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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五天(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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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仅此而已吗?”

“我认为是,当然,这里头可能还含有某种暗示。凶手碰巧发现了这个十一角形的杯子,就加以利用。这应该不可能是凶手自己准备的,这种东西除非特别订制,否则很难得到。大概是凶手来到角岛后偶然发现了这个杯子,而我们三个都有这个机会。”埃勒里把双手撑在桌上,十指交叉,“接下来,凶手等我们睡着以后,悄悄溜进卡尔的房间,费了一番劲儿切下尸体的左手,扔在浴缸里。和把奥希兹的左手切断一样,我不知道凶手这样做是出于什么目的。”

“阿加莎说她听到了奇怪的动静,大概就是凶手切断手腕时发出的声响吧。”

“对啊,爱伦·坡。那个时候我们都是神经过敏,凶手宁愿冒那么大的风险也要这样做,说明切断手腕这一点有重要意义——这是一个谜啊。”埃勒里眉头紧锁,“总而言之,在每一起案件上,我们三个都机会均等。好了,接着往下说。”

“接下来是阿加莎……不,是勒鲁。”范接过话题。

“不,在那之前,凶手在地下室杀害我——埃勒里未遂。前天晚上,卡尔中毒之前,我提到蓝屋有地下室的可能性。我估计凶手因此在切断卡尔的手、把塑料预告板贴在房门上以后,溜出去设置了那个陷阱。卡尔中毒的时候所有人都在现场,所以凶手还是我们当中的一个。我是被害者,可以排除我吗?”

埃勒里打探两人的反应,爱伦·坡和范对视一眼,流露出了“不同意”的神色。

“对啊,难保那不是我的诡计,况且伤得也不重——好了,接下来讨论今天早上勒鲁的遇害。”埃勒里沉思了片刻,“这件事很古怪。勒鲁被人打死在室外,之前两起案件中凶手煞费苦心地切断左手,这次却没有。我感觉这里面有名堂。”

“不错,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三个仍然都有嫌疑。”爱伦·坡回应。

埃勒里不停抚摸瘦削的下巴。“话虽如此——我们先讨论阿加莎的案件吧,勒鲁的被杀还有很多疑点需要反复斟酌。刚才我们调查过了,阿加莎的口红里含有氰化钾或者氰化钠,问题在于毒药是什么时候被抹上去的。那支口红平时应该在她的房间——放在化妆包里。前天,奥希兹和卡尔被杀后,她整个人变得神经兮兮,无论什么时候都锁紧房门,凶手应该根本没机会溜进她的房间。阿加莎每天都用口红,她今天早上中毒身亡,说明是昨天下午到晚上的这段时间口红被人动了手脚。”

“埃勒里,听我说。”

“什么事,范?”

“我觉得阿加莎今天的口红颜色和平时不一样。”

“什么?”

“今天的颜色更鲜艳,看起来根本不像死人的嘴唇,那种感觉难以名状……”范结结巴巴地说,“昨天和前天,她用的口红颜色更浅,那个叫玫瑰色吧?”

“啊?”埃勒里用手指敲了一下桌角,“也就是说她的化妆包里有两支口红,其中一支是玫瑰色。原来如此。只有红色的那支上面事先被人下了毒。大概是第一或第二天,趁阿加莎毫无防备的时候溜进她的房间,在口红上涂了毒,而她在今天早上之前没有用过这支红色的口红。”

“好比是一枚定时炸弹。”爱伦·坡抓着胡须,“我们三个仍然机会均等。”

“最终又是这个结论。爱伦·坡,现在讨论的前提是凶手在我们三个当中,可不能一直都是‘都有可能’这个结论。”

“你想做什么?”

“我们来表决吧,少数服从多数。”埃勒里坦然地回答,“这是句玩笑话,不过还是听听各自的意见吧。范,你觉得谁最可疑?”

“爱伦·坡。”范毫不犹豫地回答。

爱伦·坡脸色陡变,他在烟灰缸里摁灭了刚点燃的香烟。

“不是我。啊……啊,我这样说你们也不会相信。”

“当然不会无条件地相信你。我和范一样,觉得你嫌疑最大。”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嫌疑最大?”

“动机。”

“动机?什么动机?我为什么要杀害四名同伴?埃勒里,你给我解释清楚!”

“你的母亲,现在不是在精神病医院吗?”

听到埃勒里这句轻描淡写的话,爱伦·坡当即无言以对,双手在桌子上紧握成拳,簌簌发抖。

“这是几年前的事了。你的母亲企图杀害你家医院的一名患者而被捕,当时她已经精神错乱了……”

“真的吗,埃勒里?”范目瞪口呆,“我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因为事关医院的名声,你的父亲摆平了这件事,大概支付了一大笔钱给受害者。从中斡旋的律师是我爸爸的朋友,所以我略有耳闻。身为医生的妻子,必须背负沉重的精神负担,神经不够强韧的女性可能无法胜任,比如说,唯恐心爱的丈夫被患者抢走。”

“住嘴!”爱伦·坡怒不可遏,“不要诬蔑我的母亲!”

埃勒里吹了声口哨,闭上了嘴。爱伦·坡握紧双拳低下头,忽然“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想说我是个精神病吗?这个想法太短路了。”爱伦·坡像变了个人似的怒目圆睁,恶狠狠地瞪着埃勒里和范,“我跟你们说,你们两个也都有动机。”

“呵呵,我洗耳恭听。”

“首先是范。你的父母和妹妹在你上中学的时候被强盗杀死了,所以在你看来,我们这些以凶杀案为乐趣的学生都很可恶,没错吧?”

听到爱伦·坡这番尖酸刻薄的话,范顿时脸色苍白。

“我如果这么仇恨你们,就不会加入大学的推理小说研究会了。”范心平气和地解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再者,我从来不认为推理小说爱好者推崇杀人,所以才和你们来到这里。”

“是这样吗?”爱伦·坡目光如炬,盯着另外一个同伴,“接下来是埃勒里。”

“我有什么动机?”

“你整天说三道四,是不是把动不动就和你针锋相对的卡尔视为眼中钉?”

“我把卡尔视作眼中钉?”埃勒里愕然地瞪大眼睛,“哈哈,你想说另外三个人的遇害只是一种掩饰?无稽之谈。很不巧,我根本没有把卡尔放在心上,我压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我。爱伦·坡,你真的认为我恨卡尔到了非杀他不可的程度吗?”

“你这样一个人有一点动机就足够了,对你来说,杀一个人就好比杀一只苍蝇。”

“我看上去这么冷酷无情吗?”

“不是说你‘冷酷无情’,而是你在人格上有重大缺陷。我认为你是一个把杀人当作游戏的冷血动物。你同意吗,范?”

“有可能。”范面无表情地表示了同意。

埃勒里一瞬间百感交集,随即苦笑着耸了耸肩。

“哎呀呀,平时应该多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啊。”

三人再也没有开口。

阴风阵阵的大厅里人心惶惶,雪白的十面墙壁看上去更加扭曲。这种状况要持续多久呢?

室外传来松树林里呼呼的风声,紧接着,耳边传来轻敲屋顶的微细声响。

“哦,下雨了。”埃勒里仰望着天窗上的水滴,自言自语。

雨声逐渐变大,滂沱大雨似乎要让在岛上孤立无援的他们与世隔绝……

突然之间——

埃勒里大叫一声,抬起头,站了起来。

“怎么了?”爱伦·坡警惕地问。

“哎呀,等一下。”话音未落,埃勒里回头瞅了一眼入口处,一脚踢翻椅子狂奔出去,“脚印!”

7

大雨如注,惊心动魄的波涛声席卷整个角岛,仿佛要把这个岛卷入另一个时空。

埃勒里心急火燎的在大雨里飞奔,顾不上全身被淋得像落汤鸡。他舍弃松林拱门的迂回小道,横穿过松树林直接向蓝屋废墟奔去。

中途他停下脚步回了一次头,确认爱伦·坡和范也随后追来了。

“快!脚印要被雨水冲走了!”他嘴里大叫着,脚下生风一般往前冲。

好几次在树丛中差一点被杂草绊倒,当他终于抵达蓝屋前院的时候,发现在勒鲁扑倒的周边,那些足迹还隐约可见。

爱伦·坡和范紧接着赶到了。

埃勒里大口喘气,指着脚印对两个人说:“事关我们的命运,务必要牢记脚印的位置。”

在倾盆的大雨中,他们全神贯注地把逐渐被雨水冲刷的脚印烙在脑海里。

过了一会儿,埃勒里用手理着湿漉漉的头发,调转脚跟。

“回去吧,冷死了。”

换好衣服后,三人马上又聚集在了大厅里。

“你们两个都过来,事关重大。”

埃勒里手里握着笔,打开从房间里拿来的笔记本。爱伦·坡和范踌躇片刻后,挪到埃勒里两边的椅子上。

“趁没忘记之前赶紧画下来。”埃勒里说着,用一整页纸画下了一个长方形,“这就是蓝屋的地基。”

接着他又在这个长方形内侧的上半部分画了一个小长方形。

“这是蓝屋的遗址——残垣断壁,这里是从悬崖通向岩区的石阶。”埃勒里在大长方形左边的中间部分做了一个记号,“右下方是十角馆,下面是松树林——勒鲁就倒在这里。”

埃勒里在中间靠右的地方画了一个倒在地上的人,然后轮流看着两人。“那么,脚印呢?脚印是什么样的?”

“首先,有一道脚印从蓝屋的入口——松树拱门——通向悬崖的石阶。”爱伦·坡回答,“其次,还有从同一个入口直接走向勒鲁的尸体和从尸体返回入口的各三组脚印。然后……”

“还有两组凌乱的脚印从石阶通向勒鲁的尸体。”埃勒里一边说一边在笔记本上画下相应的记号。

“对。另外还有一组脚印是从尸体直接通向石阶。”爱伦·坡点头表示同意。

“没错,差不多是这样。范,你也看看,没问题吧?”

“唔,差不多。”

“ok。画好了。”

画完所有的箭头后,埃勒里把笔记本放在三个人都能清楚看见的位置。(见图三)

“当时,我从松林拱门来到蓝屋,马上就发现了勒鲁的尸体,你们也很快赶过来跑到尸体旁边。然后,我和爱伦·坡抬起尸体,范跟在后面,沿去路返回到十角馆。那么,这三组交错的脚印就是我们三个人的,可以不用考虑在内——”埃勒里顿了一下,摸着被淋湿的头发,“你们不认为有问题吗?”

“有问题?脚印吗?”爱伦·坡皱起眉头。

“是啊。靠近凶案现场的人,是我、爱伦·坡和范,还有凶手,也包括勒鲁本人,应该有五个人的脚印在尸体附近出现。数量是对了,可是——”

“等一下,埃勒里。”爱伦·坡盯着笔记本,“排除我们三个人,剩下的是从入口通向石阶的一组脚印,从石阶通向尸体的两组脚印,从尸体返回石阶的一组脚印……”

“怎么样?有问题吧?”

“唔。”

“从入口通向石阶和从石阶来到尸体旁的应该是勒鲁自己的脚印,那么,剩下的脚印——来回于楼梯和尸体之间的当然就是凶手的脚印。由此说来,凶手是从哪里来的,又回到了哪里呢?”

“石阶……”

“对。可是,石阶下面是汪洋大海。还记得吗?石阶下面的岩区左右两边都是悬崖峭壁,从海上登陆,只能利用这个岩区的石阶或者海湾栈桥的石阶。那么,凶手是怎么来到岩区的呢?回到岩区后又去了哪里呢?如果要去海湾,只能绕过突出的断壁。水相当深,凶手必须游过去才行,你认为现在这个季节的水温有多少度?”

图三 现场平面图

爱伦·坡拿出烟盒,沉吟不语。

范注视着笔记本,催促埃勒里:“然后呢?”

“因此,问题在于凶手为什么要采取这种行动。那么——”

即时在危机时分,埃勒里仍然陶醉在破解谜题的乐趣中,范一声不吭,把手缩在羽绒背心的口袋里。

“唔。”爱伦·坡叹息一声之后开口说话了,“凶手如果是在十角馆的我们三个人之一,那么他没有必要特意走下岩区从海里游回来,从地面走回来就行了。至于脚印的大小和形状,他只要拖着脚走路就能蒙混过关,岛上并没有鉴定专家。然而凶手却没有这样做,是因为有不得已的原因,他必须回到海里才行。”

“完全正确,答案已经呼之欲出了。”埃勒里心满意足地点点头,站了起来,“我们该吃饭了吧?已经下午三点了。”

“吃饭?”范疑惑不已,“这个时候吃饭?埃勒里,凶手究竟为什么……”

“等一下再说,不用着急。我们早上起来后什么都没吃。”埃勒里说完,转身走进厨房。

8

“接下来——”埃勒里吃完速冻食品,又喝了一杯咖啡后,终于再次回到刚才的话题,“填饱了肚子,该解决刚才的问题了。怎么样?”

“当然赞成,你不要再卖关子了。”爱伦·坡立刻响应。范也点了点头。

埃勒里有关脚印的分析让两人如堕五里雾中。吃饭的时候,他们满腹疑云地偷窥埃勒里的表情,他却始终悠然自得,嘴角浮现出标致性的笑容。

“好了。”

埃勒里把餐具和咖啡杯推到一边,打开笔记本。三人按老样子围坐在桌边。

“先来回顾一遍要点吧。”埃勒里看了一眼草图,“我们刚才分析的结论是凶手的足迹只有往来于石阶和尸体之间的两组,这说明,凶手来自海边又回到了大海。基于凶手是我们当中某个人的前提,我们来追踪他的行迹。首先,他从十角馆来到海湾,从海里游到岩区,爬到蓝屋废墟,行凶杀人后原路返回。刚才爱伦·坡提到凶手有不得不回到海里的必要性,我看不是,这是无稽之谈,缺乏必然性和现实性。”

“埃勒里,这样一来,凶手就不在我们当中,而是另有其人……这个人从海里——从外面来到角岛?”

“有什么不妥吗,爱伦·坡?”埃勒里啪地合上笔记本,“根据目前的情况,认为凶手是外来者最合理。我们没有办法离开这个岛,外面的人却轻而易举就能上来,而且这个人也不需要游泳,只要乘船就行了。”

“船……”

“为什么奥希兹和勒鲁都死在早上?这是因为在半夜到凌晨这段时间上岛最不容易被我们发现——如何?”埃勒里看着两个人,从口袋里掏出烟盒,发现里面已经没有烟了,又随手扔在桌上。

“抽吗?”爱伦·坡把烟盒在桌子上滑过来。

“看来爱伦·坡同意了我的意见。”埃勒里取出一支烟点着,“范呢?”

“我认为埃勒里的推理毫无差错——爱伦·坡,我能抽一支吗?”

“请便。”

埃勒里把爱伦·坡的香烟递给范。

“埃勒里,假设你的推理是正确的,凶手为什么要准备那些塑料板呢?”爱伦·坡提出了疑问。

“除了‘被害者’,还准备了‘侦探’和‘凶手’的牌子,这才是高明之处。”埃勒里惬意地吐了个烟圈,“第一,这些塑料板让我们深信凶手在我们七个当中,因此对外部放松了警惕。”

“第二呢?”

“心理上的压力。最后剩下的几个人彼此猜疑,互相残杀——这应该是凶手最阴险之处,不需要自己动手就能杀人。总之,凶手的最终目的是要杀死我们所有人。”

“丧心病狂。”范点燃香烟小声说道。

“还有一个疑问。”爱伦·坡用拇指揉着太阳穴,“杀死勒鲁以后,凶手为什么直接回到了海边呢?”

“你是指什么?”范把烟盒还给爱伦·坡。

“凶手的目的无非是让我们以为是内部人干的,那么,他来回于蓝屋入口和石阶之间,多留下几道脚印不是更有效果吗?这点事情不过是举手之劳。”

“大概是我们没有发现他留下的脚印吧。”

“凶手就这样回到了陆地上吗?那么,他是什么时候把‘第三受害者’的塑料板贴在房门上的呢?”

“这个……”

看到范无言以对,爱伦·坡转向埃勒里。“你怎么解释,埃勒里?”

“是这么回事——”

埃勒里把香烟放在烟灰缸里,继续侃侃而谈。

“范刚才说过,我们有可能没有注意到凶手的脚印。如果不是这样,就是凶手本打算在入口和石阶之间留下几道来回的脚印,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出于不得已的原因——结合勒鲁被杀就可以解释这个问题。

“勒鲁是被打死的,而且,根据从石阶来到蓝屋的脚印相当凌乱这一点可以推测勒鲁大概追踪凶手一直到了那里。勒鲁可能在岩区看见了凶手和船——凶手正准备离开角岛。

“勒鲁察觉了事态的严重,赶紧逃离现场。凶手大惊失色,追赶勒鲁,勒鲁则高声呼救。凶手追上勒鲁打死他之后,唯恐其他人听见救命声赶过来。他可以找个地方藏身,但是船被人发现就大事不妙了。

“慌乱之中,凶手顾不上考虑脚印,马上回到岩区乘船来到海湾,窥探是否有人在寻找勒鲁。幸运的是,刚才的救命声没有惊动任何人。凶手来到十角馆,透过厨房的窗户往里张望,确定没人起来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大厅把塑料板贴在勒鲁的房门上,然后匆匆离岛。如果为了制造脚印再回到蓝屋,从时间上考虑,风险也太大了。”

“唔。凶手昨天晚上一直在岛上吗?”

“我认为他每天晚上都来,天黑以后他就在岛上监视我们的行动。”

“躲在厨房的窗外吗?”

“八九不离十。”

“船就停在海湾或者岩区吗?”

“有可能藏在某个地方。小型橡皮艇很容易藏起来,可以放在树林里,也可以绑上什么重物沉在海里。”

“橡皮艇?”爱伦·坡蹙着眉,“橡皮艇能往返于角岛和本土之间吗?”

“他没必要去本土,旁边就有一个绝佳的藏身之地。”

“猫岛?”

“没错。我认为凶手在猫岛上搭了一个帐篷。从猫岛到这里,用手划的橡皮艇就足够了。”

“原来如此,是猫岛啊。”

“我们再来整理一遍凶手的行动吧。”

埃勒里把笔记本推到一旁,把玩着不知什么时候拿出的蓝底单车扑克。

“凶手昨天晚上从猫岛来到角岛,打探我们的动静。早上他无功而返,回到岩区,恐怕当时还在下雨,所以从蓝屋入口到石阶这一段没有留下凶手的脚印。

“然后,凶手在岩区准备乘橡皮艇离开。这时雨停了,所以地面上留下了他的脚印。此刻勒鲁过来了——不知道这个家伙为什么一大早跑去了岩区。

“被勒鲁撞个正着的凶手慌忙捡起手边的石块,拼命追赶勒鲁。杀人灭口后,凶手担心勒鲁的惨叫声惊动了我们,乘船来到海湾偷窥十角馆,发现大家还在睡觉后,他潜进来把塑料板贴在门上——这就是整个案件的经过。”

爱伦·坡的拇指依然压在太阳穴上,他闷闷不乐地问:“那么,埃勒里,躲在猫岛的真凶到底是谁?”

“当然是中村青司。”埃勒里当即断言,“我从一开始就坚持这个意见,刚才怀疑爱伦·坡其实是在开玩笑。”

“我退一步,承认青司有仍然活在人世的可能性。可是,青司有什么理由要置我们于死地呢?我绞尽脑汁也毫无头绪。难道能简单地解释为他精神错乱了吗?”

“动机?有很大的一个动机。”

“什么?”

“是什么?”

爱伦·坡和范向前探出身体异口同声地问道,埃勒里灵活地把纸牌摊开在桌上,又利落地收起。

“刚才我们讨论过各自的动机,其实中村青司有一个更明确的动机。昨天晚上回到房间后,我终于恍然大悟。”

“真的吗?”

“埃勒里,是什么动机?”

“中村千织。还记得吗?”

昏暗的大厅里,一时没有人开口。

远处传来波浪声。敲打屋顶的雨声已经听不见了,暴雨似乎停了。

“中村千织?那个——”范声若蚊蝇。

“对。去年一月,由于我们的过失而猝死的学妹——中村千织。”

“中村——中村青司、中村千织……”爱伦·坡反复念叨,“可是,怎么可能?”

“就是这样,我认为这是唯一的解释,中村千织是中村青司的女儿。”

“啊!”爱伦·坡眉头紧锁,在桌子上弹了一下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云雀烟衔在嘴里。

范双手抱着后脑勺闭上了眼睛。

埃勒里把扑克牌放在盒子上,继续推理。

“半年前发生在角岛的那起事件,真凶就是中村青司。他烧死那个行踪不明的园丁或另外一个人——对方的体格、年龄和血型都和自己一样。造成自己已死的假象后,他开始向我们这些人复仇……”

突然之间——

爱伦·坡的喉咙里突然发出异样的声音。

“怎么了?”

“爱伦·坡——”

椅子吱嘎作响,爱伦·坡壮硕的身体滑倒在地板上。

“爱伦·坡!”

埃勒里和范冲上去想扶起他,而爱伦·坡的身体剧烈扭动,挣脱了他们的手,很快——

在一阵骇人的痉挛之后,爱伦·坡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他就这样离开了人世。

刚抽了没几口的云雀烟掉在蓝色的瓷砖上。青烟袅袅,埃勒里和范目瞪口呆地注视着“最后的被害者”。

9

黄昏时分的天空依然乌云密布,不过看上去暂时不会再下雨了。一度肆虐的狂风已经停息,波浪听上去宛如呜咽声。

两人把爱伦·坡的尸体抬进了房间。

房间地板上的拼图仍然是范上次看到的模样,歪着脑袋的小狐狸一脸悲戚。

两人避开拼图,小心翼翼地把爱伦·坡安置在床上。范给他盖上毛毯,埃勒里合上了他的眼睛。爱伦·坡扭曲的嘴里隐约可闻苦杏仁味。

两人默默祷告一番后,回到大厅。

“根本就是个定时炸弹,可恶。”埃勒里咬牙切齿地踩着爱伦·坡抽剩下的香烟,“爱伦·坡的香烟盒里肯定混进了一根含有氰化钾的香烟,可能是趁他不备溜进房间用注射器在里面下了毒。”

“中村青司吗?”

“这还用说。”

“我们也岌岌可危吧。”范软绵绵地瘫在椅子上。

埃勒里走到桌边,点燃煤油灯,雪白的十角形大厅又在灯光的映射下诡异地摇晃起来。

“中村青司……”埃勒里凝神注视着火苗,低低地说道,“范,仔细考虑一下,中村青司是这个十角馆的主人,必定对角岛的地理环境和十角馆的构造了如指掌,而且十有八九有每个房间的钥匙。”

“钥匙?”

“可能是万能钥匙一类的。他放火烧毁蓝屋销声匿迹之前,随身带上钥匙,这样他就可以随意进出每一个房间。在阿加莎的口红里下毒,杀害奥希兹,都不在话下,爱伦·坡的香烟也是同一个道理。他像幽灵一样穿梭在这幢房子里。我们是闯进十角馆陷阱的一群可怜的猎物。”

“我记得在什么地方看过报道,他以前是一名建筑师。”

“好像是。这个十角馆大概就是他设计的,真真正正是他造的……不对,等一下,莫非……”

埃勒里目光炯炯地环顾大厅。

“怎么了,埃勒里?”

“我突然想到杀死卡尔的那个咖啡杯。”

“那个十一角形的咖啡杯?”

“对。那个杯子可能不仅仅是被用来做记号……你记得吗,范,你问过,怎么会有一个这样的杯子呢?”

“啊,我是这么问过。”

“当时我回答这是青司的恶作剧,可是说不定这其实也是某一种暗示。一切都是十角形的房子里唯独有一个十一角形——怎么样?没有想到什么吗?”

“十角形里的十一角形?这是对什么的暗示……”范突然眉毛一动,“难道这里有第十一个房间?”

“没错。”埃勒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我也这样认为。这个十角馆,除了中央大厅,有十个等腰梯形模样的房间,浴室、厕所和盥洗室是一个房间,加上厨房、门厅以及七间客房——我们可以假设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隐蔽的房间。”

“你认为青司不是从厨房的窗外,而是在这个隐蔽的房间随时观察我们的一举一动?”

“没错。”

“那么,这个房间在哪里呢?”

“从房屋的构造来看,只可能是地下室,而且——”埃勒里微微一笑,“那个十一角形的杯子正是开启那个房间的钥匙。”

那个房间设在厨房地板下的储藏柜里面。

储藏柜本身没有什么特别之外,地板上有一个八十厘米见方的盖板,拎着把手很容易就揭开了。

下面的深度大约是五十厘米,四面和底部都刷着白漆,里面空无一物。

“是这里,范。”埃勒里用手一指,“如果有暗室的话,应该和杯子一样,都在厨房里——果然不出所料。”

手电筒照亮了储藏柜的底部,中间有一个很容易被忽视的小洞,直径不过几厘米,外侧有一个圆形缺口。

“范,把杯子给我。”

“剩下的咖啡怎么办?”

“这种情况下只好倒掉了。”

埃勒里接过杯子,趴在地板上,右手伸进储藏柜里,把杯子嵌进地板中央的洞里。

“太好了,完全吻合。”

十一角形的锁孔和钥匙终于会合了。

“我转动一下试试。”

埃勒里用力转动,果然,洞口果然逐渐转动起来,很快就听到咔嗒一声。

“好了,打开了。”

埃勒里拔出杯子,与此同时,白色的底板缓缓地开始向下倾斜。

“令人叹为观止啊,大概用了齿轮一类的装置,底板滑落的时候不会发出声音。”

出现在两人眼前的是通向地下室的石阶。

“进去看看吧,范。”

“还是不要了。”范打起了退堂鼓,“被他伏击就糟了。”

“没关系。天刚黑,青司还没有来,万一已经来了,我们二对一,不怕他。”

“可是……”

“害怕的话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个人进去。”

“啊,等一下,埃勒里。”

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

仰仗着埃勒里的手电筒光,两人踏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洞穴中。虽然年代久远,石阶却很坚固,轻轻踩下去甚至不会吱嘎作响。为了避免重蹈昨天的覆辙,走在前头的埃勒里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

走了不到十级石阶,果不其然,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宽敞的房间——他们已经从厨房的正下方延伸到中央大厅的位置。

脚下和四周是没有粉刷的水泥地板和墙壁,没有任何摆设,比埃勒里略高的天花板上有几个小孔,几缕光线从那里渗入。

“是煤油灯的光。”埃勒里对范耳语道,“这里是大厅的正下方,我们的谈话他都听得一清二楚。”

“青司就藏身在这里吗?”

“对,他肯定在这里偷听,掌握了我们所有的行动。我猜这里应该有一条小道通向外面。”

埃勒里照亮了四周的墙壁,污迹斑斑的水泥墙壁、随处可见的裂缝、修补过的痕迹……

“是那里。”埃勒里的手电筒照在一个地方,面对石阶的右侧角落里有一扇破旧的木门。

两人来到门口。

埃勒里把手伸向锈迹斑斑的门把手。

范压低声音问道:“这个门通向哪里呢?”

“拭目以待。”

埃勒里转动了门把手,木门被拉动了。埃勒里屏气凝神地拽着门把手,门打开的刹那间——

两人哼了一声,双双捂住鼻子。

“这是什么?”

“臭气熏天……”

黑暗中充斥着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奇臭无比的味道让人的五脏六腑翻江倒海。

两人立即意识到这是什么东西发出的臭气,剧烈的生理厌恶感使他们骤然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是肉体腐烂的臭气,而且……

埃勒里的手颤抖不止,他握紧手电筒照亮了黑漆漆的木门内侧。

里面一眼望不到尽头,看来果然有一条通向室外的小路。

光圈慢慢地下降,照到脚下的水泥地板时……

“哇!”

“哇!”

埃勒里和范同时发出惨叫。

这就是恶臭的来源。

地上是一堆触目惊心的肉块,白森森的骨头,乌黑而空洞的眼窝……

毋庸置疑,那是一具已经腐烂的尸体。

10

夜半时分——

十角形的大厅里看不见人影。煤油灯熄灭了,无穷无尽的黑暗笼罩了整幢房屋。

远远地传来似乎是奏响在另外一个世界的潮声,透过十角形的窗户,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依稀可见……

忽然——

房屋里响起清脆的声音。

接着又转变为某一种生物的叹息声,进而变成呻吟,然后是哀鸣,声音越来越大……

片刻之后,十角馆已是一片火海。

白色的建筑物被烈焰包围,浓烟滚滚中伴随着振聋发聩的轰响,熊熊的火焰照亮了整个天空。

这种不寻常的光,照亮了对岸的s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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