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三千年读史,九万里悟道【二合一】(2/2)
令到蒙方的被刺杀名位持续继续滑落,慢慢滑出了前一百名……
一统三十五年。
蒙方时年已是六十三岁,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尤其是年轻时因百战而累积的后遗症,凸显无遗。
妻子雨柔儿没有修炼过任何功法,身体状况比之蒙方犹有不如,已经颇有垂老之相。
一干亲卫都是心急如焚,反而是蒙方两人格外看得开。
「若还是在乡下务农,恐怕这个时候早已经入土为安了。」
蒙方宽慰着众位兄弟。
「六十三,在我们家乡,真正可算是高寿了。」
蒙方站在门口,有意无意的看了眼对面,对面是一个油饼铺子。
本来公爵府邸左近,尤其如镇国公府邸,几乎就是仅次于皇城大内的存在,是严禁做买卖生意。
毕竟人多眼杂容易出事。
更何况蒙方乃是各国余孽目标。
但蒙方并不忌惮这些,反而主动跟官员沟通,让许多百姓商户入驻,给出的理由赫然是,他打算开垦田地,种粮种菜,左近有商户,更便于买卖。
官员能说什么,敢说什么,自然是尽速着手安排商户入驻,当然都是再三甄别,非土生土长的秦人,至少三代之内没有问题才可进入甄选。
唯这数十年下来,镇国公府左近,渐渐变成了大秦有名的商业街,数十年如一日的全无纠纷,热闹却不见纷扰。
跟镇国公府正对门的油饼铺子,乃是一个小伙子主持,常年带着年轻的妻子忙忙碌碌。
蒙方轻声道:「我第一次吃这家铺子的油饼,还是他爷爷做的;那老爷子做的极为地道,我每次都要吃五六张油饼。」
「后来换成了他父亲,然后又是这个小伙子在做,前几天还适逢家有喜事,免费了一天,据说是媳妇怀孕了,为将来的添丁之喜,积一份福。」
蒙方声音有些迷惘,有些空洞。
「你们说,他们的孩子,将来也会做油饼嘛?」
几个老兵相对无言,有很多东西,无法改变。
就现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小伙子的孩子,将来大概率也是要油饼的,子承父业,亦或者说承继家业,自有一份传承,生息不断。
「人生多舛,能够改变命运的机会也就那几次。」
蒙方叹息道:「你们这帮家伙,身负不俗修为,早已改了命数,却非要陪着我这个糟老头子养老,岂不白白糟蹋了机缘,那可是等闲人盼也盼不来的缘法。」
侍卫队长嘿嘿一笑,道:「大将军此言差矣。」
蒙方现在已经不是大将军,但这么多年以来,这帮亲卫们仍旧一直沿用大将军的称呼。
「咱们可是自大将军身上也学到了许多许多,感悟良多。人生,其实最终还是为了过日子,改变命数也好,冲锋陷阵也罢,当年百战余生至今,其实最终的目的,不外就是回家过日子。」
「这也是每个在世之人的梦想。」
「厚禄如此,贫民百姓,亦复如此。」
「便是帝王将相,在有生之年,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详细深究,骨子里还不也是如此。」
「世外高人又如何,还不是一样的要过日子!」
「归根到底,世间生灵,却又有谁不是为了过日子。」
「过日子好啊。」
侍卫队长笑着,颇有几分感慨的回应。
当年的他,亦或者说是他们,是真正不理解蒙方的选择。
但就这么过了几十年后……他愕然发现,若是让自己从现在安逸的生活中脱离出去再去建功立业,再去征战沙场,反而不愿意了。
辛辛苦苦,为了什么,不外就是为了眼前的这一份安逸么?
蒙方喟然叹息,有一句话,莫名其妙涌上心头。
「三千年读史,不外功名利禄;九万里悟道,终归诗酒田园。」
众亲卫安静了下来。
仔细咀嚼这两句话。
都是心有戚戚焉。
「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可是什么闲事儿都没管。」
蒙方轻轻舒了一口气,言语间转为怅然,道:「便是好些当年的兄弟找上门求助,我也是从未帮忙,袖手旁观,你们可有怪过我?」
侍卫队长沉默了一下,道:「大将军当年说得对,他们走的是另外一条路,享受的也是完全不同于我们的精彩人生与权力……既然当初便已分道扬镳,由此引发的后果,自然该当他们自己来承担。」
「将军当年已经为他们做了太多太多……」
「总不能,他们享受够了一切,弄出来烂摊子还要让别人收拾。」
「天底下那有这样子的道理?!」
对这一点上,蒙方与自己的兄弟们都看得很透彻,执行得同样干脆,绝无丝毫的拖泥带水,藕断丝连。
当年卸下军权,蒙方用所有军功,为当年的兄弟们谋求了厚禄,也为阵亡的兄弟们增加了抚恤。
其后的三十年中,也有拿出来巨量的财富,为阵亡将士们的后人谋福利。
可说已经尽一切可能的照顾。
蒙方虽然是镇国公,但详说其身家,不说是身无余财也差不多。
「我自觉做的已经足够多了。」
蒙方淡淡的笑了笑,随即看着一路之隔的那个油饼铺子,淡淡道:「纵然仍有不足,纵然有些个遗憾,但天地尤不全,我问心无愧……这样了,也就这样了吧。」
他背着手站起来,道:「走,今天我请你们吃油饼,我现在也就能拿得出这点余钱了,你们可莫要吃惨我……」
「好!哈哈哈哈……」
侍卫们兴高采烈的追过去。
他们每个人都没什么遗憾,这数十年岁月过得异常舒心。
尤其是在大将军的逼迫下,个个都是子女绕膝,儿孙满堂。
如果一定要说什么遗憾的话,大抵就是大将军虽然和夫人感情深厚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但是……自始至终,这么多年了,也没有任何子嗣。
夫人前些年很是着急,不知道找了多少神医,吃了多少药。
之后又张罗为大将军纳妾。
但大将军给予坚决的否定,没有任何置喙的余地,甚至直言道:「我一生杀孽太多,为大秦平定六国,虽然问心无愧,与有荣焉,但手下亡魂上亿,终是事实。迄今未遭天谴,安享至今,贤妻在旁,兄弟拱护,已经是上天厚待于我,不过是没有子嗣厚待,与我所得比较,已经是莫大的不匹配,何必强求更多。」
蒙方的表现始终很淡然,很淡定。
众亲卫对此也是深表无奈。
在这事上,他们可说是整个大陆范围内的努力,除了没处踅摸的风神医之外,他们几乎找遍了其他的所有知名的神医,军方第一神医孔高寒,更是在镇国公府做了一整年的府医,可纵使竭尽全力,再如何神妙的药方,全都无济于事。
无敌军帅吴铁军这样评价蒙方——
「五年波澜壮阔,天下大势,因他而变。却是终生平平无奇。」
费心语,马前戈,吴铁军等人,对于蒙方又是佩服,又是不值,同时还有几多惋惜与痛恨。
无敌的统帅!
无敌的兵马!
超乎寻常的洞悉战局、捕捉战机的能力!
事实证明,蒙方麾下的骄兵悍将,也就只有在蒙方麾下,才能发挥最大的战力。
因为,除了蒙方之外,举国上下,无论再是任何一位统帅,他们都不服!
甚至有人当面问吴铁军:「你算老几?」
连不老军神王坚,在一次出征平叛的时候,麾下不少将领皆是蒙方当年旧部。
那些家伙看着王坚的眼神,犹自是睥睨的。
「除了蒙大将军,谁能指挥老子。」
这种心念,早已植入其心中,更因此与王坚旧部起了冲突。
差点引起来三军骚乱打起来巨大群架。
王坚老元帅到底老于世故,于进退之道,早臻化境,藉着请蒙方喝了一顿酒,带回来蒙方亲手写的两个字。
「肃静!」
终于将这场闹剧终结,再也无人叫嚣,尽皆服服帖帖。
蒙方于大秦军方,早已经成为传奇,活着的神话。
然而现在,这位神话,正在逐渐老去,早已荒废的浅薄修为,再也无法支撑他饱受创伤的身躯。
还有她的妻子,同样在老去,两人似乎始终处于一种微妙的相同步调。
每况愈下的身体,随着时间,渐渐的衰朽。
秦皇历一统四十一年秋。
蒙方妻子雨柔病倒了。
这一次,生命元气耗尽,寿元枯竭,无药可医。
而蒙方也呈现出垂垂老矣,奄奄一息的状态,仅止于守在妻子病床前,握着雨柔儿的手。
「莫要走太快。」
蒙方一头白发潇然,殷殷叮嘱:「要等着我啊……」
雨柔儿脸上露出来一丝微笑,原本明媚的眼波,现在唯有枯涩,握着丈夫的手,轻声道;「其实这一生……一直在等你。」
「年轻时……在家等着,等你来娶我。」
雨柔儿断断续续:「成亲了等你干活回家吃饭。」
「出征了……等你回来……日也等,夜也等……总算等到你回来……」
「等你安置好家,等你卸去荣耀归来和我过日子……」
「然后这几十年,等你带我出去玩,等你喝完酒回来,等你上床睡觉。如今,老了老了……不成了……就去那边等你……」
雨柔儿喃喃道:「你这个人啊,永远像一个孩子,总需要有人等着盼着才行……就是个风筝,没有了那条线,你反而会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蒙方微笑:「有人等,才是家。」
「有挂念,才是福。」
「如果没有你,或者我早就将这条命丢在了哪处战场上,就因为有你在等我,所以我才没死,不敢死啊。
蒙方呵呵微笑:「如今,我敢了,我终于敢了,我怕你在那边等太久……」
雨柔儿并没有劝说,等我离开后你要好好的云云……
她只是强行支撑着自己不闭上眼睛,模模糊糊道;「这一生,很幸福。」
蒙方轻声道:「我也是。」
雨柔儿道:「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的一生,原本便是如此无趣,一如古井无波。」
她瞪大眼睛,看着蒙方,轻声道:「不过有了你,便不算无趣,并不似一口枯井。」
「一生如此,便是圆满。」
她的身躯颤抖起来,轻声道:「我要去了。」
蒙方温柔道:「等我。」
「你快些。」
雨柔儿喃喃道:「本想让你……等我一回的……」
话没说完,就没了呼吸,眼睛亦本能的合拢,再也不会睁开。
蒙方笑了笑,道:「傻子,若是我先走一步,你岂不是没了依靠?纵然只是短短时间的分别,那也不行啊。」
他转过身来,道:「我要去了,拜托诸位兄弟,为我与拙荆合葬吧。」
「大将军!」
亲卫们心中悲痛。
「莫要乱了心绪。」
蒙方微笑道:「在这临别之际,我还有最后下一道军令。众人听令!」
二百侍卫刹那间站得笔直:「请将军示下!」
蒙方道:「命令,尔等不准随我而去!我去后,令你等活出各自人生的精彩,若有不从者,便是违我将令,我死不瞑目!」
一时间,二百侍卫齐齐无言,他们早早就决意追随蒙方而去,此刻骤闻这道命令,竟不知该当如何是好。
「难道我的命令,不管用了?」蒙方冷笑一声,这一瞬间,又似乎当年军神,隔世归来。
「遵令!」
二百人齐声大吼,热泪却滚滚而下。
「吾两人身后之事,尽数交托诸君。国公府交归国有。府中财物变卖钱财,一半由诸位兄弟拿走均分,另一半则给当初战死的那些兄弟遗孀家庭送去。」
蒙方从容安排,言语丝毫不乱,将诸般事情,尽都交代一遍。
「其他人,我便不等了!」
「吾妻先走一步,彼岸等我,我此刻,唯有安乐祥和,从容追赶。」
蒙方微笑道:「这一世,甚为完美。」
说完这句话,他松开妻子已经冰冷的手,挺身整理了一下衣衫,这才缓缓躺落床榻,喃喃道:「没走远吧……」
话音未落,眼睛闭上,就此呼吸全无。
【估计是要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