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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丧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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巨人道:“我只不过是他的傀儡,摆出来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傀儡,就像是这把刀。”

他拔出了他的刀。

缀满珠玉的华丽刀鞘中,装着的竟是把涂着银粉的木刀,这实在是件很荒谬的事,只有疯了才会做出这种事。

傅红雪忍不住问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巨人垂下头。

捧着金杯的女人不停地往杯中倒酒,自己倒,自己喝。

窗下的女人歌声忽然停顿,大声道:“他们不敢告诉你,我告诉你。”

她的歌声清悦优美,可是,现在说话的声音却已因悲愤而嘶哑:“他根本不是个男人,却拼命幻想自己是个能同时让四个老婆满足的大丈夫,他只有三尺八寸,却拼命幻想自己是个天神般的巨人,他做这种事,只因为他根本就是疯子。”

捧着金杯的女人忽然拍手大笑:“好,骂得好,骂得好极了。”

她在笑,可是她的脸也已因痛苦而扭曲:“你为什么不索性让这个姓傅的看看,我们那伟大的丈夫是怎么满足我们的?”

脱靴的女人忽然撕开了衣襟,雪白的胸膛上到处都是鞭笞的痕迹。

“他就是这么满足我们的!”她的笑比哭更凄凉,“我一向是个很容易满足的女人,我简直满足得要命。”

傅红雪默默地转过身,默默地走了出去。他不忍再看,也不忍再听。

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戴着茉莉花的女孩子,她们都是一样的,一样被摧残,被蹂躏。

在男人们的眼中,她们都是不要脸的女人。

——她们不要脸,是不是只因为她们在忍受着男人的蹂躏?

——无论多疯狂的蹂躏,都不能不忍受,因为她们根本不能反抗,也无处逃避,这难道就是不要脸?就是无耻?

女人们在呼喊:“你为什么不救救我们?为什么不带我们走?”

傅红雪没有回头。

他并不是不想救她们,可是他完全无能为力,她们的问题,本就是任何人都无法解决的。

——这世上只要有那些“很要脸”的男人存在,就一定会有她们这些“不要脸”的女人。

这才是根本的问题,这问题才是永远无法解决的。

傅红雪没有回头,只因为他几乎又忍不住要呕吐。他知道唯一解救她们的法子,并不是带她们走,只有杀了苗天王,她们才能真正得到解脱。

地上有新近断落的枝叶,是被刀锋削断的,是天王斩鬼刀的刀锋。

他沿着这些痕迹追了上去。

苗天王也许早已走远了,他追的并不是苗天王这个人,而是一个目标。他知道自己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永远不会放弃这个目标的!

现在他已明白,燕南飞为什么一定要杀公子羽。

他们要杀的并不是某一个人,而是这个人所代表的那种罪恶和暴力。

穿过桑林,走出后院,一个人正站在大殿的瓦砾间,看着他痴痴地笑。

“连千年的古刹都已倒塌了,你为什么还没有死?你还等什么?”

他月白的僧衣上墨汁淋漓,手里却拈着朵刚开放的鲜花。

一朵新鲜纯洁的小花。

一朵小小的黄花。

——山麓下一栋小屋有竹篱柴扉,还有几丛黄花。

——那是个小女孩种的,一个眼睛大大,辫子长长的小女孩。

傅红雪的心沉了下去,瞳孔突然收缩,握刀的手也握得更紧。

“这朵花是从哪里来的?”

“人是从来处来的,花当然也是从来处来的!”

疯和尚还在痴痴地笑,忽然将手里的花抛给了傅红雪。

“你先看看这朵花是什么花。”

“我看不出。”

“这是朵伤心别离花。”

“世上哪里有这种花?”傅红雪拈花的手冰冷。

“有的,这世上既然有人伤心,有人别离,怎么会没有伤心别离花?”

疯和尚已不再笑,眼睛里充满了一种无法形容的哀伤:“这世上既然有伤心别离花,沾着它的人当然就难免要伤心别离。”

傅红雪用两根手指拈着花枝,他的手没有动,这里也没有风。

可是花瓣却忽然一片片飘落,花枝也枯了。

这双手本是他拔刀的手,这双手的力量,足以摧毁一切生命。

疯和尚的哀伤更浓:“花从来处来,已往去处去,人呢?为何还不回去?”

傅红雪道:“回到哪里去?”

疯和尚道:“从哪里来的,就该回到哪里去,现在回去,也许还来得及。”

傅红雪道:“来得及做什么?”

疯和尚道:“你要做什么,我怎么知道?”

傅红雪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疯和尚道:“我只不过是个疯和尚,只不过偶然拾起了一朵小花而已!”

他忽然挥手,大喝道:“去,快去做你的事,莫来烦和尚,和尚要清静。”

和尚已坐下,趺坐在瓦砾间,转眼就已入定。

古刹的殿堂虽然已毁了,他心里的殿堂还是完好无恙的,那就像是蜗牛的壳,风雨来临时,他立刻就可以躲进去。

他是不是能看得出现在风雨已将来临?

04

夕阳满天,没有风雨。风雨在人们的心里,在傅红雪的心里。

——这朵黄花是不是从竹篱上摘来的?为什么要叫作伤心别离花?

——谁伤心?谁别离?

傅红雪不能问,不敢问,就算问也一定问不出来。

想知道这答案只有一个法子。

他用尽全力赶回去。

——现在回去,只怕还来得及。

可是他赶回去时,已来不及了。

竹篱下的黄花已完全不见,连一朵都没有剩下来,人也已不见了。

桌上还剩着三样小菜,一锅粥,两副碗筷,粥还是温的!

床单上孩子的尿也还没有干透。

人呢?

“卓玉贞,杜十七!”

傅红雪放声大呼,没有回应。

——是卓玉贞背弃了他?还是杜十七出卖了他们?

傅红雪仰首向天,问天,天不应;问星,星无语;问明月,明月早已沉寂。他要到什么地方才能找到他们?到什么地方才能躲过这一场风雨?

夜色深沉,黑暗中突然传来“笃、笃、笃”几声响,忽然有一道闪电亮起!

不是闪电,是刀光。刀光闪动中,隐约可以看见一条比树梢还高的人影。

人影与刀光同时飞来,竟是个畸形的侏儒,踩着根一丈长的竹竿,手里挥舞着一柄九尺长的刀。

天王斩鬼刀。

刀光一闪,斩破竹篱,急斩傅红雪的头颅。

傅红雪退出八尺。

刀光又一斩,屋檐碎裂,天王斩鬼刀的威力,如雷霆霹雳,横刀再斩傅红雪,眨眼间已斩下了七刀。

傅红雪再退,他只有退,因为他既不能招架,也无法反击,他一定要凌空掠起一丈,他的刀才能接触到竹竿上的苗天王。可是他整个人都已在天王斩鬼刀的威力笼罩下。

苗天王双手握刀,一刀接着一刀,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只不过就真的是雷霆霹雳,也有间歇的时候,就真的是天将战神,力量也会用竭。

傅红雪一连避开了七七四十九刀,身子突然从刀光中蹿起。

他的刀也已出鞘。

天王斩鬼刀太长,一寸长,一寸强,可是刀锋只能及远,等到对方抡攻进来时,就无法自救。

他看出了苗天王这一点致命的弱点,他的刀已攻入了苗天王的心脏。

谁知就在这时,苗天王脚下踩着的两根竹竿突然断成了十余节!

他的人忽然凌空落了下去,天王斩鬼刀也已撒手,却反手抽出了另一柄刀。

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刀,跟着身子下落之势,急划傅红雪的胸腹。

傅红雪这必胜的一招,反而造成了自己致命的破绽。

——虎豹蹿起扑人时,有经验的猎人往往会闪入它们的腹中,举刀划破它们的胸腹。

傅红雪现在的情况就像是一条已凌空蹿起的虎豹,猎人的刀已到了他的腹下。

他甚至已可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已划破了他的衣服。

苗天王也已算准了他绝对避不开这一刀,这不是天王斩鬼刀,却是杀人的刀。

他全身的力量都已集中在这柄刀上,但是他的力量却忽然消失了,所有的力量都消失了,就像是皮囊中的气忽然一下子被抽空。他的刀明明可以刺入傅红雪的胸腹,却偏偏无力刺下去。

这是怎么回事?他想不通,死也想不通!

他看见了血,却不是傅红雪的血,血是从哪里来的?他也想不通!

直到这时,他才忽然感觉到咽喉上有一阵无法形容的寒意,就好像咽喉已被割开了。

可是他不信。

他绝不相信刚才那刀光一闪,就已割破了他的咽喉,他死也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快的刀。

他甚至连看都没有看见这柄刀。

傅红雪也倒了下去,倒在竹篱下,天地间又恢复了原来的和平与静寂。

他忽然觉得说不出的疲倦。刚才的事,虽然在一瞬间就已过去,可是就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力量都似已用尽了。

——生与死的距离,本就在一线之间。

直到现在,他才能完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刚才他距离死亡实在已太近,这一战只是他平生未遇的恶战。

群星满天,血已干了,苗天王的血,不是他的!

可是他仿佛也有种血已流干的感觉,现在苗天王若是还能挥刀,他一定无法抵抗。

他甚至觉得就算有个孩子提着把锈刀来,也同样可以杀了他。

幸好死人不能挥刀,如此深夜,这幽僻的山区也不会有人来。

他闭上眼睛,希望能小睡片刻,有了清醒的头脑,才能行动思想。

谁知这时却偏偏有人来了。

05

黑暗中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缓慢而稳定的脚步声中,仿佛带着种奇异的韵律。

只有一个对自己所做的事觉得很有把握的人,走路时才会带着这种韵律。

这个人是谁?他为什么来的?来做什么?

傅红雪静静地听着,心里忽然也有了种奇异的感觉!

这脚步声的韵律,竟和那深山古刹中的钟声完全一样。

那是丧钟。

这脚步声的韵律中,竟仿佛也充满了杀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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