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2/2)
车里的音乐简直太美妙了。
前面的车辆开始移动了。他旁边的车道仍然堵着。他盼望着回家。他伴着音乐节拍点着方向盘,用另一只手摇下车窗玻璃。
他猛地向前一弓身,向刚才那个女人的大腿处吐了一口绿色的浓痰,正落在她的肚脐旁。她的漫骂声又尖又高,在他把车开走时骂声盖过了车里亨德尔的音乐。
多拉德的大日记本至少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外面是黑色全皮包装,四角镶着黄铜。它的重量使多拉德不得不用一只带轮子的工作台来支撑。他把它连桌子锁在楼上顶层的橱柜里。在圣路易斯的一家印刷公司的破产拍卖会上,多拉德第一眼看到它时就知道这东西应该属于他。
现在,冲完澡换上他的和服,他打开橱柜把它用转桌推出来,转到红色巨龙画的正下方。他拿椅子坐下来,翻开日记本。一股发霉的纸张味道扑鼻而来。
在第一页的正中,是他自己用荧光笔写成的显赫大字,是摘的一段布莱克《启示录》:“一条红色的巨龙也接踵而至……”
书里夹的第一件东西是惟一一件没有整整齐齐地放好的物件,一张发黄的照片松散地夹在两页之间。那是多拉德儿时与外祖母在这栋大房子的台阶上照的。照片上他拽着外祖母的裙边,而外祖母则两手在胸前交叉,背挺得很直。
多拉德漫不经心地往后翻着,忽视了照片的存在,仿佛它放在那里是个错误。
在这本大簿子里有很多剪报,最早的是关于圣路易斯和托勒多失踪的年长妇女。在剪报之间的书页上满是多拉德自己的笔迹。用黑色墨水和漂亮的印刷体写成,与布莱克本人的笔迹确实有些相像。
在书页的边沿钉着锯齿状的一块头皮,是被一口咬下来的,还带着头皮的发根,像上帝的剪贴簿里压着的彗星。
伯明翰的雅各比案的剪报和有关的胶片放在了一起,成卷的胶片在盒里装着,反转片在照片匣里,都用强力胶贴在了页面上。
利兹案的资料也是如法炮制。
“牙仙”的称呼在利兹案以后才诞生。这个称呼在随后的所有报道中都被勾画出来。
现在多拉德就用同样的手法剪辑刚刚得到的《国民闲话报》的剪报。他把所有的“牙仙”一词用红色的粗笔重重地杠掉。
他修剪《国民闲话报》剪报的边沿,使它正好能放进书页里,然后翻到空白的一页。格雷厄姆的照片也放进去吗?他厌恶照片上格雷厄姆头顶上方石板上的“犯罪医院”几个字。他痛恨一切形式的关押人的地方。他目前不去想格雷厄姆的脸。他把照片暂时放在了一边。
可是莱克特……莱克特。这张现有的图片可不太好。多拉德有一张更好的在橱柜的一个盒子里藏着,他把它拿了出来。那是在公布莱克特被精神病犯罪医院收容消息时附带的。上面突出了莱克特那双迷人的眼睛。尽管如此,照片还是不够令人满意。在多拉德的心目中,莱克特的形象应该像文艺复兴时期的王子的黑色肖像一般潇洒英俊,因为莱克特不同于其他所有人,他有可能具有足够的敏感和经验,并能理解多拉德升华到超凡境界时的荣耀和尊贵。
多拉德觉得莱克特懂得那个真谛——那些为你的事业而死去的人的生命是具有非客观性的。他觉得莱克特会懂得那些牺牲品不是肉身,而是光影、空气、彩幻和快速消失的声音,它们在你改变它们时快速地消失了,就像彩色的气球胀破了。莱克特会懂得他们状态的改变非常重要,比他们勉强地度日,祈祷而得来的生活要重要得多。
多拉德听到撕心裂肺般的尖叫后的反应就像一个雕塑家看到石材上落下的碎屑一样平静和自然。
莱克特有能力理解血液和呼吸只是改变过程中的一些要素,它们为他的最终转世添加燃料,就好像燃烧是光的来源一样。
他想见见莱克特,与他交谈,分享思想,和他一起从他们共有的预见中得到快乐,让他识别就像洗礼师约翰当年识别出日后的圣人一样,坐在他身上就像在布莱克的《启示录》系列里巨龙坐在六百六十六个人的身上一样,然后把他的死拍摄下来,因为在别人将死的过程中,他与巨龙的力量融在了一起。
多拉德戴上一双新的橡胶手套走到桌前。他打开刚刚买的卫生纸的外包装,展开一段七层卫生纸,扯了下来。
他左手在纸上小心地用印刷体给莱克特写了一封信。
口才从来就不是一个人写作能力的可靠检验标准。你永远也不能通过一个人的口齿断定他的写作能力。多拉德说话受他客观存在的和假想的缺陷所影响,不很流利,但是他的口才和文笔却有惊人的差别。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语言无法表达他觉得最重要的东西。
他希望能收到莱克特的回信。他需要得到莱克特的个人回应,然后才能告诉莱克特博士更重要的事情。
他怎样才能办到呢?他翻着以往有关莱克特所有的剪报,重新读了一遍。
最后,一个简单的方式出现在他脑海里了。他开始重新写。
他的信自己读起来都觉得太害羞。他用的落款是“狂热的崇拜者”。
他对这个签名考虑了几分钟。
的确是“狂热的崇拜者”。他的两颊出现了一个傲慢的扭曲。
他把戴手套的大拇指伸进嘴里,取出假牙放在吸墨纸上。
假牙的上牙托的支持物形状很怪异。牙齿是正常的,整齐又洁白,但是上半部分的粉色丙烯有一个弯曲,以便适应他的畸形且有缝隙的牙龈。附着在牙托上的还有一个假体,它的顶部是个充填器,他在说话时这个假体帮他把软腭闭合。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个小盒子,那里面装着另一副牙齿。上片是相同的,但是没有修补物。弯曲的牙齿之间有暗色的斑点,发着轻微的腐臭味。
它们和楼下床边玻璃杯里的外祖母的假牙完全相同。
多拉德的鼻孔因为腐臭向外扇开。他露出了瘪嘴的笑容,然后把假牙放好,用舌头让它们湿润。
他在署名处叠好信,然后用力咬下去。当他再打开信时他的签名被一个椭圆形的牙印圈住了。这是他的签章,一个带有旧的血痕斑点的特别版的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