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箭(2/2)
勇作他们跟在亚耶子身后,来到走廊,打开镶嵌玻璃的门走出露台,低头可见一道通往后院的楼梯,从后院很快就能到后门。
“还有这种方法……”西方警部自言自语道,然后问亚耶子,“这扇玻璃门上了锁,谁有钥匙?”
“我,和我儿子。”
“儿子是指……”
“长子晃彦。”
“哦……”西方摸摸下巴上没剃干净的胡楂,“他今天想必在公司?”
“他是去上班了。不过,不是去公司。”
“他不在ur电产上班?”织田问。
“不是。他说不想继承父亲的事业……在统和医科大学脑神经外科当助教。”
勇作的胸口一阵抽痛,脑外科医生……
“差别真大!”西方说,“命案的事告诉他了吗?”
“是的。他说马上赶去须贝先生那里。”
“哦。”
来二楼的目的几乎达到了,勇作他们也下楼进入大厅。四名刑警分成两组,分别向七八个关系人问话。西方一度集合属下,扼要转述了亚耶子的话,要他们按照那些信息发问。
他们各自回到岗位后,西方问亚耶子:“目前在家里的只有这些人?”
她环顾大厅,然后说:“还有两个女佣,她们大概在厨房。噢,还有我儿媳。她说身体不太舒服,回别馆休息了。”
“别馆?她不舒服到不能接受我们询问的地步?”
“不,我想应该还不至于。”
西方点头,命令织田和勇作去别馆问话。
“不过,你们要注意,别造成少夫人的负担。”西方补上这么一句,绝对是因为感受到瓜生这个姓氏的分量。
从主屋穿过庭院直走就是别馆。织田大步前进,勇作紧跟在后。比起西方在的时候,织田显得更为抬头挺胸。
说是别馆,其实无异于自立门户,有门廊,里面还有一扇西式大门。
织田按下门旁的对讲机按钮,听见一个年轻女性应门的声音。织田报上身份、姓名,对方应道:“好的,我马上开门。”
不久,大门打开,出现一名身穿白色毛衣、身材颇为高挑的女人。
“打扰你休息,不好意思。我姓织田,隶属于县警搜查一科,这位是岛津警局的和仓巡查部长。”
织田一介绍,勇作低头问好,然后抬起头来,再次看着对方的脸。
勇作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眼前的女人那么惊讶呢?
但接下来,便换成他惊愕不已了。
小美……他吞下几乎脱口而出的呼唤。
4
晃彦回到家时已过七点。亲戚和警察已经离去,家里总算安静下来,可以好好吃顿饭了。亚耶子要晃彦夫妇今晚一起吃饭,所以美佐子也在主屋的餐厅里,弘昌也放学在家。瓜生家很久不曾全员到齐吃饭了。
晃彦绷着脸,坐在餐桌边也不打算主动开口。不过,亚耶子问起须贝家的事,他还是答道:“亲戚们几乎都去了,家里也全是公司的同事。记者听到消息,来了一大堆。俊和是回家了,可我想他一个人要应付一群人太辛苦,就帮他打电话到处联系。”
“辛苦了。”亚耶子说。
“到底是谁做出那种事情呢?”弘昌谨慎地开口。或许命案令他颇受打击,他几乎没什么胃口,早早就放下了刀叉,光是喝水。
“再过不久就会水落石出了,警方没那么没用。”晃彦不停地转动脖子以消除疲劳。
“刑警先生好像在怀疑今天到家里来的亲戚。”园子说。
“不可能的。”亚耶子看着女儿,像是故意要说给她听,“犯人用的好像是我们家的十字弓,警方只是想弄清十字弓是什么时候被偷的。”
“可是小偷不仅限于从外面进来的人吧?”园子毫不退让,“屋里的人要偷不是更简单?”
“你的意思是哪个亲戚偷的喽?偷了要做什么?阿姨她们可是一步都没踏出这栋房子。”
“也可以偷走之后再交给其他人啊。白天家里来了一大堆阿姨,对吧?”
“园子!”亚耶子呵斥道,“你不要乱说!”
斥责对园子似乎不起作用。她闭上了嘴,微微上扬的纤细下颚却露出反抗的意味。
“不过……还真是厉害。”隔了一会儿,弘昌说道,“居然真有人用那把十字弓杀人。说不定是有人昨天看到了那把十字弓,灵机一动想到的。”
“弘昌……”亚耶子这次却没有出声喝止。
的确就像弘昌所言,凶手可能是昨天看到十字弓,才起了行凶的念头——凶手就在亲戚当中。
美佐子瞄了晃彦一眼。她的丈夫默默地嚼着食物,仿佛没有听到这段对话。
那晚上床后,晃彦依然沉默。他闭着眼睛,但从呼吸的频率可知他还醒着。不管发生什么麻烦,他总是独自思考,在妻子还不知情时就把问题解决了。
美佐子关掉床头灯,向晃彦道晚安,他也用唇语回了一声。
美佐子在一片漆黑中闭上眼睛,却睡不着,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一次承受太多打击让人身心俱疲,但这种疲劳感反而令人无法入睡。不过,她睡不着的真正原因却不是正清遇害,或许是因为在那之后出现的那个男人——两名刑警之一。
和仓勇作!
美佐子至今仍深深记得他的名字,恐怕一辈子也忘不了。
美佐子回忆起十多年前的往事,当时她还在念高中。三月中旬,父亲壮介发生意外,住进上原脑神经外科医院。医院里的樱花正含苞待放。她几乎每天放学回家都顺道去医院探望父亲。壮介的身体情况并没有必要时时去探望,但回到空无一人的家里也很无聊,她反而喜欢在四周绿意盎然的红砖医院里散步。
她在院子里总会遇到一位青年。对方身穿黑色学生制服,在树木间信步而行。他的五官有些粗犷,有种忧郁的气质。刚开始,美佐子总是避免和他四目相对,快步错身而过。渐渐地,她开始用眼神向他致意。不久,她便期待与他见面。偶尔一两次不见他的身影,美佐子就会在院内绕圈寻找。
他先向美佐子搭话。两人一如往常地点头致意后,他问美佐子:“你家人住院了?”
美佐子当时好像回答“我父亲住院,但没什么大碍”,然后两人找了一张椅子并肩而坐,互相自我介绍。
他说:“我叫和仓勇作,在县立高中读三年级。”那所高中在全县是排前几名的明星学校。
“那你四月之后就是大学生了?”
美佐子一问,他自嘲地笑了。“我也希望如此,但很遗憾,我得重考。我只报了一所大学,落榜了。”
“哦……”美佐子想,自己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念的是所好学校,但不见得一定会考上大学。“你家有谁住院了吗?”
美佐子想改变话题。
他摇摇头。“没有。只不过这家医院对我而言是个充满回忆的地方,所以放学后我经常过来。”
“这样啊……什么样的回忆呢?”
“呃……”和仓勇作微微蹙眉,似在思考对复杂的事情该怎么解释才好。
美佐子有些不忍心,便对他说:“如果不方便讲就算了。”
“不是。其实,我很久以前喜欢过一个在这里住院的女人,那时经常到这里来玩。可是那女人后来去世了……”说到这里,他脸上浮现一抹落寞的笑,“嗯,大概就是这么回事。”
美佐子点头。他的话让人摸不着头绪,但她觉得不好进一步深究。更何况,那天是第一次和他说话。
后来,两人几乎天天在医院的院子里碰面。两人有着聊不完的话题。他们对音乐的喜好几乎默契到令人不敢相信的地步。他们互相倾诉未来的梦想,感受到一种以前和朋友聊天时不曾有过的兴奋。美佐子和勇作的家庭都不富裕,他们和一般的高中生一样,从流行及演艺圈的话题聊到了未来。
“我明年一定会考上!”毕业典礼结束后,勇作高举双臂说。他右手握着装有毕业证书的圆筒。
“你明年还考统和医科大学吗?”美佐子问。
“当然!”他断然道。美佐子已从勇作口中得知,他梦想成为医生。
大概是因为美佐子那段时间心情很好,母亲波江和同学都有所察觉。亲近的好友更是观察入微,揶揄道:“你是不是交了男朋友呀?”美佐子笑着否认,但“男朋友”三个字却带给她一种新鲜感。
美佐子的父亲出院后,她与勇作展开了非常一般的约会模式,在附近的公园散散步,或到咖啡店坐坐,有时去逛逛街、看看电影。勇作是重考生,应该没空玩,但三日不见美佐子他就万分思念。
勇作常常打电话到美佐子家,她父母不久就知道了两人在交往。美佐子邀他到家里来过一次,介绍给波江。波江对他的印象似乎不坏,因为他学医的理想掩盖了重考生这个缺憾。勇作的父亲是警官,也令波江放心。
“你们要适可而止。”勇作回家之后,波江叮咛美佐子。
在那之后,两人的关系依旧进展顺利。夏天时,他们去了海边游泳。那天,时间有点晚了,勇作送美佐子回家。路经一个小公园时,美佐子看到勇作停了下来,也跟着站定。她有种预感。果然,勇作吻上了她的唇。美佐子感觉像在做梦,却还是想着“手腕被他抓得好痛”之类的现实。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初吻。
两人在甜蜜中度过夏日。秋去冬来,圣诞节那天,美佐子提议两人暂时不要见面。
“我希望你集中精神准备考试嘛。”她说。
“你别看不起我,我才不会连续落榜两次。”
话虽如此,勇作还是答应了。
美佐子丝毫不担心勇作会考不上大学,反而是自己不久就要升入高三,该将心神放在考试上。她坚信勇作一定能考上统和医科大学。
然而,这世上就是有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霉运,正好让当时的勇作遇上了。
考试那天早上,父亲因为脑溢血倒下了,昏睡了几个小时,勇作始终在厨房里守护,直到医生到来。勇作认为不动父亲比较安全,他的处理方式是正确的。
他父亲是因高血压而昏倒的,据说是轻微的脑溢血,但醒来后,身体的右半边几乎瘫痪,话也说不清楚了。这件事使勇作失去了第二次应考的机会。
“人生真是讽刺啊!”这场风波平静后,美佐子和他见了面,当时他皱着眉这么说道,“我希望进入医学系念脑外科,没想到却因为父亲脑溢血而粉碎了这个梦想。”
“你可以明年再考呀。”美佐子说,“因为这点小事就垂头丧气,真不像你。”
勇作定定地盯着她的脸,苦笑道:“居然沦落到要你替我加油打气。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不会就此一蹶不振。只不过,我不能再像去年那样逍遥了。毕竟,我父亲几乎不可能再回去工作了。”
勇作的母亲已不在了,只能由他照顾父亲。
“我能帮上忙就好了。”
“放心,我会想办法。你今年也要忙着准备考试,不用担心我。”勇作开朗地说,然后补上一句,“谢谢你。”
但实际上,勇作无计可施。他从四月起开始打工,过着白天工作晚上念书的生活,此外还得抽空照顾父亲,忙得连和美佐子见面的时间都没有。虽然他会在周末夜里打电话给美佐子,但从话筒中传来的声音明显比以前缺少精神。每当美佐子问“你很累吗”,勇作就会回答“有一点”。以前他绝不会承认自己很累。
到了夏天,两人相隔很久再次相见时,美佐子差点认不出他来。他晒得比体育社员还黑,瘦了好几圈。或许因为睡眠不足,他双眼通红。
两人在百货公司顶楼的一个小游乐场碰面,坐在椅子上看着许多孩子玩耍,舔着冰激凌。
“书念得如何?”他问。
“念是念了,但不知道会怎样。”
“美佐子一定没问题。”勇作中气十足地说,盯着她的眼睛,“加油!”
“嗯,我会的,我们要一起加油哦!”
他闻声应道“好”,然后将目光转向在玩耍的孩子。
美佐子事后才意识到他的想法,他当时来见美佐子,肯定已下定决心,却只字未提,这当然是为她着想。
次年三月,他说出了心中的想法。当时两人见面,是因为美佐子想告诉勇作,她考上了理想中的大学。约会的地点是两人第一次邂逅的地方——红砖医院。
“恭喜你。”他第一句话就是祝贺她考上。
“谢谢,接下来就等你发榜了。后天吗?”
美佐子说完,勇作低下头,再抬起来看她。“其实,已经发榜了。”
“咦?”她侧首不解,心中闪过一抹莫名的不安。
“我四月要去念警校,我要当警察。”
“警察……”美佐子复诵一遍却不解其意。她一心以为,勇作报考了统和医科大学,正在等发榜结果。
“我没有要骗你的意思,只是认为不能影响你考试,才瞒到现在。”
“你什么……时候决定的?”
“去年,考试是在秋天。我父亲变成那样,我只好去工作。我也想不到其他工作。”
“你好过分,至少要跟我商量呀……”美佐子心中涌上一股热流,泪水夺眶而出,勇作的脸渐渐模糊。
“对不起,我不想影响你的心情。”
美佐子摇摇头。“本以为我们可以一起上大学的。”
“是啊,我也想。”勇作稍顿后又道,“今后我们要分道扬镳了。”
美佐子惊讶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是不能再见面了。”勇作点点头,“我必须受训很久,才能成为独当一面的警察,得住在宿舍里好几个月。而且……我们将生活在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我不!我不想离开你!”美佐子握住勇作的手。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手,说:“要不要走一走?”
两人离开医院,在附近散步,经过公园、商店街,来到堤防。一路上美佐子一直握着勇作的手,生怕一放手,他将就此离去,永不回头。她眼含泪水,擦身而过的人纷纷回头侧目。勇作却似乎毫不在意路人的目光。
不知不觉间,两人来到了勇作家门前。勇作回头对美佐子说:“今天我爸不在家。他去了一个亲戚家,那亲戚在我读警校期间会照顾我。”
他强调道:“现在家里没人。”
美佐子明白他的意思,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家里很乱……”他回答。
美佐子第一次到他家。勇作的房里有他的味道,书桌、书柜、音响和海报等摆设都和一般学生的房间没两样,然而,他却得踏上另一条道路。
“喝点什么?”勇作问。
“不用了。”
“那我去拿苹果。”
美佐子对着要起身的勇作说:“不要走。拜托你待在我身边。”
勇作咬住嘴唇,好像在忍耐着什么,然后看着美佐子,慢慢搂住她的肩。
放开美佐子,他从壁橱里拿出被子,让她躺在上面,熄灯拉上窗帘,房里依旧有充足的光线。美佐子看到勇作开始脱衣服。她用被子蒙住头,脱掉裙子和衬衫,褪下丝袜。
不久,他钻进被子,几乎一丝不挂。美佐子抚摸着他弹性十足的身体,想,如果能这样面临世界末日该多好。
花了比想象中更久的时间,勇作才顺利地进入了。他浑身是汗,美佐子痛得差点晕过去。
“对不起,很痛吧?”他问。
“有一点。”
“可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吧?”
“嗯。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了。”
美佐子又哭了。
勇作再次抱紧她,说道:“我希望你明白,这是为了我们俩好。”
四月五日,在大学入学典礼结束后,美佐子直接前往勇作家。那天也是他成行的日子,她想见他最后一面。
然而,和仓家空无一人,大门深锁,木板套窗紧闭。
美佐子从他家走到红砖医院,坐在和他约会时坐过的椅子上,双眼含泪。
美佐子在漆黑的房里想,那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的恋情。她不曾对丈夫晃彦有过那样的情感。即使是此刻,她只要一想起白天见到的和仓,心里就悸动不已。
美佐子带那名叫织田的警察与和仓到客厅。主要发问者是织田。和仓与他的年龄相去不远,地位却有高低之分。看来,没有大学学历对和仓的升迁还是产生了影响。
问话的内容是关于从今早起进出家里的人、十字弓,以及不知是否和这起命案相关的线索。美佐子一边竭尽所能地回答,一边用眼角余光捕捉和仓的身影。
说不定调查期间还有机会见到他。
这个想象令她心旌摇荡。她就像发现了遗忘已久的宝物一般,心情澎湃激昂。不过,她还是意识到,自己必须按捺这股激动的心情。
美佐子翻了个身,面向晃彦,他宽阔的背影就在眼前。
和这个男人结婚,在我的人生中有什么意义呢?他什么也不告诉我,有心事也不对我说,大概认为只要让我过着安稳的日子,我就会满足吧。他或许永远不会了解,我不单单想守着家庭,也希望在人情世事上助他一臂之力。
美佐子脑海中浮现出白天的情景——那个从后门离去的人影。
仅仅只是一瞥,她不敢肯定,但是……那个背影难道不是晃彦吗?
美佐子还没有将这件事告诉警察。
5
当晚,岛津警局里正式成立专案组。许久不曾有命案发生,而且这次的被害人并非泛泛之辈。对岛津警局而言,恐怕称得上有史以来最重大的一起案件。陆续拥至警局门前的记者也证明了这起命案非比寻常。晚上七点将由局长召开记者会,对他们正式发布命案的相关信息。
专案组组长由局长担任,实际握有指挥权的却是身为主任搜查官的县警总部搜查一科的绀野警视。绀野成立了一个由西方警部负责,由搜查一科的人组成的十人小组。他们是负责本案今后侦查任务的核心人物,另有机动搜查队、岛津警局的刑事科员及防犯人员等警力协助。
主要成员齐聚会议室后,西方站起来大略说明命案情况。勇作靠在后面的墙上听着,事实上对此他已经非常清楚。
“据说被害者习惯在每周那个时间到那个地方去,知道这点的凶手很可能在那里埋伏。不过,报纸曾经报道过此事,所以很难用这个线索锁定嫌疑人。”西方警部说起话来声如洪钟,但从他身上却感觉不到面对重大命案时的压迫感,这和一旁盛气凌人的局长简直有天壤之别。
“至于犯案的弓——”西方说,“目前还没找到十字弓,尚未经过确认,但那应该是凶器。”
“箭上找到指纹了吗?”坐在中间的一个刑警问。
“没有,被擦得一干二净。”
会议室里出现一阵小小的骚动。
“被害者的死因不是大量出血或心脏病发,而是中毒。箭上是否涂了毒药?”另一名刑警发问。
“关于这点,我们从十字弓的持有者瓜生直明身边的人那里了解了详情。”
西方命令一名叫福井的刑警报告获取的信息。福井长了一张娃娃脸,身材却异常魁梧。“那个人是目前担任ur电产常务董事的松村显治。他说,因得知瓜生在收藏艺术品和奇珍异宝,去年年底有一个从西德回国的男员工,将那把十字弓当作礼物送给了瓜生。”
“那名员工目前在西德,我们正试着联系。”西方从旁补上一句。
“关于那把十字弓,”福井接着说,“据说上了弦,十分合用,还装有瞄准器。”
“外行人能用吗?”绀野警视问。
“据说要架弓不难,但命中率如何,没有使用过,所以不清楚。”
“莫非凶手是擅长使用那类武器的人?”警视自言自语道。
“不,我认为未必如此。”西方说,“经过现场调查,我们认为,凶手瞄准的位置在须贝身后十几米处。那么近的距离,只要用某种方法固定十字弓,就算是第一次使用的人,要击中目标应该也不太困难。”
“哦。可怎么固定呢?”
“凶手躲在围住墓地的水泥墙外。墙高一米多一点,将十字弓放在上面应该很稳当。”这一点似乎已经过讨论,西方自信地回答。
绀野警视一副“可以接受”的样子,于是福井继续报告:“关于箭,松村知道上面喂了毒。他说,箭上并不是涂了毒药,而是装设了一种看不出来的机关。”
“机关的部分稍后由鉴识科报告。”西方说。
“毒的种类是什么?”勇作的上司刑事科长问。
“好像是cur are。”福井回答。
这个陌生的毒药名让室内再度骚动起来。
福井说:“这是一种从几种藤蔓植物中提取的植物毒,为亚马逊流域的原住民使用。听说现在部落的男子仍在私下制作。cur are 在部落语中意谓着‘杀鸟’,专指箭毒。要是被喂了这种毒的箭射中,感觉到疼痛后不久,就会因肌肉弛缓而动弹不得,然后呼吸麻痹而死。想不到这种东西居然能流入日本。”
“那种箭有好几支?”岛津警局的资深刑警举手发问。
“原本放在柜子里的两支不见了。凶手有一次失败的机会。”
凶手大概认为,从距离目标十多米的地方击发两支箭,总有一支会命中。若无此保证,凶手或许就不会下定决心作案。
接着由鉴识人员说明箭的构造。负责的科员高举一个塑料袋,里面装有案犯行凶用的箭。
“请仔细看这支箭。前端部分和一般的箭不同。”鉴识科员将塑料袋递给绀野警视。
警视盯着塑料袋,然后说:“前端有洞。”
“一毫米左右的洞。事实上,那就是机关。”鉴识科员手持报告书走到黑板前,用粗糙的线条画出箭的断面,“箭尖约四厘米,前端一厘米左右呈圆锥形,当然最前端是尖的。剩下的三厘米塞进管状轴。另外,箭尖中空,能装进毒药。”
“将它射出去会怎样?”一名刑警问。
“射出去的一瞬间,箭尖里的毒药会被挤压至后方,而命中目标时,箭突然停止运动,毒药由反作用力挤出,从前端的小洞进入猎物体内。总之,这就像是一支会飞的针筒。”
“哦,原来如此。”众人异口同声地表示佩服。
“真了不起。”警视说,“这也是亚马逊原住民的智慧?”
“应该不是。一般说到箭毒,虽然没有问过专家,不能断定,但我想应该只是在前端喂了毒。”
“嗯,不过,这真是个不得了的机关。”
“所以凶手认为,只要射中须贝先生身体的某个部位就行。”西方说。
对凶器的说明告一段落,随即报告须贝正清的妻子行惠和儿子俊和的证言,以及在ur电产询问所得等。就结论而言,目前还没有获得值得特别一提的信息。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西方的目光扫过众人,有些故弄玄虚地说,“就是须贝昨天的行踪。他白天离开过公司,去了瓜生家。”
这是勇作和织田向瓜生美佐子问来的情报。据她表示,尾藤高久中午前也去了瓜生家。西方也提到了这点。
“分别向尾藤高久、瓜生亚耶子询问经过,他们表示须贝说他想看直明拥有的书籍,才带他到书房隔壁的书库。可是,有价值的藏书几乎都已经卖给旧书商,须贝想要的书还在不在是一大疑问。此外,还有几个疑点,我们打算继续调查。”西方语带玄机地结束了这段话。
接着,宣布今后大致的侦查方针。明天将继续到命案现场搜集线索,然而,没人保证能获得多么有用的信息。由局长在第一线指挥的刑警也没有打听出什么重大线索,无功而返。
至于杀人动机,目前还没有发现任何线索指明须贝正清与人结怨。不过强硬的个性似乎也影响了他的管理模式,如果深入调查,很可能会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因为被害者是企业家,当然必须调查遗产的流向。
另外,须贝曾借钱给几个亲戚,肯定有人希望他死。至于他有没有投保寿险,目前还不清楚。明天将正式展开从各方面探究案情的行动。警方将分头从须贝工作和私人两个方向着手侦查,特别是彻查今天进出瓜生家的人。
“请尽可能努力确认每个人零碎时间的不在场证明。除了犯罪时间,也不要忘记调查凶手或共犯从瓜生家偷出十字弓的时机。”西方以强硬的口吻叮咛。
就今天获取的消息而言,凶手绝对是瓜生家或须贝家亲近的人。他大概想找出证言间些许的不一致之处,一鼓作气破获此案。
众人接着针对细节交换意见,然后分配各人负责的工作。
勇作和织田明天的任务是去见瓜生晃彦。
6
零点过后,勇作总算回到了公寓。
他打开灯,到厨房喝了杯水,然后拿着杯子到铺着被子的床边扑通坐下。枕边放了一个喝剩一半的威士忌角瓶。他将酒咕嘟咕嘟地倒进杯子,威士忌独特的香气扑面而来,他耗弱的精神稍微为之一振。
他灌了一大口酒,吐出一口气,然后转为一声长长的叹息。看来将有很久不得闲了。
什么鬼命案!勇作盯着墙上的污渍低喃道。他觉得这起命案简直就是老天用来折磨自己的考验。想起瓜生晃彦,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一件快乐的事。
还有美佐子!勇作真想诅咒自己的人生,这到底是怎样的一段因缘?没想到自己唯一真心爱过的女子——美佐子,竟偏偏成了瓜生晃彦的妻子。
勇作摇了摇玻璃酒杯,凝视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那儿映出十多年前的棕黑色记忆。
父亲倒下是这一连串悲剧的开始。好不容易到了考试当天,勇作却待在医院无法去考场。父亲恢复意识后,一脸遗憾地问勇作,为什么不丢下他去考试?勇作办不到,而且在那种情况下,就算他去应考也不会有好成绩。
当时,他还没有放弃任何事情,打算来年再次挑战。然而,父亲的身体比想象中更糟,家里没有收入,债务日渐增加,在这种情况下还想当医生完全不切实际。勇作烦恼了三个多月,下了决心:不管怎样,先确保安稳的生活是自己的义务。他没有找美佐子商量。若带给她新的困扰,他一定会后悔。
勇作选择当警察,是因为听说警察的收入比一般公务员更高。当然,父亲的警察身份,也影响了他作这个决定。如果不能当医生,他脑中马上就浮现出这个职业。
他一得知考试合格,将于四月进入警校,就下定决心要与美佐子分手。他认为,两人再交往下去,只会为彼此带来痛苦。毕竟他背负着照顾不能工作的父亲的责任,和美佐子迟早必须分手的事实就摆在眼前。他也思考过和她携手共赴未来,但想到自己今后的人生,他不想将她牵扯进来。
勇作仍清晰地记得最后一次和美佐子见面的情景。她白皙的肌肤,柔软的触感,她的体温和气息,以及勇作笨手笨脚地进入时,她微蹙柳眉的表情。时至今日,他一直将这些回忆视作珍宝。
勇作不后悔与她分手,他认为那是当时最好的选择。
勇作当上警察,接受正式分配的两年后,父亲因再次脑溢血而去世。即使如此,勇作为自己至少在父亲去世前已尽全力而欣慰。
勇作不时会想起她,有时甚至想去见她,但终究没那么做。进入四年制大学英文系就读的她,应该已建立起属于她的生活方式。自己再次出现,也只会为她带来困扰。
勇作也想过要成家,上司等也曾为他牵红线,他却裹足不前。他总会将美佐子的影子投射在对方身上,怎么也无法忽视这种落差。他最近开始想,自己说不定一辈子无法结婚了。
今天,他和美佐子不期而遇。她身上依旧残留着少女的影子,但已经散发出成熟女性的魅力。听取案情时,勇作始终直视着她的眼睛,她不时将目光投向他。每当两人四目相对,勇作就兴奋得全身打战。
但万万没想到,她居然和那个男人结了婚……勇作对于她结婚一事丝毫不感意外,但她偏偏嫁给了瓜生晃彦。勇作心中浮现出“造物弄人”这个老掉牙的词汇。
难道在调查期间,我必须将她视为宿敌的妻子对待吗?
“我被诅咒了。”
勇作呻吟般低语,将剩下的威士忌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