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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 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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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斯觉得喉咙疼,仿佛那里有个伤口。他点点头,盯着柜台后面的架子,那里堆着很多香烟,盛在红白相间的烟盒里。

店员又拿下一瓶威士忌,把它和第一瓶一起放进袋子里递给内斯,同时把内斯放在柜台上的那张十美元纸币也还给了他。

“祝你好运。”说完,他就将脸别了过去。

内斯知道的最安静的地方,在镇子外面的县界附近。他把车停在路边,掏出一瓶威士忌大口大口地喝下去,让酒液烧灼他的喉管,烧光他身体内部所有红肿疼痛的地方。现在还不到下午一点钟,到第一瓶酒喝完的时候,他统共只看到一辆车经过,那是辆深绿色的斯蒂庞克,开车的是个老太太。威士忌并没有如他所愿地生效,他本以为它能彻底抹掉自己的记忆,像海绵擦黑板那样,然而,每咽下一口酒,眼前的世界就又清晰一分,各种细节令他眩晕:驾驶座旁边的后视镜上的泥点子,里程计的最后一位读数停滞在5和6之间,车座上的针脚已经开始磨损了;一片树叶夹在挡风玻璃和雨刷之间,在微风中颤抖。解决第二瓶的时候,他突然想起父亲出门时的表情。他甚至都没看他们一眼,仿佛只关注某个远在地平线以外、或者存在于过去的东西,而他和汉娜都没有见过它,更不可能碰触它。车厢里变得憋闷起来,他的肺如同棉花。内斯摇下车窗,凉爽的微风吹了进来,他扒住车门,把两瓶威士忌都吐在了路沿上。

詹姆斯也在车里回忆起楼梯上的那一幕。倒出车库后,他茫然地开着车,脚一直放在油门上。他的目标是开到一个能让他把踏板踩到底的地方,所以,他发觉自己并没有回去找路易莎,而是穿过镇子,经过学校,上了公路,车速表的指针从六十、六十五跳到七十。当绿色指示牌“托莱多,15公里”出现在头顶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开出了多远。

多么恰如其分,他想,托莱多,人生的对称性真是美得不可思议。十年前,玛丽琳抛弃一切,躲到这里。现在轮到他了。他深吸一口气,更加坚定地踩下油门。他终于说出来了,那原本是他最害怕说出来的话,恐怕也是她最想听到的:假装你从来没遇见我,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他已经纠正了她人生中最大的错误。

然而——他无法否认这一点——玛丽琳看上去并不感激。她退缩了,好像怕他啐在她脸上似的。她连咬两次嘴唇,仿佛吞下一颗坚硬痛苦的种子。汽车朝路肩上开去,砾石在车轮下颤抖震荡。

是她先离开的,詹姆斯提醒自己,他把车拉回路中央。这一直都是她想要的。但是,虽然他这么想,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黄线摇摇晃晃。詹姆斯承受了多年别人不加掩饰的打量,他们似乎把他当成了动物园里的动物,他听够了路人的窃窃私语——中国佬,滚回家——“与众不同”一直是他脑门上的烙印,在两眼之间闪闪发光,这个词影响了他的一生,它在每件事上都留下了肮脏的手印。然而,“与众不同”在玛丽琳眼中却具有不同含义。

玛丽琳年轻时,在一屋子男生面前毫无畏惧。她倒出烧杯里的尿液,用梦想堵住她的耳朵。她是蓝色运动衣海洋中的一袭白色女衫。她一直追求“不同”:生活与自我的标新立异。好比一个人举起他的世界,转动了一下,然后又放回地面。后来,失意的玛丽琳为了他们的女儿,将梦想夹在薰衣草间小心埋藏。囚禁在米德伍德死胡同般的小街上的那座房子里,她的野心无法施展。她脑中错综复杂的齿轮不为任何人旋转,纵有无数想法,也像困在窗户里面的蜜蜂,得不到实现。现在,她独自待在女儿的房间,被各种遗物包围,没有什么薰衣草,空气中有的,只是尘埃。詹姆斯很久以前就觉得,妻子是为了她的各种心愿而活的。

后来,在詹姆斯的余生中,他都在竭力修补这种感觉,他再也无法解释自己的真实意图,哪怕是对他自己。在这一刻,他能想到的只有一件事:到底怎么会的,他寻思着,怎么会错得如此彻底。

在米德伍德,内斯不清楚自己在前座躺了多久。他只知道,有人打开了他的车门,有人叫了他的名字,然后,一只手抓住他的肩膀,温暖、轻柔、有力,没有松开。

烂醉如泥的内斯觉得,那人的声音像他的父亲,尽管父亲从未如此温和地叫他的名字,或者那样小心地触碰他。睁开眼之前,他认为那就是他的父亲,即便是朦胧的阳光射入他的眼帘,他发现一辆警车停在旁边,菲斯克警官顺着敞开的车门探进身体的时候,他仍然认定刚才就是他的父亲。显然,是菲斯克警官拿走内斯手中的空瓶,扶起了他的头,但是,在他的印象中,刚才是父亲对他说“孩子,该回家了”,想到这里,内斯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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