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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绳枪(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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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的详细情形,我想再请教一次。”

刑警说着逼近我,一旁的橘脸上流露出挖苦又得意的微笑回报刑警:“应该没必要再次详细调查吧。”

这听似侮辱的说辞显然立刻激怒了刑警。

“什么?什么叫做没必要调查,我可是出于职责才来调查的。”

“要调查是您的自由,但我认为没那个必要。”

“为什么?”

“我是不知您怎么想的,但这起事件并非犯罪案件,没有凶手,自然也没有深入调查的必要。”

橘这番意外的言论不禁令刑警和我惊讶得差点儿跳了起来。

“不是犯罪?哼,那你以为是自杀啰。”刑警的言辞不自觉地流露出你这种毛头小子懂什么的侮蔑之意。

“不,当然不是自杀。”

“难不成是过失致死吗?”

“也不是那样。”

“啊哈哈哈哈,这倒有意思。不是他杀也不是自杀,又不是过失致死。那么,那个男人到底是怎么死的,该不会是你——”

“不,我只是说这并非犯罪案件,没有说不是他杀。”

“这我就不懂了——”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是刑警脸上揶揄讥讽的微笑却久久不散。看着刑警这副嘴脸,橘的脸上慢慢聚拢起一团怒气,他狠狠瞪了一眼刑警说:

“我现在就算在这里说明,您可能也不会服气,不如明天我再给您看证据吧!”

“证据?哈,真有那么宝贵的证据的话,我倒是很想见识见识。不过,为什么非要等到明天?”

“那是有特殊意义的,只有等到明天才能让您看。总之,请您明天下午一点再来这里。到时我一定会拿出令您心服口服的证据。”

“你不是开玩笑的吧。那好,明天下午一点是吧?”

“不过,万一明天下雨,哪怕只是有点儿阴霾都不行。”

“啊,阴天就不行吗?”

“是的,一定要像今天这样的晴天才能让您看到证据。还有,请您赴约时顺便带着那把火绳枪。”

“你的要求还真多。好吧,那我就拭目以待,今天先告辞了。”

刑警撂下这句甚至算不上告辞的话后,满脸冷笑着傲气地扬长而去。刑警一走,橘便对我嘀咕:“该死的乡巴佬刑警,居然怀疑起我了!”

我虽不十分看得上乡下刑警,不过橘的言行举止实在太出人意料,以至于连我也不得不怀疑起橘的说辞。橘所谓的证据究竟指的是什么?

“喂,你说的证据,到底是什么?”

我这么一问,却见橘若无其事地说:

“那个房间的桌上不是有个造型很特别的花瓶吗?那就是所谓的证据。”即便橘说得斩钉截铁,我依然摸不着头脑。不过,我也拉不下脸继续追问,对于自己的无能,我实在感到可悲又可厌,就此陷入沉默。

当晚,我上床就寝之前,打开房间窗户向外望,无意间瞥见一名在黑暗中倚窗伫立的可疑男子。

第二天幸好是个万里无云的晴天。

下午一点整,昨天那名刑警连同两名巡查准时抵达,右手还牢牢握着那把火绳枪。橘看到跟在刑警之后的某位巡查便朝对方走过去,并轻拍那位巡查的肩膀,笑着说:

“昨夜辛苦你了。”

听到这句话,反倒是刑警手足无措,并说:

“其实,我是怕凶手或许还躲在这间饭店内,才会彻夜留守的。”

他一副要找理由开脱似的辩解。如此说来,我前一晚所看到的可疑男子应该是这位巡查。

好,等所有的人都到齐后,其中当然也包括饭店老板和门童,今天的主角橘泰然自若地走近位于房间西南角的桌子,将桌上的物品按照昨天的位置一一归位。刑警带来的火绳枪已装上准备好的子弹,放在做上记号的位置。花瓶和花瓶架(橘对这两者最为在意)也放在原先的位置。桌上的物品都和昨天一样分毫不差地摆好后,他把桌前的窗子打开到标有记号的地方。布置好之后,橘对着门童咬耳朵,门童点点头走出房间,不久便抱着一个与真人一样大小的稻草人回来,稻草人潦草地套着内衣。橘随即从门童手上接过稻草人,将它安放在房间角落的床上,如同昨天林睡觉的模样。

一切准备就绪后,橘逐一扫视现场所有人后缓缓开口:

“这下子,这个房间里物品摆放的位置应该都和昨天出事时分毫不差,举凡重要物品的位置我都事先做了记号。好,接下来,昨天林究竟是如何被杀——不,胸前是如何中弹的,我就让各位亲眼看看当时的情形。”

听到橘这番确定无疑的说辞,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地严肃了起来。

“首先,针对这起事件我想先陈述一下我的看法。警方似乎认定二郎即是凶手,但这只能说是没有完全把握事件真相。不只是二郎,在这起事件中,没有任何人杀害林一郎。警方怀疑二郎的首要理由是因为这把火绳枪是他的,但我认为这丝毫不构成理由。就算再笨的人,也不可能做出杀人后再把凶器留在现场,独自落荒而逃这种蠢事。我反倒认为,这点正足以证明二郎的清白。第二个理由就是院子里的脚印,同样不过是个有利的反证。只要事后调查就会发现,来回的步伐大小都一致,而且步伐之间的距离很小。一个犯下杀人罪的人有可能这么冷静地离开命案现场吗?还有,为了谨慎起见,昨晚我跟在脚印后面,发现这脚印一直通到饭店的后山,那里住着一个疯丫头,这是她钻过后面的树篱潜入庭院所留下的脚印。第三个理由,案发时二郎正巧不在,他不肯透露行踪。关于这件事我不想多作说明,不过,我唯一能说的就是,门童表示,二郎前脚一出门,住在二楼的某位老绅士的千金后脚紧跟着外出,而那位千金几乎是跟二郎同时回来的。这件事,或许二郎已经告诉警方了。”

说到这里,橘暂且打住,静静地望向刑警。刑警点点头,无言地承认了橘的推断。

橘再次开口:

“最后,二郎与一郎并非亲兄弟,这件事似乎也成了警方怀疑他的理由之一,但我认为这个理由简直单薄得不足以成为理由。纵使二郎果真对一郎怀有杀意,我想,他应该也不可能选择饭店这种耳目众多的场所。他们兄弟俩天天到后山打猎,真想动手的话,在山里应该多的是机会才对。就算运气不好被谁撞见了,也可以顺手拈来一个现成的借口,宣称是要射击飞禽走兽时不慎误杀。一一厘清之后,我实在找不出任何足以怀疑二郎的理由。怎么样,这下子各位还认为二郎是杀人凶手吗?”

橘的滔滔雄辩和丝丝入扣的推理不由得令人佩服,我在心中不断大喊有道理、有道理。未料橘再次开口:

“起初我见火绳枪放在桌上,死者的衣服又被烟硝熏得焦黑,一时也以为或许是自杀,但当我察觉桌上两样物品之间致命的因果关系后,我立刻惊觉自己猜错了。接着,我得知脚印与这起事件毫无关系,就更加无法想象这起事件当中有什么凶手。如此说来,林的死该怎么解释才好呢?除了说是没有凶手的他杀外,恐怕也没有其他可能了吧!”

啊,没有凶手的他杀。天底下真有这种奇妙的事吗?在场众人都干咽着口水专心听橘述说。

“如果我的揣测无误的话,林昨日正午吃完中餐后,便从二郎的房间拿走装有子弹的火绳枪,再回到这个房间,倚着这张桌子把弄。一会儿,他忽然想起还得写封信给友人,于是把枪随手往桌上一放,提笔写起信来。当时,枪座恰巧靠在这个书挡边上,这就是造成这起事件的主因。写完信后,由于他习惯午睡,接下来便在床上躺下。不知过了多久,准确时间我无法判断,总之到了一点三十分左右吧,令人难以想象的无凶手杀人案就此发生。

橘说着,从口袋掏出怀表。

“好,现在是一点二十八分。再过一两分钟,无凶手的杀人案即将发生。到时这起事件将会真相大白,请你们注意看桌上的花瓶。”

众人像看魔术师表演般,十二只眼睛齐齐盯向那个玻璃瓶。

这时,我的脑中某个念头如闪电掠过。原来如此,我知道个中原因了,事件的真相就此大白。

是太阳与玻璃瓶共同作用下的离奇杀人事件。

请看,玻璃瓶受到从窗口射入的强烈阳光的照射,如火焰般炯炯发亮,光线穿过那装满水的球形玻璃瓶,太阳的光线在此凝聚成一束强光,照射在放于桌上的火绳枪上,并形成了一个诅咒的焦点。

焦点随着太阳的移动也同步缓缓移动位置,眼看着那炽热的焦点已投射在点火孔上。瞬间,尖锐的枪声响遍室内,只见枪口冉冉升起一缕白烟,

众人一同将视线移向床铺。

胸口遭到枪击的稻草人,已然冒烟起火,滚落一旁。

(《火绳枪》完成于一九一五年。如前文所述,本作在作者生前从未发表)

【注释】

(1) “义弟”在日文中泛指同父异母的弟弟,但本文从头到尾皆未清楚交代两人关系。

(2) 爱伦·坡于一八四五年发表的诗作,原名为(the raven),日译名为《大鸟》或《鸦》。是确立爱伦·坡在诗坛地位的代表作。

(3) 十五世纪后半期欧洲的发明,是利用火绳点燃火药的枪。战国时代引进日本,幕府末期后也用于打猎,明治时期地方开始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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