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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亡命之徒(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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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尔林·泰伦斯不是个行动派。他拿这点当做自我安慰的借口,因为现在,离开太空航站之后,他发觉自己的脑子已无法自由运作。

他必须谨慎选择前进的速度。不可以太慢,否则会像是游手好闲;也不可以太快,否则会像是正在奔跑。只要放轻松就好,像个巡警走路的模样,像个正要出勤、正准备钻进地面车的巡警。

要是真能钻进一辆地面车该多好!遗憾的是,弗罗伦纳人受的教育并未包括驾驶地面车,甚至弗罗伦纳镇长也不例外,因此他试图一面步行一面思考,可是始终无法做到。他需要宁静的环境与悠闲的时间。

此外他觉得自己已虚弱得几乎无法行走。他或许不是个行动派,可是他已经迅速行动了一天一夜再加半个白天,这已经消耗掉他一生的勇气。

但他不敢停下来。

假如现在是夜晚,他或许有几小时的时间可以思考,但此时刚过正午。

假如他会驾驶地面车,他就能远离城市,前往城外数英里之处,在决定下个步骤前稍微想一想。可是他的交通工具只有双腿。

假如他能思考,这是关键,假如他能思考就好了。假如他能暂停一切动作、一切行动;假如他能在时间之流中抓住宇宙,命令它暂停,他就能将许多事好好思考一番。一定有办法的。

他兴冲冲地冲进为阴影所笼罩的下城,迈着僵硬的步伐,模仿着记忆中巡警走路的方式。他紧抓着电击棒,在半空画着圈圈。街上空无一人,本地人都挤在简陋的房子里——这样更好。

镇长仔细选择他的目标。最好选一个较高级的住宅,拥有彩色塑胶砖与偏光玻璃窗的那种。威胁低下阶级没有用,他们哪里会在乎失去什么呢?“上层人”不一样,他们会争先恐后乖乖听话。

他沿着一条短径,走向符合要求的一栋住宅。房子与街道有段距离,这是富裕的另一个象征。他知道自己不需要敲门,也不需要硬闯进去。当他走上坡道时,就注意到一扇窗户后面有动静(世世代代的经验,使弗罗伦纳人闻得出巡警来了),大门自动会打开的。

果然。

开门的是个少女,两眼睁得有如铜铃。从她的衣服褶边可以看出她父母决心要维持高人一等的地位,不愿与普通的“弗罗伦纳废物”为伍。但那衣服仍显得土里土气。女孩站到一旁让他进去,急促的气息从她微张的嘴巴喷出。

镇长作势要她关上门:“你父亲在家吗,小姐?”

她尖声叫道:“爸!”然后屏气向他说:“在家,长官!”

“爸”从另一个房间心虚地走出来,动作慢吞吞。他并非不知道有巡警来到家门口,只是让一位少女应门比较安全。就算巡警刚好在气头上,出手打一个女孩子的机会也比较小。

“你的名字?”镇长问。

“贾可夫,长官。”

巡警制服的某个口袋中有本薄页笔记簿,镇长将它翻开,很快看了看,打了一个利落的钩:“贾可夫,没错!我要看看你家每个成员。快!”

除了无望的沮丧之外,如果他还能找到容纳其他情绪的空间,泰伦斯几乎肯定自己会过过干瘾。对于权威的乐趣,他并不是完全无动于衷。

他们一个个走出来。首先是个瘦小的妇人,一脸忧愁,怀中有个两岁左右的孩子。然后是那个应门的少女和她弟弟。

“就这几个?”

“全家都出来了,长官。”这个叫贾可夫的人低声下气。

“我能照顾宝宝吗?”那妇人焦急地问,“现在是她的午睡时间,我正要抱她上床。”她将手中的婴儿向前举,仿佛天真无邪的宝宝有可能融化巡警的铁石心肠。

镇长没有看那孩子一眼。一名巡警,他想,不会有什么心肠,而他现在就是一名巡警。他说:“把她放下来,给她一根棒棒糖堵住嘴。喂,你!贾可夫!”

“是的,长官。”

“你是个奉公守法的小子,对不对?”他们本地人不论年纪多大,当然都只能算是“小子”。

“是的,长官。”贾可夫眼睛发亮,双肩微微耸起,“我是食物处理中心的办事员。我学过数学,会长除法,我也会做对数。”

是啊,镇长心想,他们曾经教你如何使用对数表,还告诉你这个词怎么念。

泰伦斯了解这种人。这家伙对自己的对数引以为傲,更甚于大亨对私家游艇的自豪。这屋子的偏光玻璃窗是他的对数换来的,屋外的彩色砖则得感激他的长除法。他看不起未受过教育的同胞,正如一般大亨看不起所有的弗罗伦纳人;他甚至比大亨更憎恶这些人,因为他不得不跟他们住在一起,而且被大亨视为其中一分子。

“你信任法律,对不对,小子?而且信任慈善的大亨?”镇长继续装模作样,翻查着笔记簿。

“我丈夫是个好人,”那妇人突然滔滔不绝地说,“他从来不惹麻烦,不和那些人渣来往。我也一样,还有我的孩子。我们总是……”

泰伦斯挥手命她住口:“好了,好了。现在听着,小子,你就坐在这里,照我的话去做。我要一张清单,上面列出这条街上你认识的每一个人。包括他们的名字、地址、工作,还有他们的做人处世等等。最后一项尤其重要,如果这里有什么败类,我一定要知道。我们准备清掉这些人,明白吗?”

“明白,长官。我明白。最坏的就是郝斯亭,他住在下一条街。他……”

“不是这样,小子。你,帮他拿一张纸来。现在你就坐在那里,把它通通写下来。慢慢写,因为我看不懂你们本地人的鬼画符。”

“我字写得很好,长官。”

“那就写来看看。”

贾可夫开始埋首工作,一笔一画写得很慢。他的妻子则站在他身后看着。

泰伦斯又对帮他开门的少女说:“到窗户旁边去,如果有其他巡警朝这边走来,立刻让我知道,我要跟他们说话。你可别喊他们,只要告诉我就好。”

然后,他终于能放松了。在危险的环境中,他暂时为自己筑起一个安全的窝。

除了角落那个婴儿的吸吮声,四周一片寂静。假如有敌人迫近,他将及时接到警告,至少还有逃脱的机会。

现在,他可以开始思考了。

首先,他的巡警角色即将结束。城中所有可能的出口无疑都设有路障,而且他们知道,他不会驾驶比反磁滑板车更复杂的交通工具。要不了多久,这些对搜索十分生疏的巡警就会恍然大悟,只要有系统地搜寻全城,一条街接着一条街,一栋房子接着一栋房子,就一定能逮到他们的猎物。

等到他们终于决定那样做的时候,想必将从近郊开始,逐渐向内缩小范围。若是这样,这个住宅将属于第一批搜查的对象,所以他的时间极其有限。

这套银黑相间的巡警制服虽然相当显眼,但到日前为止十分有用。本地人对它都毫不怀疑,他们没注意到他苍白的弗罗伦纳脸孔;他们未曾端详他的长相,制服本身足以说明一切。

不久之后,那些猎犬将明了这个事实。他们会想到对所有本地人发布指示,要他们留住任何无法出示身份证明的巡警,尤其要注意一个白色皮肤、浅色头发的。真正的巡警都将持有暂时性证件,悬赏公告将四处散发。或许在一百个本地人之中,只有一个有勇气对付这套制服,有勇气对付一个其实很明显的冒牌货,这种人只有百分之一就足够了。

所以,他绝对不能再假扮巡警。

这是一件事,还有另一件。从现在开始,他在弗罗伦纳将找不到任何安全的藏身之地。杀害一名巡警是罪大恶极的罪行,今后五十年间——即使他逃得了那么久——对他的追缉都不会放松。因此他必须离开弗罗伦纳。

怎么做?

嗯,他假设自己还能再活一天。这是个乐观的估计,假定巡警全都笨到极点,而他的运气则好到极点。

就某个角度而言,这反而是他的筹码。仅仅二十四小时的生命,牺牲不算太大。这就代表说,正常人所不敢冒的险,他都敢碰碰运气。

他一跃而起。

贾可夫抬起头来:“我还没写完,长官,我写得非常仔细。”

“让我看看你写了些什么。”

他看了看那张纸:“够了。要是有其他巡警来,别浪费他们的时间,不必说你已经列过一张清单。他们没空听你说这些,而且也许会有别的工作派给你,照他们说的做就好。有没有任何巡警走来?”

站在窗边的少女回答:“没有,长官。要不要我到街上看看?”

“没有必要。好,我问你们,最近的一座升降机在哪里?”

“您出去之后向左转,长官,离这里不到半英里。您可以

……”

“好啦,好啦,去开门。”

升降机的门在镇长身后关上,一队巡警正好转进这条街。他能感到自己的心在怦怦跳。有系统的搜索大概展开了,他们就紧跟在自己后面。

一分钟后,他走出升降机来到上城,心跳声仍咚咚作响。这里不再有任何掩护,身旁没有支柱,头顶也没有水泥合金的遮蔽。

在鲜艳的建筑群发出的闪光中,他觉得自己像个移动的黑点,完全暴露在方圆两英里内的地表,以及离地五英里内的天空中。在这个范围里,仿佛有好多巨大的箭头指向他。

附近看不到其他巡警,路过的大亨都把他当成透明人。巡警是弗罗伦纳人畏惧的对象,然而大亨对他们则是视而不见,如果说有什么能救他一命,那就是这一点了。

他对上城的地理稍有概念,知道“城中公园”就在此区。最合逻辑的做法是找个人问路,其次是走进任何一座大楼,从高层的阳台向外眺望。第一个办法绝不可行,没有哪个巡警需要人指点方向。第二个办法又太冒险,在一座大楼中,一名巡警将更为显眼,简直是太显眼了。

于是,他根据脑海中上城地图的印象,朝着自认正确的方向走。记忆果然很管用,五分钟之后,他来到了如假包换的城中公园。

城中公园是个占地约一百英亩的人工绿地。在萨克本土,这座公园拥有许多过分渲染的名气,从田园的宁静到夜间的狂欢应有尽有。而在弗罗伦纳,那些对它稍有耳闻的人,将它的范围膨胀成实际的十倍到百倍,将它的华美夸张成实际的百倍到千倍。

而它实际的面貌的确也算赏心悦目。在弗罗伦纳的温和气候中,它常年是绿油油的一片,许多草坪、林地与岩穴分布其间。此外有个小池塘,池中养着美观的鱼类,还有一个较人的池塘,供儿童戏水。每天晚上,在细雨开始前,园中的彩色灯光照耀出缤纷灿烂的夜景。从薄暮到下雨前,是公园里最热闹的一段时间。总是有舞蹈表演、三维电影,以及陶醉在蜿蜒小径中的情侣。

泰伦斯从未真正到过这座公园。如今进去之后,人工化的环境令他一阵反感。他心里很明白,脚下的土壤与岩石、周围的池塘与树木,全都建在平板的水泥合金上,这使他感到厌烦。他想到了绵长平坦的蓟荋田,以及南方那些山脉。在壮丽的自然景观中,这些异国人偏要建造一堆玩具,他实在瞧不起他们。

接下来半个小时,泰伦斯毫无目的地踏着沉重的步伐。他必须进行的那件事,必须在城中公园才能进行。即使在这里,他的计划或许也没有可能;不过在别处,则是绝对的没有可能。

没人看到他,也没人察觉他,这点他可以确定。经过他身边的大亨与小大亨,若是被人问起:“昨天你在公园见过一名巡警吗?”他们只会目瞪口呆。

问他们这个问题,等于问他们是否看见一只蚊子飞过小径。

这座公园太过沉闷,他感到惊慌的情绪开始涌来。他登上小圆石间的一道阶梯,再向下走到一个洼地。洼地周围有许多小洞穴,为晚间来此的情侣提供了避雨的地方。(他们被雨困在里面的机会似乎很大。)

然后,他看见了所要寻找的目标。

一名男子!或者该说一名大亨,正快步走来走去,还不时看看怀表。此人猛吸一口手中的香烟,将烟蒂塞进烟灰槽,一会儿之后烟蒂便在一阵火花中消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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