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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斯达黎加的冷雨(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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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我又拨通了秘书格蕾丝的电话。

“你好。”听筒那端传来那个熟悉的沉闷而阴郁的声音。

“是我啊。”

“哦,是你啊,泰德。”泰德是我的英文名字。

听到我的声音,她的口吻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为懒散了。

我尽量简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让她明天一早把我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护照复印件传真到旅馆来。

“明天一早把护照复印件给你传真过去,好的。”她公事公办地说,对我们的悲惨遭遇一句也没有多问。我真怀疑她到底有没有搞清楚事态有多严峻。

把这些事务一一处理完毕之后,我撂下电话,只觉刹那之间便被巨大的疲惫所吞没了。我想起身冲个澡,但眼帘越来越沉重,终于什么也不知道了。

4

次日清晨,当我睁开眼睛时,看到雪子正打开我的腰包,把里面的东西都抖在桌上,好像在数我们还剩多少钱。

“还有多少?”我问道。

“大概还剩三百多美元吧。”

“嗯,有这些钱就足够了,咱们拿到银行去兑换一下吧。”

“喂,这是什么呀?”她说着,把一块小小的圆形金属板递给我。

“我也不知道啊。你从哪里找到的?”

“就混在这些硬币当中。”

“这个嘛……”我依稀记得在哪里见过这件东西,一时却想不起来,“这好像是什么零件吧,我记不清了。”

“总会想起来的。”雪子把这块金属板也放进了钱包。

我们在旅馆的餐厅吃了一顿最便宜的早餐之后,便来到旅馆的旅客服务中心,那名年轻的女负责人已经听说了我们的遭遇。

“我有个朋友是警察,就是他告诉我的。”她说,“我们这儿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呢。”

“虽然大伙儿都这么说,我们可不敢再相信了呢。”我说。她颇为体谅地点点头。

经此事件,我们的日程全被打乱了。办好相关手续之后,我们走出旅客服务中心。与那两种珍禽恐怕是无缘相见了,我心想,但只要能平安无事地回到日本比什么都强。

随后,我估计着传真应该到了,便来到大堂的服务台询问,却被告知没有我的传真件。

“格蕾丝这家伙果然忘记了。”我不满地咋了一下舌头。

“那现在怎么办?”雪子问。

“没办法了,我们还是先到日本领事馆去吧,就说护照的复印件稍后就送过来。那个胖女人,脑袋不好使也就算了,还成天吊儿郎当的,真是个不会为别人着想的家伙啊!”我嘟囔个不停,和雪子一起走出旅馆。

我们到银行兑换了钱,打车来到领事馆。这里也和警署一样,破破烂烂的,比民宅强不了多少。

一进领馆,我们立刻得到了热情接待。那名工作人员肥墩墩的,脸庞滚圆,下唇突出,活像一只加拿大松鸡。我们还没张口,他就同情地说:“两位受苦啦!”想必警察局方面已经和领馆联系过了。

“我马上就为两位重新办理护照。”他说。

“可、可是我们的护照复印件还没送过来……”

我结结巴巴地说。他眨巴眨巴眼睛,递过一张纸来:“是这个吗?”那无疑正是我和雪子的护照副本。

“这东西你是从哪儿拿到的?”我惊讶地问。

“这是今晨从贵公司直接传真过来的,说是希望我们尽快办理相关手续,我们这才得知了事件的经过。您能拥有如此优秀的下属还真是叫人羡慕呢。”

听了这话,雪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望了望我的脸。

“你说的不错,”我说,“她办事周到,替我打理了不少杂事,还是一个充满智慧的美人呢。”

“真羡慕啊。”他又赞叹了一声。

听完我们的遭遇,他叹了口气:“我们这儿小偷小摸的倒也不少,抢劫什么的还是头一遭听说。”

“捉住犯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吧?”我追问了一句。

“这个我也说不好啊。有一件事我觉得挺奇怪的,”他双臂环抱胸前,“犯人为什么要猫在那种地方呢?”

“不就是为了抢劫游客吗?”

“但那种荒僻的地方很少有人经过,难道你们以为犯人会在那里傻等?”

“这说的也是。”我和雪子面面相觑。

“就算犯人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他接着说,“他们又怎么知道只有你俩孤身经过那里?万一在动手的时候,你们的同伴突然出现,可不就要坏事了嘛。强盗也不是傻子啊,会考虑到这些的。”

“你的意思就是说强盗早已瞄上我们俩了?”

“这个我虽然不能断言,但确实很有可能……你们在途中有没有发现被人跟踪?”

“没有啊。”

“是嘛。”这名工作人员歪了歪脑袋。从侧面看去,他那肥硕的头颈好像缩进了身体里面,和加拿大松鸡越发相似了。

“原来我们早就被强盗盯上了,真可怕啊。”走出领馆以后,雪子说。我也深有同感。

“他们怎么会选中我们俩呢?”

“大概因为我们是日本人吧。”

“所以他们就以为咱们是有钱人?”

“嗯。”

“真是的,又不是每个日本人都是大财主。”政府真应该好好对外宣传一下这一点呢,否则我们恐怕还得遭罪,我心想。

为了拍摄护照照片,我们按照领馆工作人员的指点朝一家照相馆走去。途中路过一座深宅大院,比领事馆堂皇多了。宅子外侧围着一圈铁栅栏,向里望去,只见两名戴着墨镜的男子正无所事事地在宽敞的庭院里闲荡。

“他们是保镖?”

“好像是这样。”

这一带的好几处民宅都在窗户上安装了铁栅栏,可见犯罪的黑影正在逐步笼罩这个祥和的小国。

我们来到那家看上去像一间小杂货铺似的照相馆,只见几台旧型号的照相机并排摆在那里,也不知道是拍照用的还是店里的商品。

一名身上裹着长布的中年妇女操着生硬的英语接待了我们。她按动快门的方式非常粗暴,照片的质量恐怕是难保了,我心想,但事到如今却也无能为力。

在她为雪子拍照时,我把店里的相机拿在手中端详了一下。好不容易来一趟哥斯达黎加,却没能拍下几张鸟类的照片,我心里总觉得不好受。但这会儿却连买一台照相机的钱都拿不出来了。

我恋恋不舍地看着相机,突然“啊”地叫出声来,掏出了钱包。

“怎么了?”雪子拍完照片,转头问道。

“原来这是照相机的纽扣电池盖啊。”我从钱包里取出她今天早晨发现的那枚圆形金属板。

“还真是的。”她也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是尼克那台照相机上的?”

“应该是吧。大概是掉下来的时候被我顺手放到钱包里去了。”我嘴上说着,心里却又觉得奇怪,因为我不记得自己曾经有过那样的举动。

照片要明天才能洗出来,不是立等可取的。

晚上,我从旅馆给加拿大的尼克打去了电话。一听到我的声音,他就说了一句:“看起来你们好像玩得挺不错的嘛。”他好像已经从格蕾丝那里听说了我们的遭遇,这是在故意跟我开玩笑呢。“托你的福,总算是安然无恙啊。”我回了一句。

“那就太好了。安没事吧?”

“也就那样吧。”安是雪子的英文名字,“真是对不起啊,你借给我们的照相机也被抢走了。”

“哦——果然被抢走了。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借给你。这架相机来头可不小呢,想当年我的曾祖父和汤姆大叔合影的时候用的就是它,是想买都买不到的无价之宝啊。就算你想赔给我,我也不知道该问你要多少钱才合适,所以嘛,这回就放你一马喽。”他像开机关枪似的说了一长串,我报以苦笑。

“那可不行,我一定得找台差不多的相机还给你。”

“不用放在心上啦。刚才我是逗你玩儿呢,那玩意儿早就老掉牙了,有时候连快门都按不下去,纽扣电池盖也老是掉下来。”

“果然是这样哪。盖子还真是幸存下来了,我还给你就是了。”

“请你一定要还给我啊。我刚才还是没说老实话,其实这个相机最值钱的部分就是这个盖子了。”

“那你就把它存到金库里去吧。”我哈哈笑着挂上了电话。

5

次日,我们百无聊赖,想去附近的风景区看看,便又走进了旅客服务中心。那名年轻女性再次出面接待了我们,她眼中依然饱含同情之色。

由于我们所余钱财有限,她便向我们推荐了一个叫做卡拉拉的自然保护区,说是可以让小型巴士载我们过去,价廉物美。我们极欲借着出行散散心,便欣然同意了。

“再顺便给你们看一样东西。”说着,她把一份当地的报纸递给我们。上面有三周前一名英籍观鸟人遭袭的采访报道,犯人也是两名戴着猴形面具的彪形大汉。

“说不定就是抢劫我们的那两个人呢。”我对雪子说,“他们得手了一次,尝到了甜头,这才会对我们故技重施呢。”

“是啊。”

午后,我们乘上停在旅馆前的小型巴士,前往卡拉拉自然保护区。同行的旅客人手一台照相机,我们却只有一架望远镜。“说不定没有相机的时候反而会看到珍奇的鸟类呢。”雪子尽在一边说着这些不中听的话。

我看到邻座的一名体格强健的白人男子正在笨拙地往照相机里装胶卷,便对雪子说:“也不知道强盗们会怎么处理照相机里面的胶卷。”

“他们肯定随手扔掉了。”

“大概是吧。真是的,把胶卷还给我们也好啊!”

“这怎么可能呢。再说你不是还什么都没拍吗?”

“在碰上那两个家伙以前,我已经拍了两三张,还拍到好几只有趣的鸟呢。”

“是嘛,那也没法子啊。”

说着,雪子出神地朝窗外张望了片刻,忽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朝我转过身来,“拍照片的时候要不要用到纽扣电池?”

“那是当然哪,电池就是用来调节曝光和快门速度的嘛。”

“但那个时候电池盖不是已经掉下来了吗?难道电池还能用?”

“这……”我半张着嘴,愣在当场。

雪子说的没错。电池盖脱落的话,电池就会随之掉出来。在这种情况下拍照片的话一定会立即发现异常。既然我浑然不觉地拍了几张照片,就说明在那个时候电池盖并未脱落。既然如此,电池盖为何会在照相机被抢走之后留在我的钱包里呢?

“啊——”我和雪子同时叫出声来。我站起身冲司机喊道:“停车!”

6

四天之后,我和雪子提着行李来到了机场。在服务台办妥了相关手续,我们正想喝杯咖啡打发时间,身后突然传来了招呼声。回头看去,那位叫做凯西的女律师正向我们走过来。

“太好了,总算赶上了。”她望着我们微微一笑。

“您是来送我们的?太感谢您了。”

“我可不希望你们带着对哥斯达黎加的恶劣印象离开这里啊。”

“我们也没觉得这里有什么不好。”我皱了皱眉,“这回只是运气不太好罢了。”

“那就欢迎你们再来这里玩一趟,也好转转运。”她笑着说,冲我们眨眨眼。

我们找到一处咖啡站,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闲聊。

“钱的问题都解决了吧?”她问道。

“是啊,信用卡公司给了我一张临时卡,可以用一个月。另外,旅行支票虽然已经被强盗拿去兑现了,但发行机构方面发现签名的笔迹不同,就把钱退还给我们了。”

“那你们被抢去的东西呢?”

“我的照相器材都保了险,损失并不惨重。只要赔偿问朋友借的那架照相机就行了。”

“尼克的照相机啊。”她笑了笑,“多亏这台照相机才能找到破案线索呢。”

“所以还得额外向他致谢呢。”我说。

那枚电池盖为什么会在我的钱包里面呢——我和雪子绞尽脑汁,终于回想起我在警车里打开腰包,硬币散落在地的那一幕。电池盖应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当作硬币一起被捡起放入钱包的。这样一来就说明,电池盖早在我们上车之前就掉落在警车上了。

随后我们更进一步想起了当日被警察叫上警车时的情景。从警察的举动来看,他好像早就知道我们的遭遇似的。

我们给律师打电话谈了这些想法。她很快就领会了我们的言中之意,迅速与警方取得了联系。那辆警车立即被彻查,并从中找出了一节纽扣电池。那名警察一经讯问便爽快地坦白交待了。

根据这名警察的口供,他与那两名强盗相识于某个酒吧的一场赌赛。两名强盗赌输了,欠了他一笔债。两人没钱还债,正在为难,他便趁机吩咐两人帮忙监视单身游客的行踪。

那日,警察从旅客服务中心的那名女工作人员那里得知了一对从加拿大来的日本夫妇要去国立公园游玩的消息,便按照惯例告诉了那两名强盗,我和雪子便因此倒了大霉。

随后,两人回到警察那里,向他展示了抢劫得来的战利品。电池盖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掉落在警车之中的。按照那名警察的说法,他直到那时才知道两人当了强盗。本该立即将两人捉拿归案,但一想到提供被害人信息的正是自己,生怕沦为共犯,便动了隐瞒事件真相的心思。同时,他又觉得很对不起那对日本夫妇,这才开着警车找到我们,还把我们送回了旅馆。

“您觉得警察说的是实话吗?”我啜了一口咖啡,问道。

“多半是在撒谎吧。”她回答,“他们之间肯定有分赃的约定,这才会盯上你们。三周以前发生的那桩抢劫事件大概也是他们几人联手制造的。另外,我觉得他让你们乘上警车并非出于歉意,而是另有原因。其一,他想探探你们的口风,看看你们对于强盗的身份知道多少。其二就是想延后你们报警的时间,这才在小镇上一圈一圈地乱转呢。”

“原来如此啊。”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这一举动反而成了致命伤,你们居然在警车里捡到了已经被抢走的照相机的零件。”

“更何况他还让我们遇上了您呢,他们也真是不走运啊。”

听了这话,她粲然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齿:“真高兴听到你这么说。”

两名主犯把抢来的租赁汽车丢弃在机场的停车场里,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女律师估计警方追捕这两名犯人的积极性并不高,案子恐怕很难侦破。我在心中暗暗赞同。

登机时间到了,我们站起身来。

“请你们一定要再来玩啊。”她说。

“等运气好一些的时候我们一定过来。”我爽快地答应了,心中却泛起了嘀咕:这种地方哪里还敢再来第二次呢。

五个半小时以后,我们回到加拿大多伦多,精疲力竭地乘坐出租车返回住所。一路之上,熟悉的城镇从眼前渐次闪过,我从未感受到自己对这里竟是如此思念。

我们在公主大道下了车。庭院中芳草萋萋,砖砌的楼房美观整洁。我们终于到家了。

房门上贴着一张字条,上面用马克笔写着:

欢迎回家 泰德和安

那潦草的字迹无疑出自塔尼亚巴先生的手笔,可能是格蕾丝请他这样做的。我全身的气力在看到这张字条的瞬间突然消失殆尽,再也站立不住,蹲下身来。这时,身边的雪子忽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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