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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第二天·岛(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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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有一点。”

“那个盒子里有体温表,你测一下温度。来,躺下吧。”

“谢谢。”

范把体温表夹在腋下,瘦削的身体躺在床上。他一边抚弄着柔软的褐色头发,一边看着爱伦·坡。

“喂,你怎么看?”

“唔?——啊,找到了,就是这个。”爱伦·坡抓出一个小片,“太好了太好了——你说什么了,范?”

“今天早上的那件事,你怎么看?”

爱伦·坡停下手,在地上坐直。

“那件事啊?”

“果真不是一般的恶作剧吗?”

“我认为是恶作剧。”

“可是,为什么没有人承认?”

“也许好戏在后头。”

“好戏在后头?”

“啊,这个玩笑也许还没结束。”爱伦·坡把食指伸到胡须中,抓着下巴,“我反复琢磨,说不定今天晚上谁的咖啡里被放了一把盐,这就是所谓的‘第一被害者’。”

“——哈哈。”

“‘凶手’就这样沾沾自喜地连环‘犯罪’,大张旗鼓地进行‘杀人游戏’。”

“有道理,杀人游戏啊。”

“这个解释或许很荒唐,但是比起诚惶诚恐地担心这是杀人预告更现实。”

“不错,又不是写小说,不可能轻易发生杀人案——嗯,肯定是这样。爱伦·坡,这个游戏的凶手是谁呢?”

“这个嘛,最有可能想到这个游戏的是埃勒里,不过他更适合担任‘侦探’。”

“我记起来了,昨天埃勒里声称‘有人挑战我吗’,这是有人应战吗?”

“很难说。这样一来,就是说当时在场的我和你,还有勒鲁,当中的一个是凶手。可是那些塑料板是事先就准备好了的吧?”

“是吗?除了埃勒里,有可能这样恶作剧的,是勒鲁和阿加莎……”

“不,说不定就是埃勒里,他兼任侦探和凶手。”

“听你这样分析……今天早上,他得心应手地掌控了主导权。”

“唔——体温表呢,范?”

范坐起身,从毛衣领口取出体温表盯着看了一会儿,闷闷不乐地还给爱伦·坡。

“果然在发烧。”爱伦·坡看着范的脸,“嘴唇很干。头痛吗?”

“有一点。”

“今天你好好休息。带药了吗?”

“我带了在药店买的药。”

“那就好。今天晚上也尽量早一点睡觉,万一在旅行中延误了,病情会加重。”

“遵命,医生。”范哑着嗓子回答之后,仰面躺在床上,茫然地盯着天花板。

收拾完餐具后,阿加莎和奥希兹拿出红茶包,各自泡了一杯,之后坐在一起休息。

“啊啊,还有六天,做七个人的饭真不容易。”阿加莎在椅子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真讨厌,奥希兹,你看我的手,被洗洁精弄得这么粗糙。”

“我有护手霜。”

“我也带了,每天涂护手霜,做按摩护理。”

“好像公主的手。”

阿加莎解下头巾,嗤嗤地笑了,脸上漾起一个小酒窝。奥希兹捧起墨绿色的十角杯放在嘴边。

“喂,奥希兹。”阿加莎看了一眼厨房,突然转换话题,“那些塑料板是怎么回事呢?”

奥希兹浑身一抖,默默地摇了摇头。

“今天早上我一直提心吊胆,不过仔细一琢磨,觉得只是个恶作剧。对吧?”

“——我不清楚。”奥希兹的眼神惴惴不安,“大家都说不知道。有什么好隐瞒的呢?”

“就是这一点,奥希兹。”

“呃?”

“大家把问题严重化了。其实,凶手不过是羞于承认而已,不是吗?”

“我不知道。”

“那么,你认为凶手是谁?”

“这个嘛——”

“也许就是埃勒里。不过,他不是那种脸皮薄的人。那么,呵呵,说不定是勒鲁这个公子哥。”

“勒鲁?”

“看他的性格就知道。他满脑子只有推理,可能一时淘气来个恶作剧。”

奥希兹垂下眼帘,不置可否。她缩着浑圆的肩膀,自言自语着。

“我害怕。”

这是她的真实想法。那些塑料板——无论如何无法认为这是一个单纯的玩笑,相反,奥希兹从中感觉到强烈的敌意。

“果然……不应该来这个岛。”

“你说什么丧气话?”阿加莎嫣然一笑,“喝完茶,去外面呼吸新鲜空气吧。这个大厅在白天也阴沉沉的,周围的十面墙更是怪异,所以让人不免多虑。对吧?”

坐在海湾的栈桥上,埃勒里凝望着深蓝的海水。“实在让人担心啊,埃勒里。”站在旁边的勒鲁说。

“呃?”

“你明知故问,不就是早上的那些塑料板吗?”

“啊。”

“不会说,埃勒里你就是凶手吧?”

“别胡说。”

从刚才开始,埃勒里就心不在焉。无论勒鲁说什么,他连头也不回。

“可是,连‘侦探’和‘凶手’的牌子都做好了,感觉是你的风格啊。”

“关我什么事!”

“别这么粗鲁,我不过随口说说。”勒鲁耸了耸圆滚滚的肩膀,蹲在地上,“反正,那不就是个恶作剧吗?你不同意吗?”

“不同意。”埃勒里断然回答,把双手塞进大衣口袋,“我当然希望这是个恶作剧。”

“为什么不是呢?”

“没有人承认是自己干的。”

“这很正常。”

“但是,你不认为手法太讲究吗?”埃勒里回头盯着勒鲁,“如果用签字笔在图画纸上面随便写写,还说得过去;可是特意把塑料板切成同样大小,制作哥特式字体的模板,还用红色涂料……如果是我,仅仅出于吓唬大家的目的,不会这样煞费苦心。”

“你说得不是没道理……”勒鲁摘下眼镜,娴熟地擦拭镜片,“你的意思是真的会发生命案吗?”

“我认为很有可能。”

“这、这是怎么回事?你说得倒是干脆啊,发生命案就意味着死人,被杀死,而且死的不是一个人。假设那些塑料板是杀人预告,那么‘被害者’就有五个人。怎么可能呢?”

“你觉得很荒谬吗?”

“很荒谬,又不是小说或电影。你认为那些塑料板和‘印第安玩偶’的作用一样?如果‘凶手’把‘侦探’都杀了以后再自杀,这不就和《无人生还》如出一辙吗?”

“就是这么回事。”

“首先,我们为什么会招来杀身之祸,埃勒里?”

“你问我,我也不可能知道。”

两人沉默下来,凝望拍打着岩石的海浪。和昨天相比,现在的心情躁动不安,波浪的声音躁动不安,水色也更加阴暗。

片刻之后,埃勒里慢腾腾地站起身。

“我要回去了,勒鲁,这里很冷。”

4

浪涛声震耳欲聋,直冲云霄。

声响宛如狂暴巨人的鼾声,让动荡不安的人心越发惶恐。

刚吃完晚饭,十角馆的大厅已是一片昏暗,只有微弱的灯光摇曳。

“你们不觉得这里阴森森的吗?”阿加莎一边给大家端咖啡,一边问道,“都是大厅墙壁惹的祸,人的视觉都不正常了。”

十面白墙壁之间的角度应该是一百四十四度,然而在光线影响下,墙面呈现出曲面或锐角的既视感。大厅中央的十角形桌子自始至终保持十角的形状,越发反衬得大厅格外的扭曲。

“真的呢,让人头晕目眩。”范揉着充血的眼睛。

“早点睡吧,范,你的脸色很差。”爱伦·坡提醒道。

“还没好?”阿加莎把手贴在范的额头上,“在发烧呢。范,这可不行,快去睡吧。”

“没关系,才七点钟。”

“不行,别忘了这里是无人岛。没有真正的医生,万一病情加重就不妙了。”

“唔。”

“吃药了吗?”

“睡觉前吃,那种药吃了就想睡觉。”

“那么你现在吃了赶紧去睡觉。小心驶得万年船。”

“知道了。”

范就像一个被母亲责骂了的孩子,老老实实地站起来。阿加莎从厨房里拿来水壶和杯子递过去。

“那么我先睡了。”范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就在此时——

“这么早就回去,你到底在阴暗的房间里做什么?”卡尔恶声恶气地说。

听到这句话,范搭在门把上的手瞬间停滞。他回头看着卡尔。

“我只是睡觉而已,卡尔。”

“哼,我总觉得你在房间里一个劲地磨刀。”

“你说什么?”

卡尔对愤怒的范报以两声冷笑。

“我认为今天早上的杀人预告是你搞的鬼。”

“范,别理他,快去睡吧。”埃勒里打起了圆场。

“等等,埃勒里。”卡尔拖长声音,絮絮叨叨地说,“在这种情况下,你不认为应该首先怀疑范吗?”

“是吗?”

“你想想,像这次一样,若干人聚集在某一个地方,假设发生了连环杀人案,聚会的招待者或主办人多半就是凶手,要不然就是参与了犯案。”

“这是推理小说中的情节。”

“杀人预告的塑料板正是推理小说中的道具,是凶手耍的花招。我这样推测有什么不对吗?”卡尔抬起下巴,“怎么样,招待者范?”

“玩笑别开得太过了。”范夹着水壶和杯子,暴跳如雷地反驳,“你给我听好了,我并没有招待你们,只是跟你们说了一声我伯父买下了这里。旅行的主办人是下一任总编勒鲁。”

“没错。勒鲁和我商量后,是我积极组织在座各位参加这次旅行的。”埃勒里掷地有声地说,“如果怀疑范,同样,我和勒鲁都有嫌疑,否则在理论上解释不通。”

“我讨厌那些在人死了以后,才慌里慌张空谈理论的名侦探。”

埃勒里表情夸张地耸耸肩膀。

“招待者是凶手的模式太普遍了,不是一个成熟的凶手应该采用的手段。如果是我,在接受招待的时候,就会想方设法利用这次机会。”

“一派胡言!”爱伦·坡粗暴地揿灭吸了一半的香烟,气势汹汹地吼起来,“什么侦探凶手,你们根本混淆了现实和小说。喂,范,别跟这些脑子进水的人掺合在一起,去睡觉吧。”

“你说我脑子进水?”卡尔对爱伦·坡怒目而视,停下晃个不停的脚,“我怎么脑子进水了?”

“难道我说错了?拜托你有点常识。”爱伦·坡又点燃了一根香烟,“首先,你们的争论没有任何实际意义,我们这群人又不是第一次聚集在一起。当然,按照卡尔说的,范有可能是凶手,设下圈套诱使我们上钩;埃勒里或者勒鲁也有可能是凶手,主动计划了这次的旅游;还有可能是卡尔,你利用这次机会图谋不轨。在这里凭空讨论,有无数种可能性,对吧?”

“爱伦·坡说得太好了。”阿加莎说,“你们的争论根本无济于事。”

“还有一点。”爱伦·坡悠然地吐着烟圈,“你们断定那是杀人预告,可是我认为这个观点本身大错特错。热衷推理游戏的一群人聚集在这样一个有故事的地方,为什么不能把那件事理解为游戏的一环呢?比如说……”爱伦·坡复述了一遍白天对范阐述过的那番推理。

“就是这个,爱伦·坡前辈,就是这个。”勒鲁喜滋滋地双手击掌。

“在咖啡里加盐啊。”埃勒里把手背在后脑勺,靠在椅背上,“如果当真是在咖啡里加盐,我要向凶手致敬。”

“盲目乐观!自以为是!”卡尔绷着脸,怒气冲冲地走回了房间。之后,范也哑着嗓子说了声“晚安”,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我真期待揭晓谁是凶手的那一刻。”阿加莎对奥希兹报以微笑。

“嗯——是啊。”奥希兹垂下眼皮,小声回应。

埃勒里从口袋里掏出蓝底单车扑克,在桌上一字摊开。

“谁是‘第一被害者’呢?这个游戏看来很有意思啊。”

这也许反而证明了埃勒里心底挥之不去的不安。似乎所有人都对爱伦·坡的意见深信不疑,今天早上的惶恐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

此时在岛上,至少有一个人心知肚明——杀人预告的塑料板的的确确是真实存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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