后退,再被身后的火一逼,益发势子疾如朝涌。孽龙尽管用树木乱打,野骡仍然丝毫不往后退,他一个不小心,竟被骡群冲倒。先冲骡群最少,都是几十个一排,成抱树木被它们一挤便断。孽龙党羽早已吓得逃没了影,只孽龙一人在地下受骡群践踏。我以为任他钢筋铁骨,经这一来也要踏扁,谁想晃眼工夫,竟被他从骡群中纵了起来。这时火头渐渐烧近,野骡越更冲空逃命,他还未站稳,又被骡群挤倒。似这样拔起连倒,野骡也着实被他弄死了不少。未一次他挣起身来,想是气力用尽,多少吃了点亏,晓得独力难支,寡不敌众,怪吼一声,从骡背上连纵带逃,越过骡群,往回路逃去。事后我一查去的人数,又死了三十多个在他手里,好生后悔,不该一时气盛,白死多人,并未占着一点便宜。
“孽龙当日受了踏伤,一连好几日不曾来犯,等他伤愈,正准备大举复仇,大锤带了沙柳燕已然来到,急切间无人送信,先和柳燕商量好了日后怎样通风报信的主意,以便遇着时机下手除他,然后命那前番逃回的女娃于陪去做通事。柳燕换上我妻子装束,随我和大锤,带了数十人同往冲外,引他出来。他刚要动手冲杀,那女娃子忙用他们的土语将他止住,说明来意。柳燕此来,先还不愿嫁与孽龙,原是大锤再三苦求,说是一时权宜之计,只等里应外合除了他时,必有重报,这才勉强应允。谁想她一见孽龙那等雄壮,竟变了个心甘情愿,不等我们说话,便现身出去连唱带舞起来。孽龙自出娘胎,几曾见过这等美女,而且又是喜喜欢欢送上门来,不比劫来的山女一到手先吓了个半死,再一柳燕更有主意,一味和他撤娇送媚,叫通事女娃于代话:自己不通他们的话,要将那女娃于带去,朝夕传话作陪,等话通了方许送回。不过适才孽龙初见女娃子时颇动淫心,此去却不许他稍微沾染,余外还代我们要挟了好些。等孽龙件件依从之后,才上前扑在孽龙怀里,由他抱起,一路亲亲热热往冲里走去。可笑那么凶狠猛恶的孽龙,竟被柳燕一个初见面的女孩子制得心平气和,言听计从,岂不是个怪事
“起初大家都当柳燕必助我相机报仇,我妻子那日偷愉跟去,在暗中看出柳燕神情可疑,不似忠心。果然日后通事女娃于归报,她到了孽龙那里,因为一个怪物,一个天生淫贱,两人昼夜淫乐,恩爱非常。一则初去言语不通,二则到底还顾着至亲情义,尚未泄出这里的底细,只是不时派那女娃子来索酬谢。这里物件都是汉人手制,无不精巧华丽,她来时又都见过,去未多时,今日要这样,隔些日又来要那样。命女娃子回问她何时才有下手除却孽龙机会,她却一味支吾。因她每次来要的,俱是我妻子心爱之物,如今不能出山,往来客人又绝了迹,无法添买,她又是索讨不已,没有个够,稍不遂意便即发怒,带话出来恐吓,真叫人气得哭笑不是。我知这不过暂保目前,决不是事,迟早她必与仇人打成一路,还是随时准备和他一拼的好。一面假意将就着她,一面益发加紧埋伏,布置教练。又想起那日所见骡阵大有用处,可以擒来教练好了应战。这东西大巢离此有六七百里,那日想是遇山赶青,被火惊了一下,竟助我们多人脱难。这东西出来,少时也是百十成群,因它只知前进,擒起来并非难事,只需追在它的后面,用长索圈捡那走得最落后的一个套倒,便可就势拖了过来。绑起饿上几次,一次三五天,磨去它的野性,再喂上些青稞大豆,你再赶它也赶不走了。你遇上骡阵骡群,常是漫山遍野争先恐后此擒彼轧而来,你只避过正面,纵向身后去捉,决无乱子。它见同类被擒便害怕,前冲更速,如若迎了面,你不惹它,它也冲扑上来,只有一个对你怒叫,一逃不及,便没了命。我费了四五个月工夫,全寨千几百人不分昼夜,同心合力筹办,除练好了几百野骡队去防守那日去送柳燕出去的一条要路口外,如说这寨,只恐铁壁铜墙也未必有此坚固厉害呢。这里寨外四崖全伏有人,寨内外更有许多埋伏。他不来则已,来了能取胜杀死了他更好,如真再败,豁出与他同归于尽也说不得了。前晚通事女娃子回来说起,柳燕因孽龙淫凶,为讨他的欢心,新近还带了四个同党,走出山外数百里,在一个大村镇中连劫来了十七八个汉蛮女于,每晚总要使孽龙弄死个把助兴。这罪岂不是我造的!照这样,不特他本人,便是捉到柳燕也难轻饶。就他不来,我们也应先下手为强,何况这一双猪狗皆是祸害呢!”要知此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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