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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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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里安诺把短筒猎枪的枪口对着地面,因为他怕万一走火伤着周围的人。这些邻居的年纪都比较大了,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认识他们。他像以前一样,跟他们说话的时候特别注意分寸。“欢迎你们跟我上山,”他说道,“你们也可以到西西里的其他地方投亲靠友,等当局恢复理智之后再说。”他等了等,一片沉默。两个土匪——帕萨藤珀和泰拉诺瓦——没有与众人站在一起。他们十分警惕,大有一触即发的态势。帕萨藤珀是个矮胖子,相貌丑陋,脸上是儿时生天花留下的麻子,嘴唇厚得难看。乡下的农民都称他“野兽”。泰拉诺瓦的身材瘦小,像个雪貂,不过长得小巧玲珑,并不难看,嘴角上翘,自由地露出微笑。帕萨藤珀是个典型的西西里土匪,生性贪婪,尽干些偷盗家畜、杀人越货的勾当。泰拉诺瓦曾经是个辛勤劳动的农民,因为两个税收官员来没收他准备参加比赛的一只肥猪,他就把他们杀了,然后把猪杀了给家人与亲友分享,随后当了土匪。后来这两个人联起手来。他们之所以被抓到这里,是因为有人告密,被捕时两人正躲在柯里昂一片庄稼地上的废弃仓库里。

吉里安诺对他们说:“你们俩已经别无选择。我们一起上山吧。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在我手下干,当然也可以另立门户。不过今天我需要你们的帮助,你们俩也确实欠我一个小小的人情。”他微笑着对他们说,想使让他入伙的要求听起来比较客气。

没等两个土匪作出回答,那个宪兵下士就采取了一项疯狂的对抗行动。也许是他西西里人的自尊受到了挫伤,抑或是他天生野兽般的狂暴性格,或者只是由于被拘押的两个有名的土匪就要逃脱这一事实,他勃然大怒,突然从离吉里安诺只有几步远的地方一个箭步蹿上前来,其动作之快令人瞠目结舌。

与此同时,他拔出藏在衬衣下面的一把小手枪。吉里安诺抬起短筒猎枪的枪口准备开火,可是为时已晚。下士的手枪已经举起,枪口离吉里安诺的头部只有两英尺,子弹随时都会直接射入他的脸部。

所有的人都惊呆了。吉里安诺看见对准他脑袋的那把枪。枪的后边是下士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脸部的肌肉像蛇的身体一样在收缩。不过那把手枪似乎是慢慢举起来的。眼前的情景就像在噩梦中向下坠落,不停地坠落,但他心里却明白这只是一场梦,自己是永远坠不到底的。下士扣动扳机前的一刹那,吉里安诺觉得异常平静,甚至毫无惧色。下士扣压扳机时,他眼睛都没有眨一下,反而向前挪了一步。撞针发出很大的金属声响,它撞击到枪膛里的一颗哑弹。说时迟,那时快,皮肖塔、帕萨藤珀和泰拉诺瓦三人一拥而上,把下士重重地压在下面。泰拉诺瓦一把抓住手枪,把它夺了过来,帕萨藤珀抓住他的头发,准备用手指去抠他的眼睛,皮肖塔拔出的刀子即将扎进他的喉咙。这一切恰好被吉里安诺及时看见。

吉里安诺平静地说:“不要杀他。”说着把他们从仰面朝天、毫无还手之力、正在等死的下士身上拉开。他向下一看,惊讶地发现他们几个人在盛怒之下于刹那间造成的肢体损伤。下士的一只耳朵几乎被扯了下来,伤口处鲜血淋漓,右胳膊已经被拧得变了形,一只眼睛正在流血,眼睛上还耷拉着一大块皮。

下士依然毫无惧色。他正躺在那儿等死。吉里安诺突然产生了恻隐之心。是这个人让他面对生死考验并证明他是不会轻易死掉的;同样还是这个人证明了死神的软弱无能。吉里安诺把他从地上拉起来,使大家颇为惊讶的是,他很快拥抱了下士一下,接着装成只是帮他站直的样子。

泰拉诺瓦检查了一下手枪。“你这个人的命真大呀,”他对吉里安诺说,“只有这一颗是哑弹。”

吉里安诺伸出手要那把枪。泰拉诺瓦有些犹豫,不过还是递给了他。吉里安诺转身对下士说:“放老实点儿。”他的语气比较友善,“你和你们的人都不会有事的。我向你保证。”

下士没有回答,因为他受伤后头晕眼花,体力不支,他似乎没听懂吉里安诺说的是什么。帕萨藤珀小声对皮肖塔说:“把你的刀给我,我来把他结果了。”

皮肖塔说:“这里只有吉里安诺可以发号施令,其他人都得听他的。”皮肖塔一本正经地说,其实他不想让帕萨藤珀注意到他也早就想干掉这个家伙了。

那几个被抓来的蒙特莱普雷的老百姓很快就匆匆离开了。他们不愿意成为一场屠杀宪兵事件的目击证人。吉里安诺把下士和他的几个伙伴带进侧翼的监狱,把他们锁进一间大牢房。接着他就领着皮肖塔、帕萨藤珀和泰拉诺瓦搜查了贝兰伯兵营的其他建筑。他们在武器仓库里发现了步枪、手枪、冲锋手枪以及成箱的弹药。他们拿了许多武器挂在身上,并把一箱箱弹药装上大车,然后又到生活区拿了一些毛毯和睡袋。皮肖塔还把两套宪兵的制服扔到车上,因为它们以后说不定能派上用场。大车上装满战利品之后,吉里安诺坐到驭手座上准备出发,其他三个人手持武器,行走时相互保持着一定距离,以便应对任何不测。他们迅速沿着通向海堡的道路前进。经过一个多小时,他们来到赫克特·阿多尼斯借大车的那个农户家。他们把得来的战利品埋在他家的猪圈里,接着用从美军后勤供应库里偷来的橄榄绿色油漆把他的大车全部刷了一遍。

晚饭前,罗科菲诺上士带领搜索组返回兵营。此时虽然太阳已经下山,可是晚霞却把半边天染得通红。看见手下人被关在自己的牢房里,罗科菲诺上士气得满脸通红,红得不亚于天空的晚霞。他立即派出那辆装甲车,到各条道路上去搜寻那几个无法无天的歹徒,而此时的吉里安诺已经回到大山里的藏身地点。

意大利所有的报纸都在显著位置刊登了这则消息。三天前,两名宪兵被打死的消息也是报纸的头版新闻,而吉里安诺那时只是西西里凶残的亡命之徒。这一次就全然不同了。他智勇双全,用计谋战胜了国家警察,解救了遭到不公正待遇的朋友和邻居。巴勒莫、那不勒斯、罗马和米兰的记者纷至沓来,在蒙特莱普雷镇采访图里·吉里安诺的家人和朋友。有一张照片上,图里的母亲拿着他的吉他,说他弹得棒极了(不完全是事实,他刚能弹出点调儿来)。他以前的同学都说他读了很多书,送了他一个“教授”的绰号。报纸发现这一点如获至宝:一个西西里的土匪竟然还能看书识字。他们还提到他的表弟阿斯帕努·皮肖塔,因为他纯粹是出于对他的友情才跟他一起逃亡的。他们好奇一个人如何能激发出别人这样的忠诚。

报上刊登了一张他十七岁时的照片,让报道具有无法抗拒的魅力,他相貌英俊,具有地中海男子的阳刚之气。但是,意大利人最喜欢的,也许还是他宽宏大量地饶了那个曾经想杀死他的下士。这和西西里流传甚广的一出木偶戏极其相似,比戏剧要好,因为木偶从来不流血,也不会被子弹打得血肉模糊。

只有一件惋惜的事:吉里安诺决定放走帕萨藤珀和泰拉诺瓦这两个歹徒,而与这两个歹人为伍也许意味着他闪亮的骑士形象会受到玷污。

只有米兰的报纸指出萨尔瓦多·“图里”·吉里安诺杀死了三个警察,同时建议采取特别措施将其缉拿归案,不能因为他人长得帅气、读过许多书、会弹吉他就饶恕他的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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