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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玻璃烧杯,仙人骑鸡 · 一(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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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我看到她书包里横着的板儿砖大小的摩托罗拉手机,天线呲出来,说:“这就是传说中的手机吧?太大了吧,需要找个人帮你背着,就像解放战争电影里的话务员那样。关了吧,我怕吵别人自习。”

“根本没开。公司人要是有事儿会呼我,但是我有权力不搭理,今天我不会搭理的。”

柳青的香比小红的淡,柳青喷香水的本来目的估计也不是防蚊虫叮咬的。柳青坐在身边,自习室就是栽了一棵明开夜合的院子,初夏的时候,细碎的白花,早上展开,晚上闭合,但是香气却是越夜越真切,真切地觉得,这种香气里读《妇产科学》,糟践。

妇产科有好几个女教授,都是在更年期左右摘掉卵巢,然后补充雌激素,都是齐耳短发,皱纹清浅,做手术站五六个小时,大腿不弯,手比男医生更加干燥稳定,不查户口本身份证,单从容貌和体能,基本无法判断真实年龄。唯一一个容貌和体力上能抗衡的中年男大夫是个姓罗的胖子,脸上褶子都被肉撑平了,看不到脖子和脚腕这两个解剖结构,站在手术台上,必须搭配一个娇小的年轻女护士,否则站不开。“就为这一点,我就热爱做手术,我也不减肥。”罗胖子说。我跟着罗胖子上台做手术,替他拉钩,罗胖子柳叶刀一划拉开腹壁,血从两侧的皮肉上一个个血管断点涌出来,仿佛护城河两侧的排水口,静脉血暗红,动脉血鲜红。胖子电刀一个一个血点止血,电刀头触及血点附近的皮肉发出吱吱的声响、烧焦了的皮肉腾起轻细的烟,胖子对身边搭配的小护士说:“我昨天又去吃韩国烧烤了,三千里烤肉,我不喜欢他们烤好了给我端上来,我喜欢自己烤,听肉吱吱地响,烟升起来,香啊!”

九点多钟,柳青趴在课桌上,斜着眼睛看我,说:“肚子饿了。”柳青的睫毛很长,我无法判断是有机生长的还是被她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动过手脚,从外三分之二开始向上弯曲,在自习室日光灯下,最尖的地方一点点闪亮,鱼钩一样,弯刀一样。

“好,我带你去吃东西。”我开始收拾东西,“想吃什么?”

“随便。”

“随便是什么啊?想吃什么,给个方向,我请你。”

“你,什么眼珠子啊,手啊,脸蛋子肉啊,都行。”

“还没发育成熟,没到吃的时候。”

“那就无所谓了,附近有什么可吃的啊?”

“那你听我安排吧。”

我和柳青下到六楼,苏联设计的房子,层高六米,楼道顶上打满了晾衣服的管子,高高地挂满了衣服,多数是男生的裤子,我们从一个个裤裆下走过,柳青头也不抬。我把书包和柳青送的吃的扔在床上,屋子太挤,插不进腿,柳青站在门口,没进屋。胡大爷一直在附近逡巡,抽冷子往柳青身上看一眼。

我拉着柳青的手,绕到东单三条上的九号院。院里的花都落了,柿子树、玉兰树、桃树、槐树的叶子都长足了,我说,这个是整个医院最大的院子了,吃完晚饭,办公人员都走了,院子里可以打网球。西厢房二楼是解剖室,大体解剖就是在那儿上的,四个人分一个尸体,两个人一边,讲到男女不同的地方,互相交换,你看我的女尸,我看你的男尸。男女差异比想象中的小,福尔马林泡了这么久,子宫就京白梨那么大,阳具比游泳之后还小,比大拇指还小。尸体都平躺在不锈钢台子上,基本都是六十年代初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病死或者饿死的,各种结构都完整,特别干净。墙角站着两架骨骼,一男一女,完整,男的叫王刚,女的叫南珊,个子都挺高。我们用来对照的,尸体筋肉模糊之后,某个结构不容易定位的时候,就对比这两副骨架子。水泥铺地,什么时候都是粘的,浅浅的一层人油。也奇怪了,无论怎么洗刷,都是粘的。大体解剖快学完之前,尸体都散架了,颅骨里的大脑小脑都得留着,下门课《神经解剖学》接着用。管那门课实验的老李拿个大水桶,一个一个头收拾好,仿佛b大上完排球课,体育老师用个大网袋收拾排球。老李还管组织切片,他的切片机就是一个超小号的切羊肉片机,切完组织切片之后,用最软的中号毛笔在缓冲液里打散,等待染色。老李有好些台显微镜,我在镜子下看过我从脸上挤出来的包,那种年轻的包,在镜子下面,美玉一样,白,润,偶尔有根毛。东厢房是生理室,晚上放毛片,站在院子里看得非常清楚,但是看不清屋里看毛片人的生理反应。最常用的动物是蚯蚓,老鼠,青蛙,兔子,女生力气小,需要打晕兔子的时候,结果都打惊了兔子,四肢被绑在夹板上兔子挣脱了一只或者两只腿,背着夹板在教室里跑。你说,如果蚯蚓,老鼠,青蛙,兔子有佛性,人会不会有报应?或许就在现在,在黑洞的另一边,在另一个太阳系,蚯蚓,老鼠,青蛙,兔子长得都比人大,都比人聪明,都穿人皮内裤,他们教授生理课的时候,通常都用人当实验动物。

柳青问,你是要带我去吃东西吗?

我说,所以吃东西之前集中告诉你。我又说,我如果被撞死,就把器官捐了,如果老死,结构干净完整,就把尸体捐了,上解剖课用。但是有一个要求,解剖我尸体的四个人必须阅读我的一个字条,非常简单,就告诉他们,我的鸡鸡其实没有他们将要看到的那么小,都是福尔马林的长期浸泡作用,他们不要大惊小怪。

我拉着柳青的手,没踩汉白玉的御路,走上台基,穿过正房。正房三层楼,都是党政行政部门。穿过去,向北,是五百米长的连廊。我指左边的西跨院大花园给柳青看,说,中式建筑讲究对称,解放前,本来右边也有同样一个东跨院大花园,现在改成护士楼和我们的宿舍楼了。再往右边,本来有八块网球场,现在一个都没有了,都盖傻逼楼了。再往右,外交部街的教授楼,过去是一户住一个楼,现在是十户。老学长讲,过去讲究十个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早上查房前,有白牛奶喝,穿白衬衫,现在,简洁了,就讲究前五个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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