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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 6(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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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就在两三天前,我在研究美学的过程中,突然发现了它的理由,使我多年的疑团一朝冰释,就像打破漆桶一般,豁然开朗,达到了欢天喜地的境地哪。”

由于迷亭的用词过于夸张,一向善于应付的铃木君也不能不脸上显出这家伙实在难对付的表情。主人则显然是觉得迷亭又开始他那一套啦,于是用象牙筷子当当地敲着果盘沿儿,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样,能够解释这一矛盾现象,并在千载之下将我们的疑惑从黑暗的深渊中拯救出来的你知道是谁吗?就是希腊的那个哲人、自有学问以来即被尊为学者的逍遥派祖师亚里士多德呀。”他解释说,“喂,别再敲盘子啦,你应该老老实实地听着啊。他们希腊人在竞技中所得的奖赏,要比他们表演的技艺本身还要贵重得多。所以这种奖赏才能成为奖励的手段,才能成为褒美。然而知识本身又如何呢,如果作为对知识的报酬给予某种东西,那就必须是比知识还要贵重得多的东西。但是,在人世上难道还有比知识更贵重的珍宝吗?自然是不会有的。假如给予不相称的奖赏,那就只能有损于知识的权威性。他们是想把整箱金银堆成同奥林匹克山一般高,把克里萨斯〔15〕的财富全部倾出来给予知识以相应的报酬,但考虑来考虑去,他们认识到任何财富都无法和知识相配。从这以后,就决定干脆什么东西也不给啦。这你充分明白了吧:什么青钱万贯,什么黄白之物,都是与知识无法匹敌的。既然承认了这个原理,那就可以来看眼前的事情啦。金田这个家伙,算是什么东西!难道不就是个在钞票上按上鼻子眼睛的货色吗?如果用精辟的话来形容的话,他不过是个会活动的钞票而已。会活动的钞票的女儿,了不起也不过是张会活动的支票而已。但是让我反过来看看寒月,他荣幸地以第一的名次毕业于最高学府,而且毕业后也毫无倦怠之念,他的礼装外套上挂着长州征伐时期的丝绦,日以继夜地在研究橡子的安定性问题,而且还不以此为满足,近期正准备发表一篇压倒洛德·卡温〔16〕的大论文。他虽偶然从吾妻桥上走过的时候,搞过一次跳河未成功的表演,但这也是热血青年所常见的一时冲动的行为,这件事并无损于他作为知识批发店的本色。如果用我迷亭惯用的比喻来评论寒月的话,那么他是个会活动的图书馆,是用知识制成的二十八厘米的炮弹。这颗炮弹时机成熟、一旦在学术界爆炸,你就看吧。没有问题,它是会爆炸……”迷亭说到这里,一时想不出他自称迷亭惯用的形容词儿来,好像就要流于虎头蛇尾,但他立刻又接下去说道:“那种会活动的支票,就是有上千上万张,也会化为齑粉的嘛。所以我说,对于寒月,决不该找那样不般配的女性。我是不同意的。这活像在百兽之中最聪明的大象和最贪婪的小猪结婚啊。你说是不是,苦沙弥君!”他发表了这一通之后,主人还是闷声不响地敲他的果盘子。铃木君有点瘪回去的样子。

〔15〕 克里萨斯是吕底亚最后一个国王,以富有著称。

〔16〕 洛德·卡温(1824—1907),英国物理学家。

“不见得如此吧。”铃木君无可奈何地回答了一句。刚才迷亭的坏话已经说得够多啦,如果这时候他再说花道柳,像主人这样什么都不管的人,不定会捅出什么话来呢。所以他觉得最好的办法是含含糊糊地把迷亭的锋芒应付过去,不要使它再生枝节。铃木君是个聪明人。他很懂得在当今的时代不必要的争论能避开就尽量避开,没有用处的争吵是封建时代的遗物。人生的目的不在于口舌之争,而在于行动。只要事情能按照自己的意图一步步地进展下去,那么人生的目的就达到了。如果不需要辛苦、操劳和争吵而事情又能如愿,人生的目的就可以如愿以偿地达到了。铃木君毕业以后就是依靠这种信念取得成功,依靠这种信念挂上了金表,用这种信念接受了金田夫妇的委托,用这种信念圆满地说服了苦沙弥君,使得这一事件十之八九就要大功告成之际,忽然闯进来迷亭这个不可以常规约束的、令人怀疑是否具有超乎一般人心理作用的狂放者,他使铃木对这种场面感到手足失措。发明这种信条的是明治的绅士,实行这种信条的是铃木藤十郎君,而现在对这种信条感到难办的也是铃木藤十郎君。

迷亭接过铃木君的话说:“你根本不了解情况,所以无动于衷地说什么‘不见得如此吧’,显得少言寡语装出很高尚的样子。但是,如果你见到前些天鼻子来这里时的情况,那么不管你怎样崇拜实业家,你肯定也会受不了的。苦沙弥君!你那次不是和鼻子交过锋吗?”

“可是,听说人家对我的印象比你强哪。”

“哈哈……你这人倒是自信心很强哪。若不是这样,便不可能被学生和其他教员嘲弄成sava tee还无所谓地到学校上课去啦。在意志方面我自以为不落后于人,不过,我做不到你这种厚脸皮,我真佩服你到了极点啦。”

“学生啦,教员啦,他们背地里说点闲话有什么可怕的。圣伯夫〔17〕是个古今独步的评论家,他在巴黎大学讲课时非常不受欢迎,他为了应付学生的攻击,每当外出总要怀中藏把匕首以防万一。布伦蒂埃〔18〕在巴黎大学攻击左拉的时候也……”

〔17〕 圣伯夫(1804—1869),法国评论家和诗人。

〔18〕 布伦蒂埃(1849—1906),法国评论家、历史学家、文学理论家。

“可是你并不是什么大学教师呀。了不起是个教英语读本的中学教员而已。你引了那些文学评论大家,来给自己辩解,不就像小杂鱼搬来鲸鱼给自己作比喻吗?那样,人家更要捉弄你哩。”

“闭嘴,圣伯夫也好,我也好,同样都是学者嘛。”

“好高的见识呀。不过怀里揣着匕首出门,那太危险了,还是不要学那样的好。大学的教师揣着匕首,那么教英语读本的教员揣一把小刀也就够啦。不然刀子毕竟是危险之物,最好你到庙会上去买把玩具气枪背着走,那看起来会招人喜欢的。铃木君,你说是不是?”

经迷亭这么一段闲谈才离开了金田事件,铃木君这才放下心来,长出一口气,说道:“还是老样子,大家随便地扯上一扯,真痛快!足足经过十年才又见到你们,就感到好像从一条窄胡同里一下子走到旷野里来似的。要是我们那伙人谈话,那就得小心翼翼,一点大意不得呀。不管说什么总得留神,又操心又紧张,真是苦恼极啦。方才的谈话轻松自在,该多好。和过去学生时期的老同学聊聊,根本用不着客气,真好哇。啊、啊,今天想不到会遇上迷亭君,真愉快,我还有点事儿,失陪啦。”铃木君说完,迷亭也说道:“我也走,我回头还要到日本桥的‘演艺矫风会’去,我陪你一起走吧。”铃木君说:“那太好啦,难得一次机会,咱们一起散散步吧。”

说着两人携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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