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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二月初十。
初春时节,齐岭山脚依旧严寒。阿墨穿着厚厚的棉衣,被徐子青牵着手,往山上走。他另一只手上搂着两个彩塑木偶,一个穿红色衣服,一个穿着白色衣服。山路积雪很厚,一踩一滑,山路又陡峭,很不好走。
阿墨走不多久就累了:“哥哥,我累。”
徐子青回头看他,无奈道:“再坚持一下就好了哦。我们必须在太阳下山前回来。不能在路上耽搁时间。”他在包袱里掏了掏,翻出一节指儿长的雪白米儿糖,递给阿墨:“饿了吧,拿着吃。”
阿墨一小口一小口抿起了糖。
徐子青又牵着他的手往山上走。
山脚已经入了春,斑斓的小花如星星般绽开,越往上走,地面颜色越稀落,最后只剩一片素白的凋零。
两人又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这里是齐岭山腰。终年积雪的地方,难得却有一个小温泉,一间小屋般大,咕噜咕噜冒着乳白色热气。温泉边呈圆环状蔓延出绿意,满开着红红黄黄的小花。喷泉边有一个低矮竹屋,竹屋右面是一个山洞,洞口黑黢黢的。
徐子青先带阿墨进了洞里。
洞里极冷。
一进洞,阿墨冻得缩起了脖子,哈出的热气几乎都结了冰。他们又走了三十多步才停下。徐子青拿出一块夜明珠照明,阿墨便看见正中有一块方形大石台,上面两座冰棺并排躺着。夜明珠的光在清澈透亮的冰棺上折射出五彩斑斓的线条。
“阿墨,你来。”
哥哥在叫他。
他走了过去,棺材里有人,是两个很漂亮,漂亮到让人挪不开眼的人,都闭着眼睛在睡觉,一动不动的。一个穿着大红火狐狸的氅衣,滚着金线,亮闪闪的,一个穿着厚厚的素白棉袄,边缘滚着白兔毛,衣裳上还有血迹。
好像小红和小白。
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哪里呢?
阿墨盯着那两幅尸体,傻了似的望了许久,头剧烈地疼痛起来,尖叫了一声,往后退出好远:“哥哥,我怕。我怕,我们走好不好。”徐子青来不及说话。阿墨便两手捂着脑袋,啊啊啊地叫着,跑了出去。
他脑袋里有很多人在说话,在走,在跑,在哭,在笑。无数个画面和声音扭在了一起。
恐怖的白色的雪。
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巨大的裸露的土坑。
“找到了,三少爷四少爷在这里!”“人挖出来了,他们在后面,埋得比较浅……”“还剩一口气……”“救不回来了,只能这么半死不活地睡着……”“也许是一年,也许是一辈子……”
“都是我的错。”
他尖叫着,疯狂地说着:“都是我的错……”
“阿墨,阿墨……”是哥哥的声音,他追出来了。阿墨尖叫着,哭着,被哥哥抱住了。“哥哥,哥哥,都是我的错。”
他的嘴里被塞进了一颗药。
“不是你的错。”是哥哥的声音,安稳的,像玉一样温凉的声音,“阿墨,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阿墨喃喃重复着,迷迷糊糊觉得困了。他张着嘴,打了个哈欠:“哥哥,我……”话未说完,他已经闭着眼睛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他在一个小竹床上。
他记得这里,哥哥经常带他来这里。这里还住着一个白胡子的老头和一大屋的药材。所以,这里总是有一股草木药材的味道。那个老头好像姓顾。每次他来,那老头都要给他扎针,可讨厌了。
他手里空空的。
小白和小红呢?
他立刻扭头去找,上下左右地看。没有了小红和小白,他就好像丢了什么一样。最后在床头发现了两个并排睡着的木偶,他才松了口气,把木偶紧紧抱在胸口,翻身下床,穿了鞋子,凑到窗口看院子里。
哥哥和一个白胡子老头面对面坐着说话。
“他还是那个样子?”
“嗯。”
“他陡然见到子白和子赤的样子,精神受刺激太大。这是心病,也只能心药医。我只能给你药压着,让他暂时忘掉这些,或者轻松些。至于什么时候能好,只能看他什么时候才能走出来了。”
“我明白……”
“子赤和子白那边,顾圣手还有什么办法吗?”
“目前只有一个办法,但是很风险很大……”
……
阿墨努努嘴。
他们又在说他听不懂的话了。他跑过去,躲在哥哥后面,摇晃着徐子青的胳膊:“哥哥,我想走了。”
徐子青替他整了整睡皱的衣服:“乖,我们马上就走了。”
那老头又看他了。
阿墨把头藏在徐子青的胳膊后面,不让那老头看。那个老头的眼光好讨厌,好像在看什么可怜的小猫小狗一样看他,让人浑身被虫子咬般不舒服。他又摇晃着哥哥的手臂,哭闹了起来:“哥哥,我想走了。”
每次他哭,哥哥就什么都答应他。
他偷偷发现的。
哥哥肯定会答应的。
徐子青歉意一笑,又和顾圣手寒暄了几句,就拉着阿墨的手,起身告辞了。阿墨紧紧攥着哥哥的手,跟着哥哥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了一眼。看那个黑乎乎的洞口,那两个人一直躺在那里,会孤单吗?
他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再看了一眼。
“小墨?”
他扭头,是哥哥在叫他:“我来了。”他最后回头看了眼那洞口,就快走几步跟上了哥哥,走了。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比小红和小白还重要的东西。
是什么呢?
这种感觉让他很难过,一路都怏怏不乐。连哥哥拿出米儿糖哄他,他也没兴趣吃。走了半个多时辰后,他终于忍不住问哥哥:“哥哥,那里住的两个人是谁?我的心好疼,好难过。”
哥哥顿了一下。
他看向哥哥。
哥哥也看向他。哥哥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摸着他的头发说:“小墨,你记住,他们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永远永远不要忘记他们。”
阿墨嗯了一声。
最重要的人。
永远永远不能忘记的人。
哥哥又牵着他的手往山下走了。哥哥是个很温和的人,都不喜欢说话,总是在笑,脾气很好。不管别人怎么对他说话,阿墨都没有见过哥哥发脾气。他总是清清淡淡的几句话,就能让人心悦诚服,小伙伴们都很怕他。
可是,他总觉得哥哥现在在难过。
是真的在难过。
又走了几十步,他拉住了哥哥的手:“哥哥。”
“怎么了?”徐子青道,“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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