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下)(2/2)
赵霖还未及答话,朱人虎因巧姑意存轻视,语多讥刺,大有怪他卖友之意;又见白猩于没有随来,心想护身神符虽未取用,玉块已极灵异,足可防身,不由胆壮起来。越想越有气,冷笑一声,抢口答道:“照你所说,你姊既认定赵大哥作梗,我又因她昨夜许多怪状,便肯嫁我为妾,也不会要。还有,任你怎么,我大哥也是不肯要你。又如何呢”山女一双明丽澄泓的秀目斜睨着他,意似不屑,闻言也不着恼。听完,才冷冷地答道:“你心意既如此坚决,先当她面,怎不早说为何平白害好人为你受过呢你见我昨夜没动手,以为是好欺的么实对你说,你赵大哥不要我,也是实情,但他对我却还有些怜爱之意,只怕我缠他,不肯露出口风罢了。他只要肯改了出家之念,要娶妻时,我一说,他必立时答应。我看出他心口如一,就不要我,也不会要别人。假如他肯要我,自然喜出望外,我有福气,得到这好丈夫;便不要我,我心也安,除日常想念外,既不会恨他,以后也决不勉强。像你这样人,我姊姊算是瞎了眼睛。虽然早晚她必如愿,但她要这等没骨气的坏人做丈夫,有什么意思我实为爱我心头上情人,因而牵连与他一起的人们,为了救他和你们全村人的性命家业,所以冒险赶来,顺便再得他一句真话。他只要说是本心爱我,只为想出家修道,不肯娶妻。如娶,便必娶我,此后也决不再爱第二个女人,我便心满意足,快活一世了。他不出口,我也断定他心中如此,只是不经他亲口说,有时终不放心,想到这里,未免伤心难受罢了。他看似薄情,实则比谁都心软情深,必不忍心使我连点空想头都不如愿,伤心一世,他还落个心口不如一,没有胆子。即便不放心我,狠心坚拒,胆小不肯明言,我也一会就走,你当我故意做作讨好么休看你们三人各有防身法宝,你昨晚不知有什取巧的鬼心思,没有取用,以致姊姊疑心你始终有情于她,不和他两人一齐出手。我没见到是什路道,但我猜想,青衫老人必看你不起,所赐之物必不会比他们的还好。你们本身无什法力,我如出手,并非无隙可乘。你不过沾了我情人的光,我看他情面,不与你计较,你还有脸呢!”
还待往下说时,赵、王二人见巧姑面色不善,朱人虎更是气极想要动手,又踌躇不决,不等再说下去,即同声劝阻。巧姑偏不肯听,依然说之不已。未了,赵霖见朱人虎已气得面容剧变,知已情急,欲与一拼,忙怒喝道:“巧姑,你说是对我好,怎不听劝呢”赵霖早已听出巧姑所说非虚,想起点苍诸人对龙家人尚有顾忌,何况自己。惟恐双方破脸发难,不可收拾,离家既近,隐秘又被对方道破,行藏已露,无可掩饰。本在愁急,难筹善策,闻言益发心寒。情急之际,口不择言,却忘了这类语气,非亲近人不能出口,等话说完,方始想到恐对方误会。巧姑果然转怒为喜,蜇近身前,媚笑说道:“我原知道你怜借我这苦命的山女呢。你请安心,我此后不但不会缠你,并还舍了性命,也必助你脱难,不信你看。”口中随即一声清啸。那只怪鸟本立近侧,巧姑与朱人虎争论时,忽将手一挥,鸟便突然飞起,由此盘空不下,似在瞭望神气。这时闻声立时下降,离地两三丈,鸟嘴回向翼间一理,跟着甩下一只短箭。山女伸手一招,便即接住,口咒了几句,一折两段,掷向地上。问道:“情哥哥,你信我么”赵霖道:“我早看出你实比你姊姊好得多。在你们把折箭看得重大。我们好的汉人,对友相见以诚,相知以心,不重形式。实在还是信赖你,看得人重,只是我来不及拦你罢了。”巧姑苦笑道:“你说这几句话,我当时死也甘心。算我贪心,还不知足,生前我求你说出心里的话,你肯说出,使我快活这一辈子么”
赵霖本就觉她芳姿玉润,美艳如仙,比起嵩云更有过之。以前只为心存敌视,怪山女言动过于率直。少女本应矜持含蓄,温柔娴雅,即或知音相对,灵犀暗通,偶然一颦一笑,便可撩人无限情思,使其魂消心醉。那一根无质无形的情丝,须有弹性韧力,随时伸长缩短,自然一上身,便将情人粘牢缚紧,深嵌入骨。对方哪怕被这根情丝缚得嵌肉切肤,反更引为至乐。不特不会断绝,根本还惟恐缚之不深,越入骨越好,任何险阻艰难,皆非所计。明明女的是主动,也要想好方法,见面以后,便把自己的地位变作被动。表面上,女的为男的俘获爱玩,实则男的倒成了女的袋中之鼠,尽管蠢动不休,终不能越出范围一步。如是一味坦然蛮来,死命牵缠,出诸男的尚且惹厌,何况出诸女方,任她相貌多美,也减了不少成色,何况还有轻视与不快之感呢。
巧姑这次感动对方,主要还是大鹏顶相见时不曾出手,苦缠无赖之故。这时明明爱极,欲效双飞,却不以自己为念,处处维护情人,并还推爱别人。所说恰又对方心病,音声柔婉,语多中听,词更哀艳诚挚,痴情一往,又是那等美人胎于,人心终是肉做的,哪得不被感动既怜她的痴情,又感念她的好意,任多矫情的人,也不能无动于衷。何况赵霖又是一个至诚血性的人,见她说到未两句时媚目波莹,泪花乱转,声音已带哽咽,虽然仍无燕婉之思,心肠早软,再说话一激,不禁脱口答道:“你料得实是不差,但我向道心坚,不久便离此他去,决无家室之念罢了。”巧姑喜道:“照此说法,你不间娶我与否,均不会要别的女人了”赵霖随口答道:“似你这等美貌多情的人,尚不能动我的心,怎会再要别的女子不过我三人情胜骨肉,你叫我不问二弟的事,却办不到。”巧姑听头两句,本已转了喜容,听完,忽又面带悲愁,猛伸双手抓紧赵霖双肩,用力连摇道:“你管,毫无用处,有害无益,还是听我的好。”赵霖双手叉腰而立,被她摇撼,也不分解,慨然答道:“我决不口是心非骗你,既说拜山,明年必往你山寨一行,万无更改。你姊如在期前闹鬼来犯,焉知我没有抵御之法你不助纣为虐,足感盛情,想我说话不算,却是不行。”
巧姑一双媚目注定赵霖,面色阴暗不定。呆了一会,忽然跪下,抱住赵霖双腿,急喊道:“你真是我的好丈夫,我原知你不会改口,只为事情大凶,总想万一能够解免。既然这样,我必帮你到底,好了便罢,不好,把条命交给你,也千值万值。我先举发,以免姊姊期前侵害。你回去以后,急速悄悄出山,约请能人相助,以解此难。我全家老少,均会法术,单是武功好的人无用。我为了你,自然不会出手,可是任来多少好武功,我姊姊只着一白猩子上场,立即撕成粉碎。非像昨晚两吹萧人那样,不能济事、到时,不间明暗,我必相助。只盼天神鉴怜,哪怕把我粉身碎骨,只求保得老寨主和你平安,就心满意足了。我出来已久,就要回去,你如可怜我对你这番心,抱我一抱,应个景如何”赵霖一则深明利害,虽得有此极好内应,将来减去不少阻力,目前还可免受不少危险,本心也实为巧姑至情感动,不便过使伤心。暗忖:“山女不比汉人,已经坚决不娶,便与她相抱何妨譬如对方用那缠郎恶习,不也只好听她么”心念一动,口答:“你人果好,依你就是。”伸手便拉。巧姑立即就势搭上身来,双手搂住,又叫赵霖抱紧一些,赵霖依言。这一来,成了面对面,两人紧抱。
巧姑仍是昨晚半裸的装束,天热衣单,当地又是两边山峡当中极凉爽的所在。赵霖从来未与女子接近,立觉柔肌凉滑,软玉盈怀。巧姑更似志得意满,百媚横生,一双含有无限深情的明眸觑定情人,喜孜孜叫了一声“情哥哥”,朱唇皓齿,红白相映,款启之间,温香微逗。赵霖艳遇初经,任是意志坚决,也不由得心旌摇摇,周身俱觉有些异样,暗道“不好”。方在按捺心神,面色微沉,待要张口发话,巧姑已不由分说,双手搂紧,朝赵霖口颊等处,用力连亲了三四次。倏地松手挣起,笑对赵霖道:“今日了我心愿,从今以后,便是你的人。就有什事,姊姊她们也不能怪我了。我这就走。还有,你们的地势虽好,决隐不住,我就帮你,她们也能找到。你不说要出门寻人么最好乘她未寻来以前便走。无论如何走法,我必知道,如有危险,也必助你脱险。不过到底不使知道好些,免伤我姊妹之情,日后彼此均有益处。别人无关,只要你一走,她觉对头不住那里,不问你二弟如何,当不至于累到别人身人。你此时对我已然放心相信,别人难说,你那二弟更是恨我,将来必向姊姊离间,我也不怕。为免你回去受人埋怨,我先走好了。”说时空中怪乌忽然连声低鸣,巧姑面色微微一惊,匆匆说完,把手一挥,那蝙蝠形的怪乌立似星丸飞坠。巧姑手指赵、王二人,对鸟说道:“阿宁,这是我丈夫,这是我丈夫的好兄弟,日后遇事,你都要帮他们。”跟着双目斜视朱人虎,冷笑了一声,纵上鸟背。那鸟立时凌空飞起,晃眼飞高,忽又盘空下射,飞近赵霖头上,巧姑叫道:“情哥哥保重,千万照我所说行事。我去了。”赵霖听她语声悲咽,甚觉可怜,忙答:“巧姑,不必怀疑,我就照你所说行事便了。”语声未歇,那鸟已二次刺空入云,往来路星驰而去,再看已无踪影。
王谨笑道:“想不到山女如此情痴,所说也许不假。”赵霖摇首叹息道:“据我观察,此女性烈,将来必为此私犯山规。山人法严,犯者无论亲疏。其实此女容德心性俱都不差,虽然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万一为了犯规而死,也实可怜可惜呢。”朱人虎冷笑道:“一个野小丫头,她自犯规找死,有什相干”赵、王二人知他心忿山女轻视,此行又处处受气,便不再提,侧顾五色鹦鹉,也同飞走,料定此后踪迹决难隐藏。又知巧姑回去,定必设法迁延,不使乃姊急于发难,索性放心大胆回去,到了柳湖,再作计较。于是从容前进,果然直达水寨接应站,俱无动静。
赵霖随向轮值主事诸人叮咛了几句,略微歇息,径由水洞秘径回转。路上约定,到后天近黄昏,人也疲乏,报到之后,先各回家,什话不说,免得一到便蛊惑人心,大惊小怪,好在事情不忙在这一晚上,明早再向村主、耆贤详陈经过,共商应付之策。哪知现任村主,便是朱人虎的胞叔,看出人虎神色有异,三人又同声述说今天已晚,明日再当详说,诸多可疑,背人向人虎探询。人虎气愤多日,无从发泄,除将自己丢人之事加以掩饰外,好些均照直说出。赵、王二人一点也不知道。村主朱式闻言大惊,以事关全村吉凶,忧急非常,恨不能当时便把赵、王二人唤来询问。又因人虎说时再三请求,事前不可说是由他泄露,知道三人平日结盟,义胜骨肉,侄儿这等说法,必有关碍。可是经此一来,对于赵、王二人却生了点疑心。以为内中必还有什隐情,乃侄顾念交谊,不肯全数实说。于是又向人虎套问,虽未当时唤人,心却疑虑。
次日天刚亮,赵、王二人便已来见。本来三人议定次早再见村主,由赵霖一人开口。人虎这一先说,赵霖又顾虑到他的颜面,除却灵异和人虎调戏山女因而生事一节稍微变通,作为言语不通,始而误会,纵兽擒人,后又看中人虎,迫令入赘,巧姑苦恋,痴情可怜,以后又作为内应,得她暗助外,差不多全说了出来。在赵霖是心无私病,有话便说。而朱式机智善疑,叔侄情厚,素爱人虎英俊,未免偏袒。先听人虎说,巧姑最是凶恶,途中还被乘了怪鸟,赶来为害,几经三人设计应付和身带玉块、灵符之力,才免于难。初意未尝不因乃叔多疑,恐把巧姑迷恋赵霖,别时缠绵之情说出,引起误会,却忘了怒火头上,没有深思。叔侄所居紧邻,赵。王二人于次日来得绝早,未及见面交代,已先说出,闹了个两不接头。村中安稳多年,初次遇到这等大乱子,临事自然容易慌乱,更增疑虑,盘问自更周详。如非赵、王二人素有众望,又是村中能手,当众便与难堪了。王谨素来谦和下人,还不怎样。赵霖见朱式一味盘诘,全不商议应付之,心中老大不快。无如朱式年辈较长,不便顶撞,只可闷在心里。双方本就面和心违,彼此强捺怒火。
一会,众长老眷贤又接了村主隔夜约请,纷纷来到。固然赵霖原定约集商议,但是不请自来,分明村主疑心自己拉不下颜面,暗中派人请来,拿自己三人当作犯了重条看待,只差宗祠公会,不算定局罢了。越想越气,冷笑一声。朱式再问,告以话已说完,更不再答。直到眷贤长老全数毕集,赵霖方始当众重叙经过。此时朱式已因后来赵霖辞色不善,勾起怒火,此行原以赵霖为首,直恨不能当时便按村规,集众公审。至少三人无故引贼上门,疏忽之咎,也所难免。幸而这班眷贤十九老成持重,又都深悉赵霖为人诚信无欺,闻言虽也不免惊忧,对他仍极相信。赵、王二人因要去往终南投师,又以青衫老人和陈淑均师徒避地多年,不愿人知,早就商议,回村对于许多奇迹异事,不要说起,只说是世外高人。朱人虎对于赵、五二人虽是妒羡,尚无恨意,又经商定,只灵符、玉玖不曾隐瞒,也只说是途遇异人所赠,功能辟邪,蛇兽不侵而已。谈时也曾取出同观,灵符乃是一片黄麻布,上有朱篆符篆;玉玖也只形制古雅,玉质绝佳,除刻有不认得的符篆外并无他异。赵霖早不满朱式,平日疑忌,当日更甚,不愿炫露演习。朱人虎见众惊优,本想说出此块威力,只因习知赵霖性情,看出心中气忿,灵符更不舍妄用,没有出口。众人看完,也就放开。
“内有两位行辈俱尊的,细一商讨以后,以为事出不经,认作山人原有驱遣蛇兽之能,吐刀吐火,全是幻术。昔日武侯南征,便曾遇到,结果山人仍遭惨败。只要防御周密,不来自好,如被寻来,索性诱使人伏,全数杀死。看似厉害,无足为虑。果如三人所言,岂是萧声能退并且途中早被追上,怎得回来这两老多年经验,任村主时,又颇有施为改进,无异鲁殿灵光,众望所归。这番话一说,众心渐定。连朱式也觉有理,昨晚偏听侄儿张皇之词,有些过虑。只气忿赵霖,说了好些闲话,认定赵霖为一行之首,平日又智勇双全,明知泄露机密乃本山第一厉禁,出山访友,已近无故生事,此次又非为公,更要缜密仔细。既与山女结仇,便应设法避免,或引向别处远方,如何事前不自留心,事后又不知防患未免粗心太甚,意欲请求公断处罚。幸而青贤长老们全都看重赵霖才智过人,胆勇出众,村中近年难得遇到他和朱、王二人这等文武全才。尤妙在是三人结盟,情胜同胞,又都年轻,一切合力同心,互相为用,轮做村主,必能多所兴革,胜过前人。纵有错处,也不应处罚,损他异日威望,况是无心之失。并且一罚便是三人,不能独异。不等朱式说完下文,便纷纷以目示意阻止,有的更设词打岔,不令再说下去。村主虽然有权,但村中平日安静无事,极少有人犯过,难得立威,青贤长老更能左右全局,朱式知道,决来,通不过去,也无异于白说,只好闷在心里。
赵霖见状,越发有气,正要开口反问,猛想起危机将临,大家尚一点不知厉害。巧姑本劝速出寻人,并说自己一去,便免村人受害,看神气,所说不假。村人虽都武勇,却不会法术,那些乌兽虫蛇也难与为敌。正好乘机装作负气出走,免得明白晓以利害,转使全村人等惊惶忧疑,于事无补。便不再争论,反说:“我们三人虽未受伤,那些蛇兽也无一近身,不过见了那等厉害声势,回村不得不告,凡事总是谨慎好些。人虎二弟的灵符实有灵效,但是不宜轻用。以我愚见,不如令其与弟妹暂时移居在水洞人口附近的白苹峡内,平日深居简出。我和谨弟也避往森林一带隐秘之处。山女志在求偶,其山规也颇严,寨主又禁其无故与汉人结怨,如被寻上门来,见不到我们三人,定必自去,到时切莫现出了敌意。如真相犯,我三人已把住两条要道,再行下手不迟。”众人因听蛇兽无一近身,越当作幻景。哪知赵霖已打点好主意,故作分人防守,实则重在隐藏人虎。心想:“自己和王谨已走,人虎再藏向白苹峡水洞极隐僻处,空中飞鸟也难查见。就被月姑寻到,三人一个未见,必当不住在此,扫兴而去,静等拜山,再作了断。有此一年光阴,如寻求不到异人相助,至不济,再去求那青衫老人和师母陈淑均,总可办到。便青衫老人师徒,虽不愿与龙家寨主结怨,看他们那日在山中相待,以及李洪、嵩云、丁、韦诸人赠宝暗助,又代请了洪璟、阮征两位仙侠,公然解围情形,断无袖手坐视我们三人到时前往虎穴任人宰割之理。”越想越对,只前半可虑,如能缜秘自己行踪,再不被月姑发觉,必可无事。王谨外表诚谨,人更聪明,闻言便知道赵霖用意,也在旁附和,设词更巧,并还要处处推尊村主。眷贤,暗为双方释怨平气。
朱式人本机智,更非好恶,就为年纪比赵霖大不多少,稍喜自负,气盛多疑,虽为村主,自觉人望不如赵霖,平日就有一点不服气。再加心思细密,听出二人语有出入,先有成见,自然一触即发。及见着贤长老不以处治赵霖为然,先颇气忿。嗣听众人一说,王谨再以巧语推崇,怒火渐平。回忆赵、王二人,连自己爱侄,俱都智勇双全,出门一向谨慎,决无过错。纵令好色,本山最严例禁,断无引鬼上门之理。何况当地水碧山青,四时皆春,得天独厚,少女之中不少佳丽。以前多少人因见二人文武双全,近年又父母双亡,孤身一人,想与为媒。一些自负才貌的少女,也想嫁他们。本山男女相见以诚,落落大方,又在一处,日常相见,如有所爱,双方均可相机自吐情慷。爱侄夫妻,便是这等结合。双方有了情爱,然后禀告父母村长,定日成婚。事前既无避忌拘泥,只要真爱,也无不成之事。二人一律坚拒引避,向不与妇女同游言笑,一味用功,并有“铁汉“、“痴子”之称,怎会关情山女,引火烧身,果如所言,山女那等厉害,也逃不回来。同是为公,朱、赵两家乃久共安危的世戚至好,自身是长辈,何苦为了平日多心,一语不合,便生嫌隙心气一平,也改了和善辞色,当日仍是从容言笑,多半依了赵、王二人所说,方始分散。
赵霖家中,只有一姊和一幼弟。王谨与伯父同居,更无骨肉之亲。回去途中,赵霖见朱人虎没有跟来,知是少年夫妻,久别叙阔之故,还想着人找寻。王谨却早看出人虎昨夜不守前约,心想:“大哥为人真好。二哥为人心性,虽不如山女所言之甚,却差多了。”想了想,忍不住说道:“我们既以早走为是,便须缜密。这不比往日山中有事,须由公议,事前越少人知越好。现在他们全部不知厉害,村主又怪我们此行惹了乱子,万一传扬到村主、眷贤耳中,出来阻拦,依了不好,不依也不好。二哥虽不至于乱说,终恐夫妻闲谈,无心泄漏。他和村主两家紧邻,又是叔侄,不能同往终南,何必多此一面依我之见,莫如留一封信与他,告以我和大哥借着终南拜师之便,寻觅有法力的能手,以备明年往玉龙山赴山女拜山之约。如师父当时传授道法剑术,不能离开,对此心腹隐患,也决禀明经过,期前回山一行。当我二人未回以前,务请他照大哥所说,和二嫂一同迁往白苹峡水洞隐藏。并秘告乃叔,传知全村,如有发现山人混进,不问男女,只做不知,千万不可动手。如遇异兽蛇蟒之类,只要不伤人,也听其自去。山人如公然探询,或指名索人,可相机应付,和他好说,或答以本村无此一人;或答以日前同两不相识的剑仙回山,辞别亲友,说要往黄山出家修道,次早便随两剑仙同驾剑光飞去等语。此信行前还不可交,明早先推说要去森林查看,到那里将信另交一人,就由林中起身。我前年无事时,曾往林中勘探过两次,寻出一条极隐秘而不易发现的途径。当初原因本山出路只水洞一条,万一又和那年山崩一样,将路隔断,岂不又要为难好些时多一条路,可备万一之用,不过事情艰险。森林深处,自从祖先犯着万险通行以来,向无人敢深入。我一倡议,恐人道我多事,只一个人乘机试了一下。去年有一次大哥寻我不见,赶往森林,恰巧我正走回,大哥不曾深问,我也未说。经两次探查,林中只是蛇蟒毒虫大多,我第二次去时,曾杀一条毒蟒,几乎送命,路却探明。一则现有玉玖护身,邪毒蛇兽均难侵害;二则地势隐秘,免得由前山走,须经元江上游那一带,必有山女耳目,易被发现。尤其大鹏顶上下两条必由之路可虑。如若遇上,岂不惹厌并且我只是走通此林,前面形势尚不深悉。凭高四望,山径虽险,前面还有瘴气,决难不倒我们。祖先本自湖南移来,当初沿途曾有暗记,祠堂碑上并记有形势途向。果能寻到那条路径,走人湖南,再寻正道,固是极妙,否则也不会寻不出山去。大哥以为如何”
赵霖原甚老练机智,早就觉出朱人虎不甚诚实,只因朋友情厚,又是同盟至交,身是长兄,遇事便多原谅,更无戒心,一时偏厚,并非真个不知贤愚。闻言立想起适才村主辞色可疑,分明人虎早已泄机。此事自己只有煞费心力,并无不可告人之处。人虎虽不似王谨老成,当无向乃叔进谗之理,必是少年爱脸,惟恐当众丢人,特地设词掩饰。自己又因许多顾忌,话虽实情,好些俱未出口。朱式善疑,一听所说不同,难怪多心。事虽可原,不算卖友,言行果欠谨慎,此行村众如不以山女为意,自己和王谨勇于任事,而又各有职司,昨日刚回,决不放走。如认为厉害,更要留作防御,至多另派几人出山物色能手,径往玉龙山,令自己到时埋伏半路除害,更不会就放出山去。何况外人入山,祖规厉禁,人人固执成见,不到危机一发,一任所来的是神仙中人,请将进来也非所愿。以前答应嵩云,以后请她来游,照方才众人口气,除非山中出了乱子,有大借助之处,就自己日后作了村主,也恐难办。所以这次就约请到异人,也须见机行事,最好还是事前约好时地,由山外陪往玉龙山才妥。此时如说出山是为寻人,先办不到,一经泄露,便难起身。众人虽阻不住,但生平不喜说假话,何况又对一班尊长。觉着王谨所说,果然有理,便依了他。
赵、朱、王三人交深情厚,在山中时,照例常在一起,每日必聚,有时深夜才散。便朱人虎有妻子的人,至少也有半日是在一起用功。一年之中,极少不见之日。何况脱险归来,一切防御善后,均待商议应付,早来又有好些过节打算,照情理,必要寻来。王谨先前也未断定他不来,不过提醒赵霖,不可先泄行踪而已。哪知直至夜里,不见人虎来晤,这一来,连赵霖也觉人虎不知说了什话,心中内愧。或因自己对于巧姑,未予以难堪,不合他的心意,也未可知。当时虽有一点疑心,交好在前,只觉他稚气可笑,并未嗔怪,放在心上。本不打算和他明言,既未来晤,也就听之,不曾往寻。次早将信写好,到村主家中打一招呼,回来各取了一小袋金砂,连同一个换洗衣包,便即上路。好在山居尚武,兵刃暗器常带身旁,何况又往森林蛇兽出没之地。人虎却始终未去,谁也不曾看出。
二人到了森林,先与轮值诸人相见叙阔。当地本来住有十多人家,干粮肉脯,均易备办。将信交与一人,托其三日后带回去转交,并说二人要往林中探道,就便打猎,也许在林中耽延数日。又把迷路求救所用连珠信火、旗花响箭,连同行兜、悬床,要了带走,众人俱知二人武艺高强,也时常深入打猎。王谨以前更走得勤,还是孤身入林,一去七八日。都未听说遇到危险,均未在意,那森林密压压,覆荫三数百里,十之八九不见天日。上半繁吱虬盘,结为广幕;下面巨木骈列,互相挤轧,绝少空隙,不能通行。加上毒蛇载途,飞虫若雨,蛇咬固是难当,虫毒也极厉害,数又极多,挥之不去,休看小小细物,那具有奇毒的,人被咬中,伤处当时浮肿老高。始而刺痒胀痛,难于禁受。渐至愈咬愈多,一个毒重昏倒,千百种毒虫齐集人身,不消多时,人便剩了骨架。蚊蝇蚂蚁,会比常见的大三数倍,多半具有奇毒。照例人林打猎采药,多在交冬以后。村人防御也极好,从头到脚,全有准备,除非遇到长而大的毒蛇巨蟒,并无所畏,但到底艰险费事,虫类尤不免于侵扰,所以夏天从来无人敢于深入。二人如非深知玉块灵异,足可防身,也不敢冒失走进。
本想入林不远,便取玉玦施为。及见走了一程,并无蛇虫近身,开头一段,村人常时伐木往来,透光之处颇多,便未取用。等把熟路走完,前行越险,阻碍横生,必须绕越穿行,光景又深黑如夜,方始把玉玖取出,如法施为。立时涌出两幢宝光将人护住,前后一二十丈以内通明如昼,蛇虫自更远避。夏日林中桃熟,虽是青色,极甜多汁,随地挑大的摘吃解渴,连水壶也未取饮。王谨笑道:“此次入林,不用角灯照亮,路看得真,比前要快得多。照此走法,不消四五日,明日便可出林了。”赵霖也觉顺利心喜。二人身轻力健,除中途略进食物外,并未多事停歇。又走了一阵,昏林不知晓夜,估量天已黄昏,恰巧见到一块空地,便把悬床架在两树之间,人在宝光笼护下,同睡了一觉,醒来吃点于粮,仍由王谨引领先行,见天光之处愈少,只好计程饮食安歇。等二次醒后起身,王谨查看形势和上年所留标志,知将走完森林。估量时间,当是第三日的午后。及至出林一看,东方刚有曙意,才知林中不辨天日,睡得大早,半夜里就起了身。如此艰险难行的数十百里古森林,竟于两日两夜之内安然通行,毫无变故发生,互相庆幸不置。此去还要远涉关河,山川修阻,前路虽然遥远,这类森林却已不会再遇到。为谋轻快,便于行路,除却于粮、水壶和随身兵刃。小衣包外,只留了一个绳布制的悬床以防万一,下余还有一些东西,俱都藏向森林之内。
收拾完毕,天已渐明,少带好些零碎,走起来自更轻快。二人见前途小沟和泥沼野地之间,到处瘴烟浮泛,虽恃有玉块防身,但以二山女豢有不少奇禽猛兽,连日必在四出寻踪,不会安静。巧姑虽然不与乃姊同心,无如此女痴情过甚,能少相见最好。又知晨瘴最毒,没用玉块试过,前途既可绕越,能不去犯它,比较稳妥,便择那高亢无瘴之处绕行过去。一路穿山过岭,攀援上下,仗着各有一身轻功,又服了青衫老人所赐灵药,体力大增,晓夜奔驰,一点儿也不觉乏。不过二人平日足迹只在云南省境以内,前年曾到过一次贵州边界,只把祖先由湘经黔人滇,涉险避世经过所留记载记在心里,却并不知道由滇入川,再经栈道秦岭,直赴终甫的路径。上来打点,先经平彝。盘县。镇宁,到了贵州,再照祖先附记的驿路官程,由镇远东行,经芷江、沉澧等地入湘。到了湖南,便道一观从小所读范希文《岳阳楼记》中渴想多年而未得往的洞庭君山诸胜,再往武昌,登黄鹤楼,一访古仙人骑鹤灵迹,然后问路人陕。哪知上辈因避元族之祸,流离转徙,远窜灾荒,途程既多绕越,所行又均山野,附记所载驿路并不周详。这还是二人恐怕山行迷路,又极难行,除开头一段外,均未照上辈所记山路行走,特意改走官驿大道,否则,冤枉路更要走得多了。
夏日山行,食物不能多带,二人在林中走了二日,用去好些。尚幸生长深山,认得好些土中山粮。走到第三日,又遇见两处山人,因通土语,竟蒙款待,还问出一条药夫子惯走的途径,才行上路。二人恐山人走漏行藏,还留了神,沿途遇见山人,但能不用,多半避道而行。且喜沿途平安无事,不消数日,便赶上驿路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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