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一线生机(2/2)
“勉强维持而已。像纽约这样一个城市,必须竭尽全力才能取得水源、排除废物。核能厂需要铀燃料,就算铀燃料取自太阳系中的其他行星,但也是越来越困难了。而另一方面,你们对铀燃料的需求却在不断增加。整座城市的生命,分分秒秒都有源源不绝的需求。制造酵母需要木浆,水耕工厂需要矿物质。空气必须不停地循环。这种平衡状态在各方面都很脆弱,而且一年比一年脆弱。万一这种输入输出的巨流中断了,哪怕只是中断一个小时,你能想像纽约会发生什么事情吗?”
“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但这并不保证永远都不会发生。在原始时代,每个人密集中心事实上是自给自足的,他们靠邻近的农业产品维生。除非因为水灾、瘟疫或者收成不好,否则没有什么事情能对他们造成伤害。后来人密集中心逐渐扩大,科技也逐渐进步了,地方上的灾害便可以靠远处另一个人中心的援助而加以克服。不过他们也付出了代价,那就是扩大了互相依赖的范围。在中古时期,那些还没有包藏在钢穴之内的开放城市包括最大的城市在内,可以靠它们自己粮食店里的存货以及各种紧急存粮维持至少一个星期。当纽约刚成为城市时,它可以依赖本身的粮食维持一天。但现在,它连一个小时也维持不了。假如有某种灾祸发生,当它发生在一万年前时只会叫人觉得不舒服,发生在一千年前会让人觉得事态严重,发生在一百年前须会令人感到痛苦,发生在今天呢,则会叫人没命!”
贝莱不安地挪动椅子上的身躯:“我以前就听过这些话了。中古主义者想要废除城市,他们要我们回到土地上去过自然的农业生活。他们疯了!这怎么可能?我们的人口太多了,而且历史是回不去的,你只有向前走。当然,假如移民到外世界没有受到限制的话”
“你知道为什么要加以限制。”
“那么,好吧,这下子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你根本就是在打一个没有谜底的哑谜。”
“殖民新世界怎么样?银河系有亿兆的星球,据估计,有一亿的星球可以住人或者可以改变到能够住人。”
“这未免太荒谬了吧!”
“怎么会?”法斯托一副很热心的样子:“怎么会荒谬?地球人以前也曾经殖民到别的星球。在五十个外世界之中,地球曾经直接殖民了三十个以上,其中也包括我的祖国奥罗拉世界难道殖民已不再可能了吗?”
“呃……”
“没有答案?在我看来,如果殖民已不再是件可行的事情,这都是因为地球城市文明发展的结果。在城市出现之前,地球人类的生活还没有专业分工到这种程度让他们无法摆脱,无法在一个完全天然、未经人工开发的世界重新开始。现在的地球人都太娇生惯养了,他们自我禁钢在钢穴里,动弹不得。贝莱先生,你甚至不相信一个城市居民竟然会越过乡间进入太空城。同样的,穿越太空前往一个新世界对你而言也是不可能。公民精神正在摧毁地球,先生。”
贝莱冒火了:“就算如此又怎么样?关你们什么事?这是我们的问题,我们自己会解决。就算不能解决,这也是我们自取灭亡,跟别人没有关系。”
“你们宁可自取灭亡,也不愿另寻出路去天堂,是吗?我知道你的感觉。听陌生人说教是很讨厌的。不过,我倒是希望你们能跟我们说说教,因为,我们自己也有一个问题,跟你们的非常类似。”
贝莱冷冷一笑:“人口过多?”
“类似,但不一样。我们的问题正好相反,是人口过少。你看我年纪多大?”
贝莱想了一下,故意高估一点。“我猜大概六十岁。”
“不对。应该再加一百,一百六十岁。”
“什么?”
“说得精确一点,下次过生日就是一百六十三岁了。我是用地球标准年为单位计算的。如果我运气好,如果我小心照顾自己,最重要的是,如果我不感染地球上的疾病,我可能再活一百六十三岁。大家都知道,奥罗拉人的寿命曾经有超过三百五十岁的纪录。而且,我们的平均寿命还在提高当中。”
贝莱转头看看r·丹尼尔(他始终面无表情地在那儿静听他们谈话),彷佛要r·丹尼尔证实这句话似的。
“怎么可能?”他说。
“在一个人过少的社会里,大家自然会集中精力去研究老人学,研究老化过程。对你们地球人而言,平均寿命太长非但无益反而有害,你们无法面对人口增加的后果。但在奥罗拉世界,人们就算活到三百岁也不会产生什么不良后果,因此,能长命当然更好了。假如你现在死去,你所失去的生命可能是四十年,或者更少一点。假如我现在死去,我所失去的生命则是一百五十年,也许更多。在我们的文化里,个人生命是最重要的。我们的出生率低,人口成长受到严格控制。为了让个人保持最舒适的状态,我们对人与机器人的数量都维持着一定的比例。在理论上,成长中的孩子必须经过小心筛选,只有身心皆无缺憾的孩子,我们才让他长大成人。”
贝莱打断他:“你是说,如果他们不合格,你们就杀了……”
“如果不合格的话。我跟你保证,那是一点痛苦也没有的。这种观念一定吓坏你了,就像你们地球人无限制的生育吓坏我们一样。”
“我们是有限制的,法斯托夫博士。我们每个家庭所生的孩子,有一定数额的限制。”
法斯托夫宽容地笑了笑。“一定数额、任何种类的还子,但却不是一定数额、健健康康的孩子。而且就算有规定,还是有人私自多生,你们的人口仍然在不断增加。”
“谁来决定哪个孩子该活下去?”
“这问题很复杂,用三言两语是说不清楚的。也许哪天我们再详细谈吧。”
“听你的口气,你好像对自己的社会很满意嘛。你们的问题到底在哪里?”
“它很稳定,问题就在这里。它太稳定了。”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可真难伺候。”贝莱说:“我们的文明正面临混乱的危险边缘,这是你说的。现在你又说你们的文明太稳定了,这也是问题?”
“太稳定是有可能变成问题的。两百五十年来,外世界没有开拓一个新的行星,将来也不会有殖民的可能。我们外世界人的生命太长,所以不能冒险;日子太舒服了,所以不能破坏。”
“这我就不明白了,法斯托夫博士。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来到地球?你何必冒着感染疾病的危险?”
“贝莱先生,我们有些人觉得,为了人类将来的前途,即使失去长生的机会也是值得的。不过很遗憾,这种人实在太少了。”
“好,我们要谈到主题了。太空城对这种事有什么帮助?”
“在将机器人引进地球的努力过程中,我们正尽力要打破你们城市的经济平衡状态。”
“你们这样帮忙?”贝莱气得嘴唇都在颤抖。“你的意思是说,你们正在制造一群被取代、被剥夺地位的人,而且是故意的?”
“相信我,这并非出于残酷或无情。我们需要这么一群你所谓的被取代的人,他们可以用来做殖民的基础。你们古代的美洲,就是被乘船出海的囚犯所发现的。你难道看不出来吗?城市的子宫已无力孕育这批被取代的人了。他们已经一无所有,离开地球没有什么好损失,反而会有莫大的收获新的星球,新的世界。”
“这办法行不通的。”
“对,行不通。”法斯托夫忧心忡忡道:“事情弄僵了。地球人对机器人的憎恨阻碍了一切。其实,这些机器人很有帮助的,当人类初到一个天然末开发的世界时,他们可以跟人类相伴,帮人解决一些适应上的困难。”
“然后呢?开拓更多的外世界?”
“不。远在城市出现之前,远在公民精神涵盖地球之前,外世界便已确立了。新的殖民地将由贝有城市背景及c/fe文明基础的人类来建立。它将会是一个综合体,一个异种交配繁殖的新世界。目前的地球结构在不久的将来必定会解体,而外世界则会逐渐退化,最后是败坏腐朽。但是这些新的殖民地,却将结合两个文化的优点,成为一种新而健康的血统。到时候,它们对旧世界包括地球在内必定会产生影响,我们自己也许可以因此而获得新生。”
“呃…也许吧,法斯托夫博士,不过这一切都还很模糊。”
“是啊!这是一个梦。不过想想看吧!”一这个外世界人突然站起来。“我想到会跟你谈这么久。事实上,这已超出我们保健规则所允许的时间了。抱歉,失陪了。”
贝莱和r·丹尼尔离开那幢圆顶屋。阳光从另一个角度照下来,色泽更黄了一点。
贝莱心中隐约有种奇妙的感觉,他想,在另一个世界里,阳光看起来是不是会不一样呢?也许没有这么刺眼,也许,颜色会更黄一点。
另一个世界?那个有一对招风耳的丑外世界人把许多怪异的想像塞进他脑子里。不知道奥罗拉世界的医生是否曾一度看着小娃娃法斯托夫,不知道该不该让他长大?他不是长得那么丑吗?他们的判断标准包括身体外观在内?什么情况算是丑?什么情况算是身体上的残缺呢?而什么样的残缺……
阳光消失了,他们走进通往个人私用间的第一道门。
贝莱的心情又沈了下来。他愤怒地摇摇头。这太可笑了。强迫地球人殖民,建立新的社会?简直鬼扯!这些外世界人究竟想干嘛?
他想着,找不出答案。
巡逻车缓缓驶过车道,现实向贝莱涌来。他的爆破枪暖烘烘的,很舒服的贴着他的臀部。城市的噪音与生活脉动,也一样温暖,一样舒服。
城市从四面人方向他包围,顷刻间,他闻到一股淡淡刺鼻气味。
他恍然大悟:原来这城市是有气味的。
他想到挤在这钢墙巨穴里的两千万人类,他生平第一次,用户外空气清洗过的鼻孔闻到他们的气味。
在另一个世界里,情况是否会不一样呢?他想。是不是人比较少,空气比较多,而且比较干净?
午后的城市声浪袭卷而来,这股气味逐渐淡去、消褪了。贝莱自觉有点惭愧。
他缓缓将车子的操纵推进去,加强光束动力。巡逻车急遽加速,滑入空汤汤的车道。
“丹尼尔!”他开口道。
“嗯,伊利亚。”
“法斯托夫博士为什么要把他所做的事情告诉我?”
“伊利亚,我想他是希望加深你的印象,进而了解这项调查工作的重要性。我们不只是在侦查一个谋杀案,同时也是为了拯救太空城和人类的前途。”
贝莱冷漠回道:“我倒认为,如果他让我看看犯罪现场,侦讯一下最先发现体的人,结果可能会更好一点。”
“我很怀疑你还能找出什么,伊利亚。我们已经调查得非常彻底了。”
“是吗?可是你们什么也没查到。一点线索也没有,连一个嫌疑犯也没有。”
“对,所以答案一定是在城市里面。不过,说得精确一点,事实上我们的确曾经发现一个嫌疑犯。”
“什么?为什么你从来没提过?”
“我觉得没有提的必要,伊利亚。依你的经验,你一定知道会有嫌疑犯的。”
“是谁?他妈的,快说!”
“就在现场的一个地球人,朱里尔·安德比局长。”